正文 第155章 文 / 澹台扶風
稟父母·做事當不苟不懈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四日,接奉父親三月初九日手諭,並叔父大人賀喜手示,及四弟家書。敬悉祖父大人病體未好,且日加沉劇,父叔離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無晝夜之間,無須臾1之懈。男獨一人,遠離膝下,未得一日盡孫子之職,罪責甚深。聞華弟荃弟思大進,葆弟之,得華弟講改,亦日馳千里,遠人聞此,歡慰無極!
男近來身體不甚結實,稍一一用心,即癬發於面。醫者皆言心虧血熱,故不能養肝,熱極生風,陽氣上肝,故見於頭面。男恐大發,則不能入見,故不敢用心,謹守大人保養身體之訓,隔一日至衙門辦公事,余則在家不妄出門。現在衙門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於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俱融,同寅亦極協和。男雖終身在禮部衙門,為國家辦照例之事,不苟不懈,盡就條理,亦所深願也。
英夷在廣東,今年復請人城;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夷禍,聖心嘉悅之至!術幫每言皇上連年命運,行劫財地,去冬始交脫,皇上亦每為臣工言之。今年氣象,果為昌泰,誠國家之福也!
兒婦及孫女輩皆好,長孫紀澤前因開蒙大早,教得太寬。項讀畢《書經》,請先生再將《詩經》點讀一遍,夜間講《綱鑒》正史,約已講至秦商鞅開阡陌。
李家親事,男因桂陽州往來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鶴九處回信不對。常家親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已知春不皆矣。紀澤兒之姻事,屢次不就,男當年亦十五歲始定婚,則紀澤再緩一二年,亦無不可,或求大人即在鄉間選一耕讀人家之女,男或在京自定,總以無富貴氣都為主。紀雲對郭雨三之女,雖未訂盟,而彼此呼親家,稱姻弟,往來親密,斷不改移。二孫女對岱雲之次子,亦不改移。謹此稟聞,余詳與諸弟書中。男謹稟。(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1須臾:片刻。
2術者:算命的人。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四日,接奉父親三月初九日手諭,和叔父大人賀喜手示、四弟家信,敬悉祖父病體沒有好,而且一天天加重,父親、叔父領著諸位兄弟服侍已經三年,不分晝夜,沒片刻可以鬆懈。只有兒子一個,遠離膝下,沒有盡一天孫子的職責,罪責太深重了。聽說華弟、荃弟思大大進步。葆弟的章,得到華弟的講改指點,也一日千里。遠方親人聽了,太欣慰了。
兒子近來身體不很結實,稍微用心,臉上的癬便發了出來。醫生都說是心虧血熱,以致不能養肝,熱極生風,陽氣上肝,所以表現在臉上。兒子恐怕大發,不能入見皇上,所以不敢用心,謹守大人保養身體的訓示。隔一天到衙門去辦公事,其餘時間在家不隨便出門。現在衙門的事,兒子都熟悉了。屬下各司官對於兒子都很佩服,上下水乳交融,同寅也很和協。兒子雖終身在禮部衙門,為國家辦照例這些事,不苟且不鬆懈,一概按規矩辦理,也是我願意幹的。
英夷在廣東,今年又請人誠。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國人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夷禍,皇上嘉獎喜悅得很。相命先生每每說皇上連年命運,交上了劫財運,去年冬天才脫離。皇上也常對臣子們說,今年的氣象,果然昌盛泰平,真是國家的福氣。
兒婦和孫女輩都好,長孫紀澤,因為發蒙大早,教得大寬,近已讀完《書經》,請先生再把《詩經》點讀一遍,晚上講《綱鑒》正史,大約已講到秦商秧開阡陌。
李家親事,兒子因為桂陽州往來不便,已經在媒人唐鶴九處回信不對了。常家親事,兒子因他家女兒是小妾所生,便知道不成。紀澤兒的姻事,多次不成,兒子當年也是十五歲才定婚,紀澤再緩一兩年,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或者請大人在鄉里選擇一耕讀人家的女兒,或者兒子在京城自定,總以沒有寶貴氣習為主,紀雲對郭雨三的女兒,雖然沒有訂盟,彼此呼親家,稱姻弟,往來親密,決不改變。二孫女對岱雲的次子,也不改變。謹此稟聞,其餘詳細寫在給弟弟的信中。兒子謹稟,(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致諸弟·勸弟謹記進德修業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暢快之至,以信多而處處詳明也。四弟七夕詩甚佳,已詳批詩後;從此多作詩亦甚好,但須有志有恆,乃有成就耳。余於詩亦有工夫,恨當世無韓昌黎及蘇黃一輩人可與發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詩;用心思索,則無時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祝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錢;德業並增,則傢俬日起。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走,絲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門生為本省學政,托以兩孫,當面拜為門生。後其兩孫歲考臨場大病,科考丁艱1,竟不入學。數年後兩孫乃皆入,其長者仍得兩榜。此可見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走,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較話弟更高,今年受黜2,未免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橫慮,大加臥薪嘗膽之功,切不可因憤廢學。
九弟勸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荊七遺去之後,家中亦甚整齊,待率五歸家便知。書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莊嚴威厲,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後當以九弟言書諸紳,而刻刻警剩季弟天性篤厚,誠如四弟所云,樂何如之!求我示讀書之法,及進德之道。另紙開示。作不具,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付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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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丁艱:舊時稱遭父母之喪為了艱。
2黜:降職或罷免。
四位老弟左右:
昨天,即二十六日接到來信,非常暢快,回信多而所寫的事處處詳細明白,四弟的七夕詩很好,意見已詳細批在詩後面。從此多做詩也很好。但要有志有恆,才有成就。我對於詩也下了工夫,只恨當世沒有韓昌黎和蘇、黃一輩人,可以引起我口出狂言。但人事應酬大多,所以不常作侍。用心思索,那還是時刻不忘的。
我們這些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件事靠得祝進德、指孝、梯、仁、義的品德;修業,指寫詩作寫字的本領。這兩件事都由我作主,得進一尺,便是我自己的一尺;得進一寸,便是我自己的一寸。今天進一分德,便可算是積了一升谷;明天修一分業,又算剩一分錢。德和業都增進,那麼家業一天天興起。
至於寶貴功名,都由命運決定,一點也不能自主。過去某官員有一個門生,是本省政,便把兩個孫兒托他幫忙,當面拜做門生。後來那兩個孫兒在臨年考時大病一場,到了科考又因父母故去而缺孝,不能入學。幾年後,兩人才都入學,大的仍舊得兩榜。可見入學遲、早,入學時間都是生前注定。考的方面雖盡其在我,但取的方面聽其在天,萬萬不要產生妄想。六弟天分比諸位弟弟更高些,今年沒有考取,不免氣憤埋怨。但到了這一步應該自己將自己衡量一番,加強臥薪嘗膽的工夫,切不可以因氣憤而廢棄學習。
九弟勸我治家的方法,很有道理,很高興很安慰!自從荊七派去以後,家裡也還整齊,等率五回來便知道。《書》道;\"不是認識事物難,而認識了去實行更難。\"九弟所片的道理,也是我久已知道的,但不能莊嚴威厲,使人望著人像神一樣。自此以後,當以九弟的批評作座右銘,時刻警惕反剩季弟天性誠篤顧實,正像四弟說的,樂呵呵的!要求我指示讀書方法和進德的途徑,我另外開列。其餘不多寫,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
致諸弟·勸弟切勿恃才傲物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罵學院。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者。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余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進,未嘗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試場之詩太醜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親、叔父及朱堯階便知。蓋場屋之中,只有五而僥倖者,斷無佳而埋沒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只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囂然1自以為壓倒一切矣。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曾無幾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也。諸弟平日皆恂恂退讓,第累年小試不售2,恐因憤激之久,致生驕惰之氣,故特作書戒之。務望細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
1囂囂:喧華,吵鬧。此處比喻沸沸揚揚。
2不售:不申。
四位老弟足下:
我們研究學問最要虛心。我常看見朋友中有好的人才,往往恃著自己的才能傲視一切,動不動就說別人不如自己。見了鄉墨便說鄉墨不通,見了會墨便說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沒有人學便罵學院。平心靜氣來說,他自己所做的詩或,實在也沒有什麼超人之處,不僅沒有超過別人的地方,而且還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只是因為不肯用對待別的尺度反過來衡量自己,便覺得別人不行。既罵考官,又罵同考先靈取的。傲氣既然大,當然不能進步,所以僚倒一生,沒有一寸長進。
我平生在科名方面,非常順遂,只是小考考了七次才成功。但每次不中,沒有說過一句怨言,但深為慚愧,自己的考試詩太醜罷了。今天想起來,如芒刺在背上。那時之所以不敢發怨言,弟弟們問父親、叔父和朱堯階便知道了。因為考試場裡,只有章醜陋而僥倖得中的,決沒有章好而被埋沒的,這是一定的道理。
三房十四叔,不是不勤讀,只因傲氣太盛,自滿自足,便不能有所成就。京城之中,也有不少自滿的人,認識他們的人,不過冷笑一聲罷了。又有當名士的,把科名看得和糞土一樣,或者喜歡作點古詩,或者搞點考據,或者好講理學,沸沸揚揚自以為壓倒一切。看見的人,以為他們的成就也沒有多少,也只好冷笑一聲罷了。所以我們用功,去掉傲氣,力戒自滿,不為別人所冷笑,才有進步,弟弟們平時都詢詢退讓,但多年小考沒有中,恐怕是因為憤激已久,以致產生驕惰的習氣,所以特別寫信告誡,務請想一想我說的話,幸甚幸甚!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