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文 / 澹台扶風
上元夜宴舉著君臣同樂的旗幟,加上承天帝本就不是個嚴正疏離的君王,宴會並不像君逸羽設想中清朝那種叩拜個沒完,無聊得到底的皇帝賜宴。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官員貴戚也並不拘束,鄰座間常交頭接耳著指點品評著殿中歌舞,間或有自覺身份足夠的上前向皇帝公主敬酒。便是皇帝與人邀酒,那人也只需抱拳躬身聊表敬意即可,算是大大顛覆了君逸羽對宮廷宴會的認識。
君逸羽吃飽喝足,愜意的靠著祥熙公主看著歌舞···嗯,長袖偏偏,古典至極,挺好的···哦,這本來古代。注意到祥熙公主吃得少,還儘是撿的些素菜,君逸羽有些腹誹,瘦成這樣了,難道還減肥不成。他把祥熙公主的筷子推到了一份看著還算清淡的肉食上,「吃。」
「嗯?這是雞絲,羽兒要吃?」祥熙公主疑問著已經夾了一筷子遞到了君逸羽嘴邊,她已經喂得得心應手了。
嗯?這是雞絲?真沒吃出來,御廚好手藝,他還以為是古代才有的什麼稀罕肉呢。君逸羽搖頭將筷子推到祥熙公主嘴邊,「羽兒飽了,你吃。」
祥熙公主眼睛一亮,這孩子還真靈性,也不拂他的好意,果真依言吃了。
君逸羽滿意,小公主,這才對嘛。此後他不時找出個看著清淡順眼,適合君元熙的肉食誘導著推進祥熙公主嘴裡。
「這孩子倒會心疼人,是個有良心的。祥熙今天吃的肉怕是比平時一個月都多吧。」延平長公主也來湊趣,「是該多吃點。」
「是極,是極。」承天帝的聲音從上首傳來,滿滿都是欣悅,不住撫鬚點頭,為著君元熙吃飯的事,他不知著御廚換了多少花樣,可熙兒這孩子就是不愛吃肉,眼看著長成了個骨頭架子,讓他這個當爹爹的操碎了心,也還是拿她沒轍,小羽兒倒是對她有辦法。
大華皇宮的宮廷樂舞美則美矣,可看久了,對前世看慣了各種形式的表演的君逸羽來說未免失之單調,加上他之前一番跑路足足一個時辰,耗費了他這小身板的不少精力。他軟軟的靠在祥熙公主懷中,沒多久就微瞇著眼昏昏欲睡了。
祥熙公主久久沒覺著懷中君逸羽的動作,低頭看時才發現他在自己懷中安心的睡著了,她不經意的勾了勾唇角,保持著身姿不動穩如泰山,只略抬手示意她的貼身宮女慕晴拿了件衣服來,輕輕給他蓋了。
大華殿中紅爐暖暖並不讓人覺得寒冷,突如其來的溫暖卻還是讓君逸羽愜意的在祥熙公主身上蹭了蹭,惹得一直關注著此間的承天帝樂然一笑。
「陛下,老臣敬陛下一杯,祝陛下福壽萬年。」
「是唐卿啊?唐卿敬酒,朕自是要喝的。」承天帝掩面一飲而盡,眼中精光一閃,衛國公,朕等你半天了,你可算來了。
承天帝喝完又作勢看了一眼衛國公的坐席,「唐卿,那是你家老四吧?」
「難為陛下記掛,那正是老臣的第四子唐昭。」
「朕若是沒記錯的話他也是唐卿的正室夫人所出,是唐暉的同母弟弟吧。」承天帝眼中露出一絲傷感,「唐暉在時,為朕值守大華宮盡職盡責,如今想來竟如昨天的事,誰承想,他竟會···唉!」
唐劭想到早逝的愛子也是悲慼,卻還勸道:「暉兒在時常向老臣感念陛下的恩德器重,可惜他福分不夠,這也是他的命,陛下無須為他太過傷感。他泉下有知,必然也不想看陛下因為他感傷傷了龍體的。」
承天帝擺手,「想當年衛武烈公與太祖共起於微末,挽江山於即倒,收復了破碎的中原,這才有了大華。太祖與衛武烈公名為君臣,實則更甚兄弟,戰陣之中,衛武烈公更是多次救了太祖的性命。到得世宗和仁宗兩朝,德皇后主政,孤兒寡母,也是多托賴了衛武烈公和衛忠定公主持軍務才不至於讓胡人有機可乘,大華才得以安穩啊。到得先帝高宗北伐時,又是衛忠定公拚死護佑,先帝才能安然而退。唐卿兩朝為將,為我大華征戰二十多年,勞苦功高朕一直感念在心,自是不必多說。想唐暉是你的嫡長子,研習先祖武藝戰法,英年有為,假以時日必是我大華的軍中棟樑,卻這麼早早的歿了!這,叫朕如何不感傷?莫非是朕德行不夠,留不住幹才?」
承天帝說得動情,聽得唐劭滿面紅光,這是家族的榮耀啊!及至承天帝一步步說到了自己還沒來得及為國立功,為家爭光就早早逝去的長子,這份對比更是讓唐劭悲不自禁。陛下是重情義的人,以暉兒的才幹,得此明主,延續唐家榮光自不必說,可惜蒼天不佑啊!軍人本就是重情重義的耿直漢子,唐劭想到兒子,想到陛下話裡行間對兒子的惋惜,待得承天帝最後一句話入耳,他終於忍不住跪地流涕,叩首道:「陛下聖德,是暉兒無福,老臣請陛下萬萬不要再如此妄自菲薄。」
唐劭的表現讓承天帝一訝,他這是煽情得過頭了?還是直腸子的軍人好啊!他繞開桌子,走到唐劭面前,雙手作勢要扶起他來,「唐卿快快請起,是朕不好,不該在上元佳節提起傷心事,讓唐卿傷心了。」
唐劭抹了眼淚,叩地有聲,「是老臣失態了。陛下聖德,關懷體恤臣下,是臣等的福分,臣等就是萬死也難報陛下萬一。不說暉兒是自己病死的,有聖天子在上,衛國公府上下便是為大華粉身碎骨也是應當。還請陛下保重龍體,再勿為他感傷。」
「唐卿請起。」承天帝感念的拍了拍唐劭的肩膀,這回是真扶了,「衛國公府對大華,對太祖,對朕忠貞不二,朕一向是知道的。」
唐昭見自家老父去給皇上敬酒,卻突然伏地痛哭,早就驚得站了起來,只是礙於君王在上他不好冒失的上前。承天帝對他招了招手,「唐昭,你過來。」
唐昭一訝,他如今才十八歲,武將世家出生卻還沒有什麼軍功,能跟著父親出席這種宴會已經是天大
的恩典了,萬萬沒想到會被陛下傳召到面前。陛下還知道我的名字?他心中歡喜盈天,半點不敢輕忽的走上前來,因為激動,行禮時還差點放錯了手。
承天帝轉回了御座,和聲道:「唐昭,朕聽說你去年入了禁軍,在翼王手下幹得不錯,大比時還得了表揚是吧。」
「是。」一個字硬是讓唐昭答得聲音發顫。
承天帝面上含笑,心中卻是有些不悅,衛國公的這個孩子看起來像模像樣的,怎麼這麼不濟事。旋即又輕輕釋然,畢竟還年輕,才十八嘛。
孽子!見了陛下就這般慫包樣,也不知道自己謙虛謙虛,唐劭暗暗瞪了眼唐昭,施禮道:「陛下,犬子年幼無能,都是翼王殿下的抬愛。」
承天帝笑著搖頭,「唐卿何必過謙,衛國公府出的孩子必是我大華軍中英才。」又玩笑道:「軍中最是個憑真刀真槍真本事出頭的地方,唐卿說翼王抬愛了令郎,莫非是翼王徇私,沒有依律治軍不成?那可不成,若果真如此,便是朕的皇兄,朕也是絕不饒過的。」
皇帝可以玩笑,可唐劭卻半點不敢馬虎,「陛下恕罪,翼王殿下用兵如神,治軍有方,老臣絕無半點誹謗翼王殿下的意思。」唐劭這話誇張了點,但也不算太過,翼王和今上在草原待了三十年就等於是在馬背上待了三十年,騎射武藝不說數一數二,但也是大華軍中有數的好手,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在軍中出頭。要知道,軍營不比別處,身份再高,沒幾分真本事,那也是萬萬壓不住那些驕兵悍將的,最多得個面服心不服罷了。再說翼王的用兵之法,說「如神」是誇張了些,可這麼多年學習磨練下來也頗為可取,掛帥西武的勝利就是對他將才的最好肯定。唐劭骨子裡還是繼承了先祖血液的軍人,有一說一,尤其是在軍政大事上,是絕不會為了捧承天帝的臭腳閉眼為翼王胡吹一氣的。
「唐卿不必緊張,不過是朕玩笑。」承天帝笑得更開懷了些,從唐劭的話中他聽出了對翼王的認可,這些年他為了讓翼王府早日得到大華豪族的公允正視可是沒少下功夫,總算是略有所成啊。
「唐昭,朕看好你是個好苗子,在軍中好好幹,若是給衛國公府,給你父親,給你大哥丟人了,朕可饒不得你。」
「是」聽得承天帝連鼓動帶激勵的話,唐昭臉色漲紅,面露喜色,激動異常,陛下竟然說看好我,還說我是個好苗子!
「嗯」承天帝作滿意狀的點點頭,心中卻著實有些不滿,這孩子倒也不錯,可配給熙兒?他原是想就在今晚創造時機來個賜婚的,可此時有了唐昭配不上自家女兒的心思就難免找了借口。今日賜婚太過著了痕跡,還是改天與唐劭接觸之後再說吧。
承天帝打定了注意便只接著鼓勵道:「好小伙,在軍中快快出頭了,你大哥的位置朕給你留著。你大哥不錯,可惜去得早,你在軍中做出樣子了,來頂上你大哥的職務,為朕守著大華宮。」
唐暉生前官至羽林軍的副統領,承天帝把天子親軍的統帥位置許給唐昭,可算是對他寄予厚望,也是表示對衛國公府的恩寵信任之至。
唐劭軍門世家,在軍中摸爬滾打多年,旁的事門門道道的可能得多想想,涉及軍中卻是聞絃歌而知意,當下就要拉著唐昭謝恩。
可唐昭不樂意了。大哥死後父親才著意培養我,送我入了軍,天天在我耳邊念叨著要向死了的大哥多學學,如今陛下也開口大哥閉口大哥,還說什麼讓我替大哥守著大華宮,陛下這真是看好我呢,還是只為著哥哥愛屋及烏?有了這心思,唐昭少年心性不忿起來,也忘了對天子的敬畏,他雖然被父親扯得跪到了地上,卻不謝恩,只梗著脖子道:「陛下,末將不想守大華宮,只想憑真本事上陣殺敵,建功立業,傚法先祖,為大華開疆闢土,為陛下平定四方。」
唐劭險些要被這兒子氣死了,自己的兒子他自然是知道他為何突然這般的,我怎麼生出這麼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承天帝話裡話外提唐暉,只是拉攏衛國公府,不著痕跡表親近的手法,也好表示對唐昭有的放矢的看重了好招來做駙馬,哪知會引發唐昭的反彈心性?他是存了看女婿的心思,之前唐昭初次面君,懾於天威一直有些畏縮,讓他隱隱有些不喜,反倒是此時一頂讓他開懷了些,笑道:「好,好,便是要有你這種有衝勁有幹勁的年輕人,我大華才能軍威強盛。你好好幹了朕讓你做平定四方的大將軍。」
唐劭鬆了口氣,好在今上天子胸襟,不與兒子一般見識。他不敢再讓唐昭與陛下說話,連忙拉了他謝恩退回了席位上了。
從唐昭被承天帝喚上殿來祥熙公主就已經不著痕跡的皺眉了,一番君臣對答,祥熙公主冷眼旁觀更是比承天帝看得透徹,把唐昭的不足都看了個徹底。這就是父皇給我選的駙馬?罷了,親貴子弟還不都這德行,他這還算好的了吧。饒是如此自我寬慰,沒聽到承天帝當堂賜婚她還是身體一鬆,能晚一天是一天吧。這個時代的女兒家哪有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婚事的?原來祥熙公主之前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身體僵直了。
君逸羽其實並沒有熟睡,祥熙公主身體一僵,他抱著不舒服了,自然而然的就慢慢醒轉了。覺著祥熙公主的異樣,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承天帝面前紫色國公服色半老不老的老頭。哦,又是個給皇爺爺敬酒的吧,好像沒什麼問題啊,小公主這是怎麼了?疑惑著他這才看到唐昭。咦?還跪著個年輕的,他也來敬酒?不會吧,看他也不是品服出席,應該是哪家子弟,沒資格來給皇帝敬酒才是。
君逸羽聽得幾句對答,才知道那紫袍老大人是現任衛國公,而那年輕人是衛國公的兒子。衛國公府是大華的軍中柱石,君逸羽在家中也聽說過它的名號。原來是衛國公唐家的人啊,這就難怪了。
看那小青年喜上眉梢,一臉激動樣,還連帶著控制不住手腳,君逸羽嘖嘖稱奇
,不就是見了見皇帝,聽皇帝說了幾句好話嗎,何至於這個樣子?那我讓皇帝公主餵飯,還在賴在公主身上困覺,我還不該得激動得飛天了?君逸羽的現代自由靈魂,自然是無法理解身在皇權統治時代的人們那份對天子,對天家浸入骨髓的敬畏的。帝王的王霸之氣對他而言只是傳說,最多覺得威儀罷了,可對那個時代的人們卻是實實在在的半分不敢輕忽的靈魂壓迫。
有古怪啊,皇爺爺對那個唐老大人推心置腹的倚重倒也算了,可這小唐大人表現得也不咋地,皇爺爺怎麼還一臉激賞?聯想著祥熙公主的異常表現和衛國公府在大華舉足輕重的地位,君逸羽心中隱隱有了猜想,莫非是···不會吧,小公主才十四歲吧。呀,長孫蓉嫁給叔父的時候也才十五,古人這事兒,還真沒準。看小公主這樣子莫非之前就知道了皇爺爺的打算?她對這小唐貌似看不上啊。該死的古代婚姻制度,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個見都沒見過的人都能被他們湊成一家,也不知坑了多少人。皇爺爺只有小公主這麼一個女兒,他對小公主挺好的,應該會尊重一下她的意見吧。
便是這會兒功夫眼看著大小唐謝恩退下了,皇帝也沒說賜婚的事,身下的小公主也放鬆了身體,君逸羽也就跟著放下了操心。許是我想多了吧。話說我雖然很同情她,可我這小身板就是替她操碎了心也沒半毛錢幫助吧。唉,可憐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