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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0章 情人眼裡揉不得沙子(3) 文 / 碧晴

    北風咆哮,大雪紛飛。天灰地白,分外蕭瑟。

    京城天牢。

    同樣的季節,同樣的地點,同樣幽暗狹長的甬道,同樣催人欲吐的腐朽氣味。卻是不同的姿態,不同的立場,不同的心境。四年光陰,如彈指一揮,而今再次站在這裡,只覺恍如隔世,不知今夕是何夕。

    寒風透過破敗的窗戶灌進牢房,加之陰暗潮濕,整個天牢冷若冰窖。我裹緊大氅,手提食盒,不緊不慢地向最深處的一間牢房走去。

    「戚大人,到了。」獄卒為我開門。

    「多謝。」我遞給他一枚碎銀子,他很快退下去。

    這間牢房處於半隔絕狀態,四面無風,環境較之外面簡直天差地別。榻上有手籠和棉被,桌上有熱茶和暖爐,地上還鋪了一層薄薄的絨毯,乾淨而溫暖。

    我關上牢門,將食盒放在桌上,微笑道:「皇后娘娘,微臣來看您了。」

    她端坐榻上,視線凌厲如刀,咬牙切齒道:「戚玉瓊,你這個賤人!」

    「皇后娘娘,別這麼大火氣,仔細氣壞身子。來,這是太和殿小廚房為您準備的木瓜燉血燕,您在這兒受委屈了,應當補補。」

    她劈手奪過瓷盅,不由分說潑到了我臉上,怒極道:「瞧你那假惺惺的嘴臉,真教人倒胃口!這件事情到底是什麼回事,你心知肚明,分明就是你在千步香裡動了手腳,你騙得了皇上騙不了本宮!你說,本宮到底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樣陷害本宮!」

    我不怒反笑,取出絲帕,不緊不慢地擦掉臉上的湯汁,道:「皇后娘娘,您若是有證據,大可以去皇上面前告我一狀。」

    她恨恨地指著我的鼻尖,雙目赤紅,猶如厲鬼,「賤人,你給本宮等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皇上與本宮多年夫妻,他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本宮一個清白!屆時本宮定要教你死無全屍!」

    我揮開她的手,側身笑道:「是嗎?但,有時老天偏偏不長眼,黑非黑,白非白,顛倒是非,以假充真,這樣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元皇后眸光微閃,大約是有些心虛,連聲音都弱了幾分,「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我逼近幾步,冷哼一聲,道:「深宮禁庭之中,眾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捉姦在床,仿若歷史重演。皇后娘娘,當年那件事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她趔趄著向後退,別過臉道:「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好,那我便說得清楚些。四年前,中秋佳節,皇上在宮中大宴群臣,恰巧那日昭嬪托病不曾參加。宴會上,你說想聽昭嬪彈琴,皇上便派人去請她。孰料,侍衛卻發現她在西苑聽風樓與一名大臣苟且,當時武百官都在場,昭嬪羞憤不已,奈何喊冤無門,遂當場自盡。而這名大臣則被打入天牢,施以腐刑,最終他不堪屈辱,撞牆而死。想起來了嗎?你精心編排的戲可真是精彩,如今你自己也入戲了,其中滋味如何?」

    元皇后跌坐在榻上,玉指攥緊被褥,死死瞪著我道:「你是戚正坤的什麼人?」

    「他姓戚,我也姓戚,你說我是他什麼人呢?」

    「你是他女兒!不可能,不可能……他的妻女明明早就死了……」話至此處,她猛然掩口住嘴,好似洩露了天機,面上浮起幾許驚恐。

    「我爹被你害死之後,我娘燒炭殉情。她本想帶著我一起死的,卻因為將我摟的太緊,相當於摀住了我的口鼻,於是我倖免於難。你得到消息後,派人前去查看,那人為了試探我到底有沒有死,用鐵器狠狠地砸了一下我這隻手。就像這樣……」說著,我將左手放在坐上,抄起瓷盅砸了上去,「我一貫很怕痛,可就是那次,我愣是一聲不吭忍了下來,僥倖逃過那一劫。托你的福,我的左手廢了,一點感覺都沒有。」

    元皇后看一眼我的手,仍是嘴硬道:「可笑,本宮與戚正坤八竿子打不到一塊,本宮為何要陷害他?」

    「因為,我爹知道了一個秘密。」

    她咬唇不語,眼內波瀾不絕。

    我湊近她耳畔,輕聲細語道:「那便是——你偷龍轉鳳,瞞天過海!」

    「你閉嘴!!!」只聽「匡當」一聲響,她將一桌子物品悉數拂落在地,摔得支離破碎,滿地狼藉。

    我閒閒歎了口氣,輕笑道:「害怕了?裝不下去了?你現在這般氣急敗壞,豈不是漏了馬腳?」

    她背對我,氣得身子不停地顫抖,彷彿抖糠一般。良久之後,壓著聲音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你也只是空口無憑,誰會信你?」

    「倘若空口無憑,我又豈會站在這裡?皇后娘娘,不論你相信與否,世間萬事皆有因果,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你做過的事,不要妄想永遠不被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氣,道:「你不會毫無目的地來跟我攤牌,你到底想怎麼樣?」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輕拍她的肩,緩緩道:「我只想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那張俏臉霎時變得慘白一片,她的雙唇微微打顫,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氣息越來越粗重,彷彿極是恐懼,又彷彿極是仇恨。

    「微臣先告退了,過幾日再來看娘娘。」說罷,我轉身離去。

    ***

    走出天牢,風雪漸止。

    天空雲開霧散,雪霽天晴,冬陽普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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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叔迎來上,照著我的臉反覆打量,緊張道:「小姐,您的臉怎麼了?」

    我輕輕碰了碰臉頰,帶上帽子,道:「不礙事,方才在裡面被血燕燙到了,有點疼,回去擦點藥膏就好了。」

    常叔待要說話,一個身影漸漸浮現在不遠處的雪地裡,正快步向這邊走來。我揮手示意常叔退下,向前走了兩步,恰巧停在那人跟前。

    我喚他,「小安子。」

    「奴才參見戚大人。」

    「起來吧。」我微笑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他哈哈笑著解釋道:「哦,是這樣的,太子殿下被皇上禁足,不能離開東宮,他十分擔心皇后娘娘,所以托奴才過來看望娘娘。」

    「是嗎?到底是太子殿下讓你來,還是晉王殿下讓你來?」

    小安子呼吸一滯,沉聲道:「大人,您幾時知道的?」

    「起初我只是懷疑,直到冊封大典那日,才完全確認。當日太子被人下了五石散,我讓,將太子的衣服送給元皇后,事後元皇后說她半個月之後才收到包裹,是你扣下了包裹,對嗎?」

    他乾笑道:「是,大人聰慧,猜得一點都沒錯。」

    「是晉王殿下讓你這麼做的?」

    他點頭道是。

    錯不了,彼時正值伐宋之戰前夕,元帥人選懸而未決,傅諒多被禁足一日,皇上便會多偏向傅惟一分。

    「那五石散,也是晉王讓你下的?」

    他忙不迭搖頭,「這倒不是,五石散是漢王殿下的主意,與晉王殿下無關。」

    我頷首,又道:「那件五爪團龍的朝服,是不是晉王讓你調包的?」

    他遲疑著點頭,怯怯地覷我一眼,垂下了腦袋。

    再無須贅言,一切已是雪光驚電般透徹。我沉默不語,心下生出幾許惱火,傅惟為什麼沒告訴我他在東宮還有別的眼線?他是不相信我的辦事能力、對我不夠信任,還是擔心我被傅諒感動,倒戈背叛他?

    小安子見我神色不善,躑躅片刻,解釋道:「殿下沒有事先告訴您,是怕您心有愧疚。自從出了秋虎原黑熊一事,殿下知道太子對您好,怕您於心不忍,所以便吩咐奴才暗中做了這些事。」

    聽他這般解釋,心中細細思量一番,釋然了幾分,遂點頭道:「你什麼時候開始跟他的?」

    他如實道:「一直都是。」

    小安子貼身服侍傅諒許多年,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是傅惟安排的人。不過傅惟身為皇子,無權干預宮中人事調動,興許是德貴妃的那排也未可知。

    「行了,我知道,你去吧。」

    小安子道了聲告退,一溜煙跑走了。

    ***

    冊封大典之後,皇上的病情便急劇惡化,終日纏綿病榻。院使說,得息賁者,必須保持輕鬆愉悅的心情,方可延壽,此番皇上受了這麼大的刺激,只怕是凶多吉少。宋容華日日陪在龍榻邊,後宮諸多嬪妃,竟只有她一人能進出昭陽殿。

    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不久後,皇上下旨,由傅惟監國攝政,丞相助理萬機,六部協同,共同處理國事。滿朝上下,要求改立傅惟為太子的呼聲一日高過一日,可皇上對此卻並無表態。直覺告訴我,或許他仍有疑慮。

    雖然我一口咬定傅諒的朝服是由元皇后準備,與他本人毫無關係,但皇上仍然沒有減輕對他的怒火,東宮內外把守的士兵,比上次足足多了一倍有餘。元睿急得團團轉,每日在昭陽殿外磕頭求見,卻屢屢被拒之門外。

    傅諒倒霉,我自然不能倖免於難。言官團體又掀起了新一輪的「彈劾熱」,與往日「輔佐不力,發配邊疆」不同,這次我的罪名變成了「教唆謀逆」,罪當推出午門斬首。可惜,他們扯著嗓子嚷嚷了許多天,皇上也沒有任何表示。

    除夕將近,宮中開始忙碌。皇上一貫主張勤儉,宮宴上的歌舞和煙花以觀賞性為重,從不鋪張奢華。今年他病重,誰也不敢大肆慶祝,這個年便過得愈加簡單了。

    這日下朝後,我照例去內務府領取俸祿。途徑東宮時,不期然聽見了那熟悉的呼喊聲,在冰天雪地的寂寂深宮中,顯得十分扎耳。

    東宮朱門緊閉,沉悶的拍門聲時斷時續,伴隨著憤怒而絕望的吼叫,「父皇,兒臣冤枉!父皇,你們都給我滾開,我要去見父皇!」

    我望著東宮,再也無法挪動腳步。眼前的景象分明萬分熟悉,卻早已是物是人非。恍然間,似有一直手伸進我的心窩裡,狠狠地抓著、擰著,教我莫名心痛,無法呼吸。愧疚與不安如潮水般洶湧而來,瞬間將我淹沒。

    背後響起一道聲音,「為什麼不進去?」

    元君意信步走來,籠著白狐皮手攏,一襲素色錦袍清峭出塵,仿若溶在皚皚白雪之中。

    我扯出一個笑,道:「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東宮,我如何能進去?」

    他輕佻眉梢,笑得意味深長,道:「上次能進去,這次卻進不去了?究竟是進不去呢,還是你不想進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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