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5) 文 / 碧晴
秋風轉急,攜來陣陣涼意。雨簾漸密,打落黃葉滿地,靜美之中透出幾分蕭瑟與寂寥。
昭陽殿。
幾位消息靈通的貴妃已然在殿外等候,康公公守在殿前,盯著進出的太醫和宮婢,神色頗有些凝重。
傅諒快步上前,急問道:「父皇情況如何?」
康公公搖頭,道:「院使大人正在為皇上請脈,具體情況如何,暫時還不知道。殿下,您進去看看吧。」
傅諒點頭,二話不說便抬腳進殿。
我往殿內望了一眼,裡面光線昏暗,博山爐內香煙裊裊。透過紗幔重重,隱約可見人影晃動。我想了想,問道:「康公公,皇上他最近一直都是這樣嗎?」
康公公歎息道:「自入秋以來便是如此,起初皇上以為是風寒,並未在意,只是命太醫開了幾副調理身子的藥方,服下之後卻一直不見好轉。晉王殿下走後,皇上的情況愈發嚴重了,整夜整夜的咳嗽。即便睡著了也總會驚醒,說是胸口疼得厲害,有時還會咳血。前些日子太醫來請脈,換了方子,作用也不大……」
話未說完,殿內不知誰在喊他,他應了一聲,便匆匆忙忙跑了進去。
我聽得倒抽了一口冷氣,早先我曾上過一封奏折,直言皇上常年為國事操勞,衣不解帶,宜休養生息,好生養病。皇上當時還笑我道:「只聽過臣子勸諫皇上勤勉,你卻讓朕休息,不怕讓言官知道?」
我說:「在皇上的龍體安康前面,一切都是浮雲。」
他笑道:「不過是風寒罷了,不足掛齒。伐宋之事一日未定,朕便一日不得安寢,如何能休息?」
之後我便一直以為他是風寒引起的咳喘症,沒有大礙,不曾料想竟然到了這麼嚴重的地步。
我雖不懂醫術,這些年也零星讀過幾本外祖母留下的醫書,咳喘、咯血、胸痛這些病症並不陌生,只怕是……
驀然間,一種不祥之感襲上心頭。
康公公剛進去,傅辰和其他幾位皇子便趕了過來。
幾人齊刷刷地跪在殿門口,口口聲聲喊著父皇。奈何太祖陛下留下遺訓,唯有皇太子和皇后才能進皇帝寢宮,若無召喚,其餘皇子妃嬪一律不得入內。所以,他們也只能在外面我乾巴巴地嚎幾聲而已。
傅辰與生母李貴妃互遞眼色,旋即一掃方才在九龍殿上的狠戾陰鷙,嚎得甚是賣力。只見他呈五體投地狀拜倒,滿臉焦急,一副恨不能代替皇上承受痛苦的模樣。嚎著嚎著,額間漸漸沁出細密的汗珠,他隨手抹掉,廣袖揮動,再抬頭時,竟然還擠了幾滴眼淚出來……嘖嘖,演得真是到位!
我垂袖站在一旁,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暗嗤。以前李瑞安總說,生在帝王家,最得寵的永遠是演技最佳的那一個,我本不以為意,如今看來果真如此。這幾人之中,恐怕也只有與世無爭的傅邕喊得還有幾分真,畢竟皇上待他一向不薄。其餘的,大概只是試圖通過哭喊來「表現」自己的孝心,而非「表達」。
不多時,元皇后也聞訊而來,身後跟的是元睿和元君意。
素白的油紙扇上,幾朵牡丹被雨水打濕,更顯嬌艷欲滴。傘下,她妝容精緻,蓮步輕移,端得是一派母儀天下的雍容之姿,全然不見上次傅諒被軟禁時的憔悴與憂心。
她不緊不慢地步上玉階,掃了一眼殿前的傅辰一干人等,呵斥道:「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你們哭什麼哭,喊什麼喊!還不快給本宮起來!」
幾位皇子瞬間噤聲,傅辰雖有不忿,卻也只能悻悻地站起身,立到一旁。
元皇后拂袖進去,留下一票人在殿外大眼瞪小眼,一時間氣氛甚是尷尬。好在康公公及時出現,將皇子和貴妃們請到偏殿小憩片刻。
一時間,昭陽殿前只剩下我和元君意兩人。
他玉身長立,一手執傘,另一手握著一柄玉骨扇,熟練地玩弄於鼓掌之間,正若有所思地將我望著。
我不想跟他廢話,正打算掉頭走人,孰料,他卻搶先一步攔住我的去路,似笑非笑道:「戚大人,請留步。」
他比我高出一頭有餘,就這麼站在我面前,無形的壓迫感沒頂而來。我下意識地後退幾步,皮笑肉不笑道:「元公子又有何見教?」
「在下有句話想問大人。」
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面上卻笑得恰到好處,「公子請問。」
元君意嘩啦一下打開玉骨扇,「這裡風大雨大,那邊有個避雨的涼亭,我們過去說。」言外之意,這裡人多眼雜,不方便說話。他側過身,很有風度地做了個請的動作,姿態嫻,引起周圍宮婢小聲議論。
我無奈,只得依言走過去。
***
這間避雨亭建在花叢之中,四周秋花盛放,裊裊婷婷,且有假山流水環繞,分外清幽別緻。
元君意將窗戶關上,擋去涼風,復一撩衣袍坐下,道:「戚大人,坐。」
我搖頭,「不用了,這石凳太涼,我站著就好。」
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眼底掠過一抹極淡的笑意,一臉我懂的。
我輕咳一聲,避開他的視線,「元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上次在下說的那番話,大人考慮得如何了?」
「元公子說的問題就指是這個?我的答案很簡單,
,前代的恩怨我不想管,我只知道我是齊人,而且是齊國少傅,不是什麼宋國公主。不管是宋廷還是宋容書,都與我沒有半分關係。皇上有心一統天下,伐宋之戰遲早要打,這不是我或者傅惟、楊夙能改變的。再者說,若是認真算起來,公子你也是宋國人。齊國要攻宋,你為何不請突厥王阻止此事?」
元君意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抿唇輕笑,似是歎息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也罷,隨你高興。不過,你真的要小心傅惟,他比你想像得要複雜許多。」
我笑,「公子多慮了。我與傅惟相識四年,而認識他不過四個月,我想我對他的瞭解應當比你要深吧。元公子,你幾次三番提醒我小心傅惟,我倒要懷疑你的用心了。」
他靜默片刻,眸光忽然變得深沉,隱隱帶了幾分灼然,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不會害你。」
我望著他,心口砰砰跳了經濟下,好似被他的目光灼燙。我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扯了扯嘴角,道:「既然元公子沒別的事,我先行告辭。」
「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元君意站起身,緩步走到我跟前,用只有彼此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問你,倘若皇上駕崩,諸皇子奪位,你會支持誰?」
「你……」身子狠狠地顫了顫,我赫然抬起頭,他的眼底似有重重漩渦,能將人的神思盡數吸入。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腳下不知何時又進了幾步,幾乎與我面對面地貼在一起,身體的溫熱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而來,彼此呼吸相聞。
臉頰隱隱燒燙起來,我既羞且怒,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推開他,豈料他的玉骨扇緊緊抵著我的後背,好像故意鉗制著我,我根本無法動彈半分。
他覺察到我的小動作,唇畔的笑意再深三分,湊近我的耳邊,輕聲細語道:「是傅諒,還是傅惟?不要說什麼『身為太子少傅』之類的話,我想聽的是你的真心。」
「放開我!」我又推他,此人平日裡看起來質彬彬、弱不禁風,沒想到力氣竟然如此之大,任憑我如何掙扎,他還是紋絲不動!
「你告訴我,我就放。」
我呸!什麼翩翩佳公子,根本就是無恥臭流氓!我青面獠牙地威脅他:「元君意,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侍衛了!」
元君意笑道:「好啊,你喊啊。聽說最近皇宮裡流傳著不少有關你我的緋聞,那些宮婢太監閒來無事最喜歡嚼舌根,你若不怕緋聞坐實,隨便喊。」
……也對。
自從上次我去瑤山別院找他被妍歌撞見後,第二天,各種有關我和元君意的流言便開始甚囂塵上。什麼「情小妹夜奔瑤山院,俏郎君盼卿赴巫山」云云,各種沒下限,偏偏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彷彿親眼所見一般,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是妍歌在背後插刀。
如果引來侍衛,不知道又要有什麼怪力亂神的流言傳出去……屆時,只怕本少傅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
我恨得牙癢癢,卻又拿他無可奈何,只得盡力朝後仰,能遠離他一分是一分,冷笑道:「好,我說。於公,這是我齊國的內政,即便你是突厥使臣,那也只是外臣,根本無權過問。於私,這是我的個人選擇,你我非親非故,我憑什麼告訴你?這便是我的真心話。元公子,別說我沒提醒你,這裡是齊國的皇宮,不是突厥的草原,請你自重!」
***
正所謂禍不單行,這廂我跟元君意正僵持著,一個賤兮兮的聲音砸了過來:「哎喲,戚大人,元公子,你們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是傅辰又是誰?
我只覺兩眼一抹黑,恨不能買塊豆腐撞死在這裡。
傅辰看看我,復看看元君意,道:「戚玉瓊,我二哥仍在戰場殺敵,父皇也尚未脫離危險,你身為二品少傅,卻有閒情逸致在此與人卿卿我我。」他嘖嘖搖頭,臉上滿是譏嘲與鄙夷的笑意,「如此過硬的心理素質,真是教人佩服!」
元君意終於將我放開,閒閒站在一旁,卻是什麼話也不說,顯然是想默認傅辰的猜測。
我指著地面一灘水,道:「漢王殿下,您誤會了。雨天路滑,方纔我不慎踩了積水,險些摔倒在地,元公子好心將我扶起,僅此而已。」
「是嗎?那你臉紅什麼?」
我摸了下臉,繼續扯淡:「受到驚嚇,自然臉紅。」
元君意輕笑一聲,看了我一眼,以扇叩掌,雲淡風輕道:「戚大人說的不錯,確是如此。」
我略略鬆一口氣,不忘給他一記眼刀,他卻笑得更歡了。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傅辰對這個答案嗤之以鼻,顯然不相信,那眼神分明在說:隨便你扯淡,等二哥回來,我非告訴他不可,到時候看你還怎麼扯淡!
我也用眼神告訴:隨便你告訴!
我拱了拱手,道:「若殿下沒別的吩咐,下官先告退了。」說完,不待傅辰回答,拔腳就走。
***
踏出避雨亭,抬眼卻望見昭陽殿前,太醫院院使與康公公一齊走了出來。皇子貴妃們蜂擁而上,爭先恐後地詢問皇上的病情。
說時遲,那時快,先前還在避雨亭裡的傅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去,瞬間切換成孝子模式,急切道:「父皇他怎麼樣?」
只見院使擺擺手,微笑道:「皇上並無大礙,只是由普通風寒引起的咳喘症。由於先前一直沒有系統地調理,致使病情走急。請各位貴人放心,只要
堅持服藥,配以施針治療,很快便可痊癒。」
眾人面面相覷,將信將疑。我不禁暗生疑竇,方才聽康公公描述的症狀,根本不是普通的咳喘症,只是咳嗽病的話,怎麼可能在短時間之內迅速消瘦這麼多。
有人問:「我們何時可以見父皇?」
康公公道:「皇上正在休息,除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暫時不見任何人。若有需要,奴才自會傳召。今日天氣陰冷,還請各位貴人早些回去,切莫著涼。」
眾人這才三三兩兩地散了。
傅辰仍不甘心地望昭陽殿裡探,被李貴妃強行拉走了。
康公公喚我:「戚大人。」
我走上前,道:「康公公,是不是皇上有何吩咐?」
他微微頷首,謹慎地四下環視,小聲道:「傳皇上口諭,命你明日申時進昭陽殿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