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小劇場:夜深忽夢當年事 文 / 碧晴
夜色深沉,窗外小雨淅瀝,涼風輕拍窗欞,攜來陣陣涼意。
酣醉一場,大夢三生。
那一年深秋,我帶著一紙狀書,獨自回到京城大興。
爹爹生前官拜刑部尚書,位高權重,在位期間審判了無數假錯案,使冤者昭雪,替百姓請命。拜在他門下的人數不勝數,世人皆讚他為民之青天。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命運與他開了個如此之大的玩笑。當他含冤入獄,不忿屈辱而死時,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替他伸冤。
或許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畢竟,那人是當今的皇后,突厥的公主,誰敢去逆這個天?
我處處鳴冤,從大理寺到刑部,沒有放棄任何一絲可能,不料卻屢屢碰壁。大小官員聽說我是戚正坤的女兒,要狀告元皇后時,都不約而同露出了驚懼之色。稍微有點良知的人會勸我快快收手,趁皇后沒有覺察趕緊遠離京城。若是碰上翻臉不認人的小人,便賞我一頓板子,罵我不知天高地厚,再把我扔到大街上示眾。
我打算告御狀,因為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人能懲治元皇后,那便一定是皇上了。奈何我連宮門都不摸不著在哪兒,更別提面聖。
走投無路之際,我想到了京城總管張躍新。爹爹在洛陽當主簿時,他是時任洛陽總管,算是爹爹的頂頭上司。小時候,他時常來我家與爹爹一同飲酒讀書,兩人稱兄道弟,相處得十分愉快。
洛陽在他們的共同治理下,物阜民豐,百姓和樂,且商業貿易發展迅速,皇上曾多次大加讚賞。
而後,他們一同升任京官,爹爹因辦案得力而出任刑部尚書,張躍新卻只得了個四品總管。就為此事,他心生怨恨,與爹爹反目成仇,從此不相往來。
娘親曾多次提醒爹爹,小心張躍新背後放箭。可爹爹卻說,張躍新為人的確有些心胸狹隘,但還算得上是君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絕對拎得清。
於是,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叩響了京城總管府的大門。
張躍新見到我,態度竟是出乎意料的客氣。他並沒有看我狀紙,只說此事事關重大,應當從長計議,甚我懇求他找機會帶我進宮求見皇上,他滿口應下,還說明日早朝過後,會先向皇上稟告此事。他至還對我噓寒問暖,為我添置衣物,留我在他府裡暫住。
當時,還很傻很天真的我對張躍新感激涕零,那一刻,我甚至覺得,爹爹果然沒有說錯,他真真是個明辨是非、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孰料,就在當天夜裡,幾名捕快忽然出現,二話不說將我捉進了天牢,綁上了刑架。
昏暗的燭光下,張躍新緩緩走出來,面龐陰鷙而扭曲,冷笑道:「小丫頭不知死活,竟敢狀告皇后娘娘!說,究竟誰派你來的!」
「沒有人派我來,我爹真的是被人冤枉的,我要為他伸冤!張世伯,你不是說要幫我的嗎,為何將我捉來這裡!」
「幫你?」他冷哼一聲,似有幾分嘲諷道:「中秋宴上,你爹借醉調~戲昭嬪,欲行奸~淫之事,豈料被皇后娘娘發現,喊來侍衛將他捉拿。武百官都在場,本官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裡還握著昭嬪的肚~兜,這還能錯的了嗎!之後,昭嬪無法忍受屈辱,服毒自盡,這更是人盡皆知的事!戚正坤這個小人根本不配當刑部尚書,還說什麼民之青天,一個個的都瞎了眼!這次是他自尋死路,膽敢肖想皇上的女人,受腐刑完全是罪有應得!」他雙目赤紅,眼底隱約閃爍著嫉恨而怨毒的光。
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過來,他先前表現出的種種關心,不過是為了穩住我而使的手段。他嫉妒爹爹官階超越他,心生怨恨,想要藉機公報私仇。
我怒道:「你胡說,我爹沒有調戲昭嬪,更不可能想要染指她!我爹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那就是我娘!是皇后娘娘想要除掉他,所以才設下了這個套,我要見皇上!帶我去見皇上!」
「呸,你當本官三歲小孩嗎!皇后娘娘貴為國母,為何要陷害你爹!你說,是誰派你來的,否則莫怪本官大刑伺候!」
「那是因為……」我咬緊下唇,死死盯著張躍新。心裡不停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說,既然連張躍新都不可靠,那麼在見到皇上之前,我什麼都不能說。
我說:「總之我有證據,見到皇上之後,我自有交代。」
「證據?」張躍新神色微微變了變,眼底閃過一道機鋒,問道:「證據在哪兒?」
「證據被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若你不帶我見皇上,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你的!虧我爹還把你當成兄弟,沒想到你是這種陰險毒辣的小人,我呸!」
「看不出你這小丫頭片子嘴還挺臭!」張躍新咬牙切齒地笑道:「打死你?本官當然不會打死你,但是本官會讓你生不如死……來人,上夾板!」
夾板夾上手指的一瞬間,彷彿有人用刀將我的手指齊根砍斷,痛得我幾欲窒息。額間迅速沁出大顆的冷汗,不多時,便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可我這人天生倔脾氣,不願讓他得逞,遂咬牙用盡全力忍耐,卻仍是不低疼痛的侵襲,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啊!!!」
不多久,我徹底昏死了過去。
***
寒冬。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三夜,北風咆哮,萬物凋零。觸目所及,儘是一片蒼茫而淒慘的白。
京城天牢。
狹
長的甬道陰暗而潮濕,一眼望不到盡頭。空氣中滿是腐朽發霉的氣味,催人欲吐。寒風從敞開的小窗中灌進來,幾名囚犯瑟縮在角落裡發抖。
我被獄卒從牢房中拖了出來,神智有些模糊,視線也變得不太清楚。我被關在這裡已經有一段時日了,連續多日的嚴刑拷打,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的,甚至連肋骨斷了幾處都已不自知。
劇烈的疼痛繼續在我的身上肆意蔓延,席捲過我每一個器官,每一寸肌膚,連動一動手指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
我的感官好像變淡了許多,整個世界裡只餘下痛楚。除此之外,便是耳畔的啜泣聲、哭喊聲、尖叫聲,夾雜著窗外呼呼的風聲,一刻不停地衝擊著我的耳膜。
我再次被綁在刑架上,一人負手走到我跟前,衣冠楚楚,眉眼陰鬱,正是京城總管張躍新。
「臭丫頭,京城天牢的刑具滋味如何?真沒想到,你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樣,骨頭硬得很。你若再不交代證據藏在何處,恐怕就要像他一樣把小命交代在這裡了。」
我偏過頭劇烈地咳嗽起來,胸腔裡似有一股腥甜漸漸升起,我憋足氣,將一口血悉數噴到了他的臉上。我望著他形容狼狽的模樣,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不由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還是那句話,見不到皇上,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我既然敢來京城告狀,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我知道,你想拿到證據向皇后邀功對不對……呵,你想錯了,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證據藏在哪裡……即便你找到證據,也無法開啟……呵哈哈哈哈……」話雖說得虛弱而破碎,語意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張躍新錯愕地抹了把臉,瞬間惱羞成怒,顫抖地手指著我:「打,給我往死裡打!」
皮鞭如雨點般落在身上,我咬牙生受著。其實,對於鞭刑我早已沒有太大的感覺,比這痛苦千倍萬倍的刑罰我都熬過來了,夾板、老虎凳、浸豬籠……一隻手都數不過來,挨兩下鞭子根本算不得什麼。
眼前的張躍新出現了重影,視線再次變得模糊起來,繼而感官也跟著變淡,只有啪啪地抽打聲,一聲一聲,分外清晰。
就這麼死了,好像有點不甘心呢……爹,娘,女兒沒用,終究沒能幫你們洗刷冤屈,不過也好,至少我們一家人可以團聚了。
爹娘,你們且在地府等等我,不會太久……
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要命喪於此時,驀然間,一道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既輕柔又沉穩,彷彿遠在天邊,又彷彿近在眼前。
其音清越,若環珮叮咚而鳴。應當是個極年輕的男子。
他說:「這女子所犯何罪?為何動用私刑?」
張躍新頓時惶恐地拜倒在地,連連叩首,嘴巴不停地張闔。但他究竟說了什麼,我聽不分明。
過了不多久,我被人從刑架上放了下來,奈何我當時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連呼吸都困難,更別提站起來的力氣。剛一鬆綁,我便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那人走近了幾步,一雙描金秀鳳的長靴映入眼簾,天青色的錦袍上,繡著四爪團龍和五彩祥雲的團。
我根本無力思考他究竟是誰,腦子裡只剩下那唯一的念頭。
我拼盡全力往前爬了爬,伸手攥住他的衣袍,氣若游絲道:「我是刑部尚書戚正坤的女兒,我要替我爹鳴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