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金戈鐵馬,替誰爭天下(3) 文 / 碧晴
「我當然要謝你啦,謝你告訴我怎麼證明我的外祖父究竟是不是宋昭。不過……」我放下茶杯和糕點,正色問道:「先生,你說這件事,阿惟他知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你自己去問他不就行了嘛。」
我長歎了一口氣,托腮悵然道:「他人都不在京城了,我問誰去?」
李瑞安誇張地倒抽一口冷氣,大驚小怪道:「哦!老夫知道了!你懷疑他?」
我大聲否認:「我才沒有!」
「還說沒有?你看你呀,憂心、傷心、煩心、疑心……各種心都寫在臉上啦!哎,你怎麼想不通呢?小惟惟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即便你果真是宋昭的後人、宋國的公主,你還打算回江南認祖歸宗不成?」
「當然不是……」我小聲嘀咕道:「如果我外祖父是昭德太子,那我肯定就得想一想伐宋這件事到底對不對了嘛……」
「你呀你!」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戳了下我的腦袋,頗有些嫌棄道:「你平時挺機智的,怎麼遇到小惟惟的事就變成笨蛋了呢?你以為你是誰,皇上想伐宋,你攔得了嗎?宋容書荒淫無道,殘暴虐民,江南的百姓苦不堪言,連老夫這個閉門養蜂的糟老頭子都知道。他這根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小楊楊說,在西洋這叫什麼……叫叫叫,哦,叫die!當今皇上一向親突,對付宋國只是遲早的事,你以為宋國還能苟延殘喘多久?即便不是小惟惟,也會有其他人去滅了宋容書,你應該替宋國的百姓想想,宋容書下台了,那絕對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
他辟里啪啦說得又快又急,如同連環炮一般,我整個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訥訥道:「好像是這個道理啊……等等,喜大普奔是什麼意思?」
「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咯。」
「……」我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再者說,宋昭當年借死遁逃離宋廷,化名何逸,就說明他對宋廷已然徹底失望,宋廷將來如何與他再無關係,他只想做一個安逸的清閒散人。所以呀,老夫敢用項上人頭擔保,即便你是這場伐宋之戰的促成者,你外祖父在天之靈也絕不會不高興。說不定,還會拍案稱快呢!」
一番話醍醐灌頂,教我茅塞頓開。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盡數消散,只餘下堅定與坦然。我安心地笑道:「學生明白,這件事對我的衝擊很多,一時間鑽了牛角尖,多謝先生點醒。」
「小玉瓊,老夫我知道你的腦袋好使,不會想不明白的。至於說到謝嘛……」李瑞安挑了兩下眉毛,笑得賊兮兮的,道:「嘿嘿嘿,光說不練有什麼意思,來點兒實際的,緊送兩幅你外祖父的墨寶過來,讓老夫開心開心呀!」
「知道啦,學生這就回去拿,晚些時候再來看望先生,告辭。」
李瑞安登時笑成了一朵波斯大麗菊,揮手道:「快去快去。」
***
回到府中,我直奔小閣樓。爹娘辭世後,他們的所有遺物都存放在二樓,包括外祖父的遺跡。
常叔跟在我身後一路小跑,累得氣喘吁吁,道:「小姐,您到底要找什麼?」
「我要找外祖父的字畫。」
常叔疑惑道:「您要找老太爺的字畫做什麼?」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頭看他:「常叔,今天有人告訴我,外祖父是當年名動江南的昭德太子。」
他微微一愣,面色變了幾變,似有些難以置信,「這……誰告訴你的?」
「這件事你也知道,對不對?」
他緘默不語,良久之後,艱難道:「小姐,您聽老奴說……」
我搖頭,微笑著打斷他,道:「常叔,既然外祖父選擇離開皇宮,說明他早已徹底丟棄了昭德太子這個身份。所以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是誰,我是齊國少傅,而非宋國公主。我要找外祖父的遺跡,是因為答應了李先生要送給他。」
常叔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他一言不發地將我望著,半晌,點了點頭,歎息著轉身下樓。
既然連常叔都默認了,我也沒有再去古玩字畫點求證的必要了。祖父的遺跡被完好地保存在二樓裡間的雕花紅木櫃中,第一層放的是一些山水花鳥畫,第二層是書法,內容大都是外祖父生前所作的詩詞散,第三層只有一軸畫卷。
我小心翼翼地將畫卷鋪開。
這是唯一一幅人物畫,畫的背景是綿延的青山、出煙的遠岫,近處,一株大樹枝繁葉茂、蓊蓊鬱郁,樹上結滿紅豆,仿若精緻的瑪瑙。樹下站著一名妙齡少女,神態甚是嬌憨可愛。她右手挎著一隻竹箱,左手舉著幾株藥草,正婉轉而笑。眉眼盈盈,色若春曉。
畫卷左邊題著一首詩:「《長相思》,相思終無極,長夜起歎息。徒見貌嬋娟,寧知心有憶。寸心無以因,願附歸飛翼。」
短短幾十字,道盡相思相憶,卻不得相見的悲苦哀傷。落款為「普通三年,宋昭」。錯不了,普通三年正是宋高宗的年號。那年秋天,宋昭編成選,回到建康。
想必他定是極愛蘇君慧的,才願意為不惜背上耽於美色的罵名,跪在高宗殿外三天三夜,也要將她接回身邊。
然而,身為太子,手握天下,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女子廝守,即使逆天將她接到身邊,也無法給她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
縱然世間有千美萬好,也不敵你揚眉淺笑。你若不在
我身邊,哪怕皇族貴胄、位高權重,哪怕眾星拱月、萬千寵愛,到底還是一場百年孤獨。
我想,或許這也是外祖父決心離開的原因之一吧。
***
不久之後,皇上為彌補春獵夭折的遺憾,命禮部在大興城外的狩獵場舉辦了一場狩獵比賽。
因傅惟不在,我方人數不夠,皇上特意點名傅諒隨行參加。在比試中,幾名突厥獵手均「意外地」失手脫靶,傅諒毫無懸念地奪得魁首。鑒於他此次表現出眾,皇上龍顏大悅,恩准他提前結束思過,恢復正常活動。
至此,我高懸已久的心,終於踏踏實實地落地了。
東宮。
傅諒將最近一段時間的讀書筆記交給我過目,喜不自勝道:「關了這麼久,終於重獲自由啦!說來也奇怪,那些突厥人不是號稱神射手麼,怎麼今天一個兩個都脫靶,眼睛里長東西了,還是吃翔了?
「……」嘴角抽了抽,我一面隨意翻閱,一面道:「他們既沒有眼睛里長東西,也沒有吃翔,只不過是皇上想找機會放你出來,所以聯合突厥人演一場戲罷了。」
他「哦」了一聲,顯然不願意深究這個問題,話鋒一轉,道:「玉瓊,你不知道,我整天悶在這裡,整個人都快長出蘑菇來了。不如……今晚我們出宮去賭兩把,開心開心,啊哈哈哈,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賭兩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重地闔上讀書筆記,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道:「微臣覺得不怎麼樣!殿下,您怎麼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您還沒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嗎?就算您是被人陷害的,但滿朝武中,藉機大做章,要求皇上改立太子的可是大有人在啊!您若是再不表現得像一個太子,拿出點功績給他們看看,連皇上都救不了您了!」
傅諒小聲嘀咕道:「改立就改立啊,反正我也不想當這個太子,我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嘛……」
這貨雖然盡做些糊塗事,沒想到對於自身的認識還是挺正確的,但……
我掩口輕咳,嚴肅地打斷他:「不許胡說!你若被廢,此番微臣和皇上救您的一片苦心可就都白費了,您於心何忍啊!」
他嘟了嘟嘴,甕聲甕氣道:「好吧,我知道了,以後不說了嘛……」
「嗯,雖然皇上恩准恢復正常活動,但眼下是非常時期,朝中無數雙眼睛盯著您的一舉一動,稍有差池都會引起麻煩。依微臣看,您近期還是少外出,多在東宮讀書,微臣每天都會來檢查您的功課,知道嗎?」
傅諒一臉悶悶不樂道:「知道了。」
我看他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生出幾分惻隱,遂又溫聲道:「別不高興,微臣也是為了您好。」
他點頭,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將我望著,「我知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他的眼神明淨清澈,不摻一絲雜質,仿若山澗溪流般盈動。
剎那間,心臟狠狠抽了一下。我別過臉,不敢再看他,含糊道:「行了,您今天比試也累了,早些休息吧,微臣明天再來看您。」
我正欲起身離開,豈料,傅諒一把捉住我的手,一字一字,輕聲而堅定道:「玉瓊,謝謝你,有你在我身邊,真的是太好了。」
他的手掌灼燙似火,不若傅惟般溫暖如玉。恍然間,似有一把火一直從手上燒進了心底。
我不自在地抽回手,勉強扯了下嘴角,乾笑道:「殿下這是說的什麼話,微臣身為太子少傅,幫您救您是職責所在,畢竟要是您出了事,微臣也要吃不了兜著走。所以,您無須言謝。」
傅諒怔了怔,眸光迅速暗淡下來,彷彿珠寶蒙上了塵埃,光芒不在。
「微臣告辭。」說完,我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
離開東宮後,我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平復心緒。這廂我剛走出去沒多久,抬眼瞧見元皇后和妍歌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款款而來。
真是冤家路窄!我暗自腹誹,奈何避無可避,只得硬著頭皮上前行禮,「微臣參見皇后娘娘,妍歌公主。」
妍歌在元皇后面前表現得十分乖巧,沒有像往常那般對我進行冷嘲熱諷,只是十分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便移開視線。
「戚少傅。」元皇后上下打量著我,美眸若帶幾分凌厲,半晌,不緊不慢道:「不必多利。此番太子順利脫難,你功不可沒,本宮收到了你的包裹後,第一時間上呈給了皇上,雖然幕後黑手尚未落網,但好歹是洗刷了冤屈。」
等等……第一時間?可是,據我將包裹交給元皇后,到皇上召見我,這中間分明隔了半個月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哪裡出了紕漏?
元皇后疑惑地看我:「你怎麼了?」
我壓下思緒,忙笑道:「沒什麼。皇后娘娘謬讚,微臣愧不敢當。太子殿下一向待微臣不薄,不論是出於君臣之綱,還是朋友之誼,微臣都不該坐視不理。」
元皇后笑了笑,道:「你,很好。你救太子之恩德,本宮記在心裡。本宮聽說,你乃是前任六品尚食戚遠峰戚公公的養女。戚公公殯天多年,你一介女流無依無靠,往後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本宮。」
我佯裝受寵若驚的樣子,道:「多謝皇后娘娘恩典。」
我垂眸斂目,她並沒有看到我唇邊的冷笑,
更不會知道,這句話我說得有多麼咬牙切齒。左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指甲深深嵌進肉裡,卻沒有半分感覺。
恰在此時,一直閉口不言的妍歌忽然道:「姑姑,您若是有心照拂戚大人,不若成全了她和元君意吧。我見他二人郎情妾意,十分投緣,元君意不過是感染個風寒,戚大人還大老遠地跑到瑤山別院來探望他,連我都被感動了呢。」
我:「……」
嗯,我就知道這根攪屎棍要出來攪一下……
元皇后饒有興致道:「真有此事?」
我微笑著解釋道:「回皇后娘娘,妍歌公主誤會了,微臣與元公子只是普通朋友。微臣上次前往瑤山別院拜訪元公子,是想請他分辨一下太子殿下的衣服上有沒有五石散的氣味。當時尚未肯定,微臣擔心知道的人太多於事不利,遂謊稱是前去探病。欺瞞了妍歌公主,實屬情非得已,還請公主見諒。」
「你……」妍歌忿忿別過臉,咬唇不語。
「原來如此,本宮知道了,下次有機會定要重重謝他。時候不早,本宮還要去看太子,戚大人,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向前走了幾步,我猛地駐足,轉身看著她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東宮之中,心中的仇恨幾乎就要噴發而出。
元夢櫻,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知道,我不是六品司膳戚遠峰的養女。我爹是正二品刑部尚書,戚正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