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有些事,細思極恐(1) 文 / 碧晴
從瑤山別院出來後,我便馬不停蹄地向皇城趕過去。宣武門外,小安子已等候多時。
馬車停下,我向他招了招手,他一溜煙地小跑過來,我問道:「皇后娘娘與太子殿下談得怎麼樣?」
「殿下照大人說的一見到皇后娘娘就開始喊冤,他哭,娘娘也跟著哭,母子倆就這般抱頭痛哭了大約有半個時辰的功夫。」
「……然後呢?」
小安子一臉無辜道:「沒然後了。」
我:「……」
我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將包裹和藥方交給他,叮囑道:「小安子,你趕緊將這兩樣東西送到太和殿,一定要親手交給皇后娘娘,她定有辦法救殿下出來。」
「奴才明白!」小安子抱緊包裹,四下張望一番,又一溜煙地跑走了。
皇上這次之所以龍顏震怒,無非是因為傅諒「借酒鬧事、戕害手足」。所以傅諒能否化險為夷,關鍵在於能否證明他與傅辰打架鬥毆並不是出於本意,而是遭人算計。至於是誰算計,怎麼算計,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只要皇上肯相信傅諒是無辜的,那他自然會查幕後黑手是誰,根本無須我操心。
經過再三考慮,我以為此事由元皇后出面最為妥當,理由有三。
其一,她愛子心切,肯定比任何人都想要為傅諒洗刷冤屈,由她出面,必定事半功倍。
其二,雖然後宮嬪妃眾多,但帝后相伴多年,皇上對元皇后的感情非同一般,否則就憑傅諒這德行,恐怕早已被廢千百回了。既然有情,便容易心軟。
其三,皇上點名道姓不讓我靠近東宮,若我拿著傅諒的衣服跑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嗎!
天邊飄來大片的雲團,遮蔽了陽光,天色霎時陰暗下來。我望天歎了口氣,轉身爬上馬車。
傅諒啊傅諒,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剩下的便是等待以及看你的自己的造化了!
***
我原本以為將東西交給元皇后,這件事便能很快解決。即便不能徹底洗白傅諒,至少也給他個機會為自己辯解,或是放出來溜溜。孰料,我一連等了十多天,卻是半點消息都沒有。皇上那邊沒動靜,皇后那邊也沒動靜,只有在路過東宮時,才能偶爾聽到幾句殺豬般的哭喊聲。
我不禁狐疑,到底哪裡出了紕漏,怎麼就石沉大海了呢?元皇后絕不可能沒有作為,莫非是皇上不相信?亦或是他明明知道了實情,就是不願意把傅諒放出來呢?
有道是「皇上心,海底針」「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吾欺啊!
九龍殿上,我端著笏板,滿腦子都是為什麼怎麼會以及怎麼辦之類的問題,全然沒有在意皇上與眾臣在說些什麼。
「退朝——」
一聲尖銳的唱喏將我的神思拉了回來,只聽皇上道:「戚愛卿,下朝之後來一趟御書房。」
四周驟然安靜下來,眾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渾身一個激靈,忙不迭收斂心神,抬腳跟了過去。
御書房中,皇上端坐案前,目不轉睛地將我望著,目光如蒼鷹般犀利。半晌,不緊不慢道:「戚愛卿,你今日上朝走神了吧。」
我被他看得頭皮發麻,乾巴巴地笑了聲,道:「皇上英明。」
「所為何事啊?」
我斟酌了一下,撲通一聲拜倒在地,痛心疾首道:「回皇上,太子殿下雖然行事荒唐,但心思純良,從未有過害人之心,更不可能對自己的兄弟下手。漢王壽辰那晚,他定是受奸人陷害,絕非出於本意。微臣身為太子少傅,不能為殿下洗刷冤屈,終日惴惴難安,以致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微臣每天都在想著怎麼還殿下一個清白……」
話未說完,皇上指著一旁的包裹,似笑非笑道:「這就是你想出來的辦法嗎?」
驚嚇來得太過突然,教人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我忙道:「皇上恕罪!微臣、微臣並非有意違抗聖旨,微臣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太子殿下啊!」
「好了,朕知道,朕沒有怪你,起來吧。」
我暗自捏了把冷汗,「多謝皇上。」
「昨天晌午,皇后帶著包裹和藥方來見朕,說漢王壽辰那日,太子是被人下了五石散以致喪失心智,朕當時便猜到這是你的主意。」
昨天?元皇后明明半個月前就拿到了東西,為什麼昨天才來找皇上?心下疑慮萬千,我百思不得其解,可不待我仔細思考,卻聽皇上又道:「戚愛卿,你之前去瑤山別院見元君意,也是為了這件事吧。」
心下一顫,我只得老實道:「是,微臣聽聞元公子對香料頗有研究,能分辨出許多種不同的味道,便想請他聞一聞太子殿下的衣袍上有沒有五石散的味道。」
枉我自認考慮得細緻周全,安排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終究難逃皇上的火眼金睛。那我平日裡搞的小動作,耍的小聰明,有多少是被他看穿而不自知的呢?
嘖,真是細思極恐啊……
「結果呢?」
我怯怯道:「元公子說有……」
皇上道:「太子的心性朕再清楚不過,要說他吃喝嫖賭,朕相信,但戕害手足之事他不會做。那天晚上朕也是氣昏了頭,沒來得及想那麼多,後來漸漸想明白了一些。聽說他整天喊冤,朕也曾懷疑是不是錯怪他了。直到皇后來找朕,朕終於確定太
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但是,朕暫時還不打算放他出來。」
「微臣不明白,請皇上明示。」
「若那人果真要害他,這次不成,必然還會有下次,太子就這麼呆在東宮,倒還安全些。再者說,即便太子是無辜的,但他總是不務正業,不通軍國大政,只知吃喝玩樂,眾臣對他積怨已久。最近一段時日,不少人上書指責太子失德,言語間多有要朕改立太子之意。朕想,借此機會讓他好好反省反省也好……不過,他多半也反省不出什麼。」說罷,他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伸手輕捏捏眉心,眉宇之間似有幾許疲憊。
我恍然大悟,不知何故,心下生出幾分慼慼然,道:「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可是,就這麼一直關著太子終歸不是個辦法。」
「此事朕會派人去查,朕不可能容忍朝中有這種陰險歹毒的人存在,你就不必費心了。過段時日,尋個機會讓太子表現一下,便可放他出來了。」
我跪下磕了個頭,誠懇道:「微臣先替殿下叩謝皇上。」
皇上嗯了一聲,抬手示意我起來,並遞來一疊奏折,「朕今日找你過來,還有一事。倘若果真伐宋,你覺得讓誰掛帥比較合適?」
最近半個月,整個朝堂議論最多的便是征宋之事,幾乎每天早朝都有一場口水戰。期初,親宋的人言辭鑿鑿,列舉了征宋的十大危害,不料被楊夙一一駁下,駁得他們啞口無言。我按照傅惟的意思,與楊夙配合默契,在緊要關頭站出來,旁徵博引,列舉了征宋的十大益處,眾臣紛紛附議。最終,我們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出,加之皇上其實心裡是想拿下江南的,於是征宋基本已成定局。
我迅速翻閱那些奏折,清一色都是舉薦征宋將領的。約莫有數十人之多,大多是各路將軍。只有最後一本,來自兵部,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一個名字:傅惟。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我不禁想起那日他對我說「我要掛帥」,語意鏗鏘而篤定。相識四年,我從未見過他那麼認真的模樣。
他想要我幫他,我幫他便是。
我闔上奏折,道:「皇上,微臣一介官,對武將不熟悉,也不懂帶兵打仗的事,不敢隨便舉薦。」
「近幾年,朕為了加強邊防,派了不少年輕又得力的武將去守邊,如今朝中只剩宣威將軍,他倒是立過不少戰功,可惜年紀大了些。」
我對此表示同意,「能不能拿下宋國對我大齊十分重要,畢竟要橫渡揚子江,去到他國的領土作戰,若是輸了,恐將全軍覆滅。所以這一仗只能勝,不能敗。宣威將軍已年近七旬,只怕廉頗已老,不可再戰。」
皇上點頭道:「其實帶兵打仗未必要武將,最近不少人建議朕起用皇子作為伐宋統帥,其中又數晉王傅惟的呼聲最高,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沉吟道:「回皇上,諸位皇子中,只有晉王殿下有過外放經歷,他擔任并州總管多年,掌握大齊北面邊防,熟悉軍務,也曾數次帶兵平息與西域室韋的局部衝突。由他掛帥,未嘗不可。」
皇上沉默不語,一手輕叩桌案,瞧神情彷彿有些為難。我不由心生忐忑,有點擔心方纔的舉薦是不是用力過猛了。
良久之後,他扶額,歎息聲輕若煙雲,「是啊,朕或許該考慮考慮晉王了。」
我一怔,總覺得他的話裡應當別有深意,難道是……
不待我多想,他揮了下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朕自有打算。」
我跪安退下。
***
從御書房出來,我一眼便瞧見小安子急匆匆地望宣武門趕,神色竟有些慌張。
我喚住他,快步走過去,道:「什麼事這麼慌張?」
小安子愁眉苦臉道:「太子殿下拉肚子了,奴才要去太醫院請太醫。」
「怎麼回事?」這幾天整天在想五石散的事,以至於我此刻的第一反應是這貨是不是又被人下毒了。
「今天早上殿下起床後說是生活太無聊,想去伙房轉轉,然後一時興起自己動手做了一道菜,吃完就拉肚子了。」
我:「……」
我已經懶得再吐槽傅諒了,便直截了當問道:「我給你的包裹你有沒有立刻送到太和殿?」
「有啊。」
「那有沒有親手交給皇后娘娘?」
「有啊。」
那便奇了……我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皇后在等待什麼時機?
小安子覷了覷我的臉色,問道:「大人,怎麼了嗎?」
「沒有,」我無力地揮手,道:「去吧去吧。記得告訴太子殿下,不要放棄治療。」
小安子點頭道是,很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