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文 / 滿地梨花雪
就像早就相熟相知的老朋友在相隔多年之後才找到機會見面一樣,莫倫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少年是誰。李延年,這樣富有上古華國色彩的名字,就該是在這樣一個人身上才能顯得如此貼切。原本這個時代的人們會在本名之後再起一個華名,只是為了凸顯一定的化底蘊罷了,就像是崇尚潮流的人總願意在脖子上打個荷爾蒙感應環一樣,真正從心底理解並接納這種行為的人只怕不多,但大部分人卻都願意這樣做。
莫倫自己的華名是母親起的,顧是顧夫人娘家的姓氏,顧夫人一輩子為了聯盟軍隊奉獻了最美好的青春華年,她不是一個好母親,卻實實在在是一個偉大的嚮導,一個傑出的女行政官。她有尊貴的上古華裔血統,至今人們提起她都會尊稱一聲顧夫人,而不是拜爾德夫人,正是因為她在嫁給莫倫父親拜爾德統帥之後仍然是一個**的成功女性,是難得的不依附於哨兵的嚮導,尤其她對於聯盟近代軍隊後勤體制的建設具有巨大的貢獻,即便莫倫父親曾經的輝煌也無法遮蓋她身上的光芒。
莫倫敬重甚至有些敬畏母親,但卻無法和她親近。不過在一些小事上,例如接受一個跟隨母姓的華名這種事情,還是表現出了足夠的寬容。這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這輩子極有可能不會成為母親希望的那種兒子,所以除卻原則性的問題,在其他的許多小事上願意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協。如果說認識李延年是他二十多年枯燥接近於公式化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那麼顧偉倫這個名字,成功地讓他感覺到他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共同點。這個共同點促使他內心的忐忑程度降低了許多,這才使得他在怔然聽到有鮮花在自己心口悄然綻放之時,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慌無措。
排除在理智反應之外的所有感覺,在莫倫而言都是極度陌生的,他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去思考這一瞬間自己的心情是因為什麼因素而產生,從而更深刻地認識和瞭解自己。作為聯盟的機甲戰神,他被要求每天都進行嚴格的自我審查,這包括每天的心情起伏,還有生理系統的各類數據。他內心其實非常抗拒這種事情,但基因裡強大的服從性令他無從拒絕,而且這麼多年也養成了習慣,所以在認出李延年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不是出聲打招呼,而是安靜地站在原地,思考自己此時此刻心跳紊亂的根本原因。
於是,對他存在同樣類似感覺的李延年反而先一步對他舉起手臂揮了揮,笑著問:「師父?是不是你啊。」
熟練輕鬆的口吻就好像他們早幾年就認識了,平素也經常聯絡那般。
莫倫的思緒被打斷,略有些遲緩地點了點頭,嘴角也不經意扯出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回應道:「嗯,是我。」
李延年高興地跑過來,臉上浮現出運動過後的薄薄紅暈,伸手就勾住了莫倫的脖子,「哎,我看到第一眼就知道肯定是你!師父你長得可真帥,就比我差了一點,哈哈哈走走,站在門口幹什麼,我們快點進去,我訂了位置了!」
莫倫的身形略微僵硬地往後撤出一點距離,卻在目光接觸到對方眼睛裡毫無防備的熱情和溫柔時,驟然放鬆了背脊。
如果這個時候機甲戰隊的任何一個隊員看到這一幕,恐怕都會立刻驚嚇得忘記呼吸。這是他們老大?一定是他們眼睛睜開的方式有問題!誰都知道整個聯盟軍隊裡,最高冷的長官就是莫倫上將,他常年不苟言笑,操練隊伍起來比智能機器人還要冷酷無情,性情刻板無趣,私生活更是一張白紙,然而現在他居然沒有打斷這個第一次見面就上來和他勾肩搭背的少年的胳膊!
這是基因突變了吧天了嚕!
關於這些李延年當然毫不知情,他從小就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對於那些有心搞好關係的人,只要他出手就沒有不成功的,和第一次見面的同學老師打成一片完全算不得是個問題,他骨子裡就是個待人坦誠熱情的人,又喜歡交朋友,三教九流都談得來。在貝勒斯軍校沒幾個朋友完全是因為他不像和那些同學有更一步的關係。在他的認知裡,早就把顧偉倫劃定為自己人的範圍,覺得師父性格沉穩,機甲操作技術逆天,對他又好,教東西從不藏私,所以即使認識不長時間,在心底和他卻是非常親近的。今天他抱著期待而來,事實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師父的氣質冷冽清透孑然**,只隨意插兜站在那裡,目光淡淡的就彷彿是一道最酷炫的風景。不但身形高大,容貌也是他嚮往的那種類型,第一眼印象簡直一百分,他哪裡還有顧忌,當然是放下一切架子上趕著討好,就怕師父不喜歡自己!
「師父,你先坐。」李延年覺察到自己剛才伸手的那一瞬間顧偉倫有些不自然的躲避,這會子的行為舉止就穩重了些,幫他拉開椅子,做出小輩應有的謙虛姿態,微笑著問:「有什麼忌口的沒有,這家餐廳招牌菜是辣菜,師父如果能吃辣我就點了。」
莫倫不挑食,眉宇之間透出一絲溫和,「沒關係,我都可以的。」
李延年這才打開點餐系統,伸手點擊了幾下,一分鐘就搞定了菜單。隨即有侍應生上前,給他們倒上兩杯茶,擺上幾碟餐前小菜,退下去之後桌面上的氣氛就顯得冷卻了一些。
莫倫很明顯不善於活躍氣氛,李延年也看出來師父大概有些拘謹,就主動打開了話匣子,笑瞇瞇說起自己在貝勒斯軍校的糗事,還把被室友坑了一把的事情也給倒了出來,倒不是想要師父安慰自己,只是他在這裡本來也沒有什麼知心朋友,好不容易找到個對胃口的師父,就忍不住想要吐吐槽,說說心裡話。
莫倫卻聽著聽著皺起眉頭,聲線清冷道:「你這個室友帶著私人感情去組隊,肯定不會走的很遠,你不必在意,他會後悔的。」
李延年驀地一愣,當即笑起來,覺得師父這副板著臉安慰他的樣子實在是令人感動,搖頭說:「我其實沒事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也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卡恩能走多遠我現在已經沒興趣關心,我想的只有怎麼和那對兄弟好好磨
合,打好競技場而已。我們軍校雖然很差,但也不見得就真的比不上其他軍校的學生。反正我是不在乎那些虛名的,能打到哪裡是哪裡吧,操縱機甲的過程很過癮,這就夠了。」
莫倫聽到他這麼說,方才為他擔憂的那點小心思登時也就消融了個徹底,只覺得李延年小小年紀能有這樣通透的見解實屬難得,不驕不躁,對機甲有一顆單純的熱愛之心,就足以秒殺眾多機甲戰士了。
他想了想也沒想到要說些什麼能鼓勵他的,只好乾巴巴地對他點點頭,說:「你這樣就很好,和隊員磨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注意發掘他們原本的優點,不要強迫對方改變打法,因勢利導將你們的優點融合起來才是最重要的。畢竟留給你們的時間太短,短時期內不要妄想改變一個人固定的思維和打法,不然很容易引起反效果。」
這種建議和李延年的打算不謀而合,他看向莫倫的眼神愈發清亮了幾分,笑道:「我就知道知我者師父也!我正是這麼打算的,那兄弟倆雖然缺點很多,但是默契十足,弟弟對哥哥言聽計從的,我就想著讓他們給我打好輔助,主力輸出我一個人就行了。」
莫倫沉思了一陣,挑起眉梢問他:「你們如果抽得出時間的話,找個時間我可以幫忙看看你們的團戰模式。」
這話要是旁人說,李延年肯定會不屑一顧,他本身就是個戰略高手,電競聯賽那幾年許多高級戰略都是他一個人玩剩下的,就算是單個的戰術拉出來,也能輕鬆藐視不少職業選手。但眼下顧偉倫說可以指導指導他們,李延年沒有絲毫的不悅,反而湧起一絲甜蜜的喜悅,立馬就答應下來:「當然可以!時間上我們可以配合你,師父要是能點撥一兩招,我相信進入學校競技場的前五不成問題。」
這不是他吹牛,李延年在答應卡恩要參加比賽之後就認真察覺過貝勒斯軍校歷練的比賽視頻,發覺前幾屆的學長學姐們在機甲對戰方面的戰術匱乏簡直達到了一個難以想像的程度。不是他自傲,而是貝勒斯常年不思進取的學習氛圍造成了這種怪異的現象,好一點的學生卯足了勁也只是想要轉學到更好的軍校去,那些沒有天賦又生性懶惰的學生就乾脆破罐子破摔,想著混個畢業證就算了。如此這般惡性循環,貝勒斯每年的競技場比賽自然不那麼好看,每次獲得代表直接參加聯盟軍校聯合競技場的人也就回回給人墊底。
李延年對待比賽的態度就比這些人要認真,加上技術一流,擠進前五都是比較保守的說法。
莫倫卻在他說出這話之後驟然冷了臉,沉聲問:「你就只想拿個第五?作為我的徒弟,你就只想著拿個第五就滿足了?」
饒是李延年天生性格直爽,沒心沒肺,也感覺到了這突然撲面而來的一陣寒意,他敏銳地感覺出對方為什麼會生氣看,禁不住抖了抖身子立刻就改了話:「當然不是第五就滿足了,我是衝著第一去的!」
莫倫凌厲的目光這才緩和了點,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既然已經是我的徒弟了,就不要給我丟人。學校第一也算不了什麼,你應該把目標定在聯合競技場的前三。」
「嗯,師父說得對,我當然是要把目標定的更高一些才對得起師父的教導,能打進聯合競技場的前十估計就很不錯了……什麼,第三?師父你剛才說……第三?!」李延年恍惚地瞪大眼睛,他沒有聽錯吧,眼前這個男人到底是對自己多有信心才會給他提出這麼高的一個目標?!
莫倫卻不管他的表情如何吃驚,回答他的神態相當平靜,「我說過了,既然做了我的徒弟,至少也要打進前三才算不合格。還有,銀河之光擂台賽也要抓緊時間準備,你初次參賽拿下第一名可能有些困難,那就拿個第二第三給我看看吧。」
李延年倒抽一口冷氣,心說師父你確定真的是在說我而不是你的其他徒弟?比如,什麼二師弟之類的?
然而他從莫倫的眼睛裡沒有看到「玩笑」兩個字,沉默了片刻忽而振奮道:「好!前三就前三,第二就第二!不過要是我做到了,師父是不是要給我一點什麼獎勵……呵呵。」嚴肅的話說著說著就變了調調,偏偏由李延年這張討喜的模樣表現出來沒有丁點違和感,還顯出幾分可愛。
莫倫忍不住想,怎麼李延年居然一點都不怕自己?這真是怪了。戰隊裡那些混犢子們平時不是經常在背後議論他是黑面閻王來著?不過,這樣也好,被人賴著要獎勵……這感覺還真挺奇特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李延年此時這副佯裝無賴的小樣,心裡竟然泛起了一點點的酥麻和愉悅。
「師父?」
「嗯,獎勵可以有,不過現在我想不到要給你什麼好。」莫倫不是個會說俏皮話的人,也不會給空頭支票,換句話說,李延年不過是得了便宜在賣乖,也就是逗逗嚴肅到略顯過分的師父罷了。但他卻沒想到,莫倫就是這麼一個認真到了每個細節的人,既然徒弟說要獎勵,那他就要認真思考一下,可以給什麼獎勵。
得到這樣的回答,李延年之前那一絲絲略帶戲謔的表情瞬間收斂了個乾淨,愣愣地凝視著這個以絕對認真鄭重的表情在思考的男人,只覺得渾身都洶湧起一股熨帖的暖意,把過往埋藏在心底對這個世界的忌憚和梳理都給一一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