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文 / 羅桑淺夏
戚言堂很少做夢,但他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做夢。
夢裡面前站著一個男人,銀甲長劍,面目清寒冷峻,他將腰間的長劍抽出揮下,聲音冷硬果斷:
「殺了他。」
話音墜地,戚言堂聽到寒鋒破開皮肉的鈍響,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濺了一臉,他無意識抬手抹去,沾了一手猩紅,然後他聽到男人低沉繾綣的聲音:
「言堂」
穿著戰甲的男人無動於衷,身子筆直竟如萬古的磐石,臉上覆著令人生畏的無情,戚言堂悚然的發現那張臉竟和自己一模一樣,於是一寸一寸轉過身——一看見一雙悲慼的眼睛,長在古離闕臉上,染著血,染著時間洗不去的淒艷。
戚言堂瞪大眼,喉頭梗著鉛塊一樣吐不出半個字
「不要殺我。」那人哽咽著,鮮血從唇縫間湧出,綿綿不絕。
滾燙的液體跌出眼眶,戚言堂深喘著,驀地瞪開眼,滿目漆黑。
手邊緊貼著溫熱柔韌的肌膚,古離闕綿長輕柔的呼吸近在耳畔,戚言堂心跳如鼓卻一動不動,他不想驚醒他。
不想下一刻脖子上纏上一條胳膊,古離闕迷糊的安慰響起:
「做噩夢了?」他扒住他的腦袋壓向自己,咂著嘴拍了拍,安慰道:
「我在這。」
戚言堂睜著眼,握緊他的手臂,然後用力抱緊他,聲音沙啞:
「我吵醒你了?」
古離闕咧了咧嘴:
「沒有,不過你做噩夢我就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夢裡的絞痛漸漸散去,戚言堂慵懶一笑,親著他的耳垂問著。
「唔,我就是知道。」古離闕拍了拍他的後腦,示意他安分點,然後又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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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的平靜喜樂被南方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震碎。
舉國都被這個消息打懵了,本來南方鬧冰災就已經夠嗆了,這大過年的又出這事,這該死多少人啊一時間都有些人心惶惶。
戚簡儀大清早就敲開古離闕公寓的門,他滿臉凝重,古離闕開門後來不及打招呼,便急急對戚言堂道:
「我們兩現在得趕緊登機,到琬縣去,飛機已經停在機場等著了。」
戚言堂還沒做聲,古離闕先白了臉,琬縣可是就在震中附近,是遭災最嚴重的地區之一,現在戚言堂要到那地方去?古離闕手心都起汗了,一時連宿醉的頭痛都顧不上,一把扯住戚言堂的手,慌不擇言:
「我也去。」
戚言堂皺起眉,脫口拒絕:
「不行。」
古離闕緊抿著嘴唇,沒有吭聲,一言不發的拿起戚言堂和他的外套,戚言堂伸手按住他,這才發現他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顫抖著,怔愣了一瞬他心裡一軟:
「你不能去,你年後還有一堆通告,對於這次賑災,你肯定也要露面做些表態,咋呼呼跑到災區可不是好主意。我不會有事的」戚言堂好言安慰。
古離闕刷一下抬起頭,眼眶泛紅,火道:
「那裡在地震!誰控制的了什麼東西?你躲得開一塊石頭,那麼十塊百塊呢,那有幾座山一起在崩塌,你憑什麼」戚言堂一把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語:
「憑你,就憑你在這等我,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出事。」
古離闕啞了聲音,唇瓣不停顫抖著——他說不出讓他別去這樣不負責任的話,這是他第一次在民眾面前露臉,擔著皇室安撫民眾的責任,他沒有資格拒絕。但要他笑著送他走他也沒辦法,痛苦的閉上眼,他哀吼著:
「讓我去,裝成隨行的什麼人都好」他真的怕,擔心戚言堂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傷或者更糟糕,去他媽的什麼通告吧,那些都不重要。
「離闕,你不能去。」戚簡儀拍著戚言堂的肩膀,苦笑著對古離闕道:
「因為要去的地方危險,飛機是特製的,人員有限已經安排好了沒有多餘的名額」他歎了口氣,然後看著他:
「我保證,只要有我在,言堂絕對不會有事。」
戚言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然後轉回來一遍遍撫摸著古離闕的眉眼,勾起嘴角:
「你忘了當時是誰把你從懸崖上拽上來的,是個特種兵都比不上我,何況我去的主要任務不是救災不是嗎,太危險的地方是不會去的。」
古離闕僵硬的點頭可.到時候誰知道呢?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看著他上的飛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屋裡,他的臉色糟糕極了,雙眼空洞無神,彬來看到的就是這幅模樣——不過倒也不用刻意裝出悲傷的樣子來迎合民眾,彬苦中作樂的想著。
「下午的賑災會,你受邀了,趕緊收拾一下。」彬輕聲道。南華對於災難反應一向迅速,更何況任何風吹草動都可以掀起一波風浪的娛樂圈了。
古離闕茫然的抬起頭,反應過來耳朵聽見的東西,吸了口氣,抹了把臉,扯出一個笑容,點頭。
「聽說戚大少和二少飛往災區了。」彬狀似不經意的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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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古離闕悶悶的點點頭,然後強笑著:
「他說他不會有事的。」
彬垂下眼,嗯了一聲:
「他不會有事的。」
古離闕沉默的點頭,目光穿透車窗,他突然想起昨晚戚言堂的噩夢是不是就預兆著什麼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他應該問問他夢到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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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地震和以往的任何一場都不一樣,南華並不是沒有經歷過地震,但一場大震後緊跟著一串小震這才是常態。可這次的地震卻像是並發的,戚言堂兄弟二人落地以後一個小時,琬縣又爆發了一場震級高達7.8級的大震,若不是機場位置空曠,他們沒準現在就在廢墟之下。
對視一眼,對方眼裡都是心有餘悸,還有疑惑。這個地方是國家地震局專門估測的相較安全的地方,就算有餘震的威脅,也不至於震級如此之高,他們心驚的看著腳下五米遠的地方裂開的大縫,就向地面裂開的猙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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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琬縣又發生了大震的時候古離闕腦子裡陣陣空白,然後便是瘋了一樣從會場鑽出去,不住撥打戚言堂的電話,手哆嗦的不行,直到戚言堂斷斷續續的聲音從聽筒裡傳出來的那一刻,古離闕才崩潰一樣哭出來:
「言堂!言堂你沒事吧,你們還好吧!」他努力抑制住聲音裡的哽咽,來不及管眼睛裡不停滲出的淚水。
「我聽說琬縣又地震了,你們要轉移地方嗎?」古離闕嚥了嚥口水,秉著氣壓住喉嚨裡的抽噎。
「我們沒事,我們跟部隊在一起,你別擔心離闕離」線斷掉了。
古離闕嚇得一懵,連連又打回去,卻怎麼也也打不通,急的冒汗跺著腳,不住咬著指頭在會場外狹窄的走道上走來走去,他扯著自己的頭髮,低咒著又打了一遍——依舊是忙音,心頭一陣陣無力感襲來。
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他無意識的轉過頭,彬皺著眉看他,歎口氣問道:
「怎麼了?」
「他,他在琬縣。」古離闕聲線微微顫抖,然後握著胸口的十字架,這是他母親在他十八歲生日那天給他的,一枚經過神父洗禮的十字架。他本來不是很相信這些,可現在他為自己以前的不虔誠懺悔,不知道臨時抱佛腳有沒有作用,也不知道該信仰哪個神明才能保佑戚言堂平安無事。
彬神情一滯,正想安慰,目光突然一緊,瞪向走道盡頭:
「誰?」
兩個拿著kt板的女孩挪著走出來,在彬警惕的目光下有些畏縮,但又渴望的看了看古離闕,卻在發現他通紅的眼眶和糟糕的臉色時愣住。
「我,我們」女孩們舌頭在打結。這是場慈善宴會,眾明星富豪紛紛慷慨解囊,或者號召民眾進行募捐。但粉絲們也很現實,抱著看偶像的心思掏著腰包,一邊愧疚自己心思不純,一邊又有些心安理得,因為他們響應了偶像的號召,順便要些福利應該不過分吧。
看著她們手上拿著的海報照片還有腳邊的塑料板,古離闕瞭然,微微側過身,清了清嗓子,揉著眼睛,試圖擠出一個正常點的笑容但他失敗了,臉上肌肉剛一牽動,酸澀的眼眶就止不住溢出淚滴,他狼狽的擦著眼睛暗罵一聲,抱歉的笑道:
「對不起要簽名是嗎?拿來吧合照很抱歉,今天狀態不是很好,可以改天麼?」他拿手背擦著眼角,努力讓自己笑的鬆快些可戚言堂現在生死不知,他幾乎快崩潰了。
「對不起對不起,不用不用,都不用!」粉絲被他的樣子嚇壞了,漲紅著臉連連搖頭,刷一下把筆和照片收回去,幾乎也快和古離闕一起哭了起來。
古離闕微微一愣,黯淡一笑,點點頭沒有說話。
「不是,我們其實想要的」女孩們急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頓了頓其中一個女孩道:
「是有什麼家人在災區嗎?」那姑娘剛說完就被旁邊的女孩踩了一腳,她自己也自覺失言,倏地咬住嘴唇。
古離闕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強笑道:
「我的愛人他在琬縣」說完,他幾乎又快落淚。
走道裡驀地一窒,幾個女孩眼眶刷的也紅了起來,突如其來的愧疚感席捲全身,她們沒有親人和朋友在南方,隔著千里,就算說著都是同胞,但也沒辦法真的對那些哀痛感同身受,適當的表示了自己的傷心,日子還是照常過著。
可這一刻那種事不關己的心態化成強烈的愧疚譴責著自己,女孩們低下頭,不知該說什麼能安慰到古離闕。
「沒事你們不用在意」古離闕笑容苦澀,然後聽到場內主持人叫著自己的名字,彬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趕緊進去這裡自己會處理,古離闕捏著手機,胡亂點了下頭。
「你們把地址留下來吧,等這陣子過去會叫人把簽名照寄過去的,辛苦你們大老遠跑到這來。」
女孩們猶豫著,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會沒事吧。」
彬微笑著點頭。
女孩們看看彼此,然後抬起頭,鼓起勇氣大聲對彬道:
「請你轉告,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和他在一起。」
彬愣了愣,然後笑:
「一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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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斷掉的那一瞬間,戚言堂所在的軍車狠狠地震盪了一下,信號微弱,他連忙換著衛星電話,地面卻又突然歇斯底里的顫抖起來。
「操!」扶著扶手,等震動平息,戚言堂破口罵了一聲。
皺著眉看著摔壞了的衛星電話,心裡一陣發緊,不知道古離闕會急成什麼樣子。
「這次的地震詭異的厲害,剛剛天霽軍區傳來消息,天霽地震了,8.3級。」戚簡儀沉著臉對戚言堂道。
這不像地震,更像地底下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撞擊著地表,或者像多古諾牌一樣,是有誰推到了第一枚,緊接著連鎖反應一般的地震在南方大地炸開。誰也不知道下一場地震會發生在哪,圍繞著第一場地震所在地,周圍城市已經沒有一寸好土,餘震仍在肆虐,而間隔短暫的大地震又不知會在哪個地方掀起,之前派去的救援隊已經兩個小時沒有音信了,救援工作實難進行。
地震會不會蔓延到北方,所有人心裡都壓著一塊巨石,整個南方是不是都會被震碎,這種想法幾乎讓所有人喘不過氣。
南方詭異的地震每一個小時就傳遍全國,原本還只是抱著同情或者事不關己心態的國民登時被恐慌席捲,末日不可抑制的在腦海裡浮現,又馬上被自己拍散。大家惶恐不安的盯著電視機,追逐第一手的報道。
「我們得帶人進災區救援。」放下暫時失去作用的手機,戚言堂沉聲道。
戚簡儀驀地睜圓了眼,他們來是安撫災民的,帶領救援隊不在職責範圍內,何況那不知何時又會爆發的大地震和連綿不絕的小地震,通往震區的路已經被堵住了,戚言堂這說法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答應過離闕的。」戚簡儀提醒道。
戚言堂苦笑一聲,下意識捏了捏手裡黑屏的手機,似乎在感受古離闕的溫度。
「可現在救援工作已經停滯不前,除了軍隊其餘的救援力量都有點退縮,這詭異的情況把人們嚇怕了」他微微一頓,歎了口氣:
「但如果不進行救援,震區裡別說廢墟下的倖存者,就是沒被埋著的也活不成。能救一個是一個,我們不能讓國民對我們失去信心。」戚言堂看著他,向來冷淡的眼睛如今能說是溫和的,卻凝著一股說不出的力量。
戚家,不能讓人失望他恍惚明白爺爺指名要戚言堂跟他一起來的原因了。
「我真怕回去小闕闕會拿菜刀砍了我。」
「那我保證不搭把手。」戚言堂摸著鼻子,攤手一笑。
「良心被狗吃了,你難道還要幫忙遞刀不成?」戚簡儀笑罵道。
戚言堂聳肩一笑,然後轉過頭對身邊努力護著攝像機的記者們說:
「等和救援隊匯合以後,就現場直播,儀器還能用吧?」
記者們在剛剛的顛簸中驚魂未定,聽到戚言堂的話像找到主心骨一樣忙不迭點頭,看進他平靜的眼睛,奇妙的他們的心也就漸漸安定了下來。
救援的帳篷搭在一大片空地上,救援行動卻陷入了瓶頸。救援隊人員面色凝重,匆匆給之前就回來的傷員包紮,卻對著他們哀求詢問的眼神說不出一句話。隊長暫停了行動,先前派出去深入震區的一支隊伍全軍覆沒在裡面,救人雖說是頭等任務,但他也不能拿手下隊員的性命開玩笑,總隊長壓抑的眼裡風雨欲來,狠狠地摔了一下電話機,怒罵一聲,喘了幾口氣,又認命的再次撥打了電話——總算接通了。
總局那邊給的命令卻含糊不清,和一開始一點不一樣,後面居然要他們自己先看著辦,這在之前是完全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氣得幾乎快翻白眼,卻還必須忍住低聲下氣的進行詢問,結果線路又斷了。
總隊長重重的蓋上電話,吁了口氣,心裡的憤怒攪著恐慌,但他卻不能把這些情緒傳播給災民或者隊員——他到底該怎麼辦?喪氣的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然後他聽到一名隊員進來告訴他皇家兩位皇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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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離闕從宴會開始就坐立不安,剛才居然還不顧台上有人正在說話直接衝了出去,周圍不明所以的明星看著他的視線都有了些異樣。古離闕一點沒在意,兜裡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他像點著了一樣咻的拿起來,隨意打了個手勢又跑了出去了,看也沒看跑著就開始接聽電話:
「喂,言堂!」他急切道,聲音微啞,帶著微不可聞的哽咽。
「不是。」那是一個稍顯冷清的女聲,聲音裡有一絲遲疑,卻馬上消散。
「媽?」古離闕站住腳,表情有一瞬間愣住。
電話那頭頓了頓,然後女人應道:
「嗯我這裡剛剛地震,聽說南華那也在震,你沒事吧?」她的口氣冷靜,若不是稍微急促了一些的語速,任誰也無法捕捉她真實的心情。
「我,我沒事。」不是戚言堂,古離闕頹然的靠著牆壁,忍不住用手摀住眼睛,死死咬住下唇回答母親的問題。
「你呢,那邊有事嗎?」古離闕啞聲問著。
「莊園能扛得住九級地震,別擔心。」她遲疑了片刻又問:
「出什麼事了?」
死死咬緊牙關,卻還是在母親熟悉的嗓音中洩出一點哭音:
「言堂——我的愛人,他在琬縣,在震區我」他驀地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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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戚家?」她明顯也聽到了風聞,不是沒擔心過是人家小太子玩弄他,可聽說戚言堂重視他的很,她心裡猶疑還是忍著沒有插嘴問他什麼。
「是。」
「他去應該是履行責任。」他母親的安慰有點蒼白。
古離闕咬咬牙,他當然知道,可
「別告訴我你在哭。」女人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古離闕一愣,本能的梗住脖子反駁。
「那就好,別像個大閨女一樣哭哭啼啼,還要他在前線為你操心,你如果想幫他,就讓自己堅強些。」女人聲音冷硬。
古離闕怔了半天,直到沉默太久,電話那頭女人最終微微軟下聲音:
「離闕如果你們相愛,你們就得扶持著彼此,照看他的後方,如果他決意去哪,別讓他有後顧之憂,反之也是。他如果值得你愛,你也要值得他愛才行。」
古離闕唇瓣顫抖著,緩緩滑下牆壁,捂著嘴不停點頭,想到母親聽不到,才嘶啞著聲音回答:
「好,好」
「照顧好自己。」女人歎息著。
「媽謝謝,我愛你。」古離闕嚥下眼淚,喘息了一口,用力抹去眼角殘餘的水痕。
「我也愛你。」女人沉默了很久才低聲回道,然後便掛了電話。
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古離闕站直身體,眼眶依舊通紅,卻不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