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攻成,名就

正文 第6章 文 / 羅桑淺夏

    今年的春來得早,青綠早早爬上塞北的草皮,草皮與天際相接的地方傳來噠噠的馬蹄。

    伴著高高濺起的草屑,天線的地方出現一支馬隊,為首的是一匹高俊的黑馬,油亮的毛皮沒有一絲雜色,肌肉健碩線條流暢,沒有一絲一毫的綴余。馬上的人有著一雙刀鋒般的眼睛,麥色的肌膚,深邃的輪廓,他的嘴唇緊緊抿著,看起來嚴厲而犀利,梳著一個簡單的髮髻,在草野的風裡翻動。

    他率著馬隊靠近城牆,勒馬的一瞬間腰桿挺得筆直,眼睛裡逼人的鋒芒瞬間收斂,變得深沉而冷厲。他微微側頭,身後的人默契的將馬背上的東西卸下,井然有序的牽馬走進城門。

    城門隔絕了另一個世界,隔開曠野無垠的荒涼,隔開蕭索悲愴的風吼,也隔開了噬人血肉的草原。城門另一側很繁華,商旅卒販絡繹不絕,每人臉上閃著精明警惕,或是爽朗豪邁,每一張面孔都那麼生氣勃勃,他們身後駐足著一幢幢樣式齊整卻又稍顯古怪的房子,造房的材質當世罕見,似乎是沙土混著石膏,總之造出來的房子既堅固又平整,這也是燕塞城民這些年來最驕傲的事情之一。

    「元帥回來了!」隨著這一聲歡呼,街市上的人竟齊齊停下了動作,不約而同朝城門看去。看見熟悉的馬隊,眾人臉上不禁露出喜意,紛紛放下手裡的活兒迎上去。

    「戚帥!」

    「恭祝戚帥凱旋!」

    馬背上的男人,也就是戚言堂,看著夾道的城民他翻身下馬,冷峻的眉眼稍融,他沖眾人微微頷首,領著馬隊朝城中心最高最雄偉的建築走去。

    這只是一場小規模的戰役,這十年來發生過不知凡幾,從一開始的東韃軍主動,到後來的戚家軍追擊,這十年來燕塞城的變化翻天覆地。

    他們停在大門前,戚言堂翻身下馬就見軍師林琅一臉憂心忡忡的走來,抱拳鞠了一揖道:

    「戚帥,皇城又來信了,不是好消息。」

    幾乎是反射性的,戚言堂胃部一抽,要說這十年來他最討厭什麼,估計就是軍師的壞消息了,但面上卻不顯,他看了他一眼走進門,冷聲道:

    「說。」

    「皇帝要您進京。」

    戚言堂沒有說話,這夠不上壞消息,這已經不是皇帝第一次命令了,估計他這些年活得好好的這件事已經讓老皇帝吃不下睡不香了。他坐在大廳主座上靜靜看著林琅,他知道一定還有更糟糕的消息。

    林琅遞上一卷絲帕,面色陰沉的退到一邊,戚言堂打開一看,臉色倏地難看起來,他緊緊捏著那卷方巾,牙關咬的死緊,默了半晌他道:

    「準備進京。」

    座下的人大驚失色站了起來,正要說什麼卻被軍師揮手制止,他表情無奈歎了口氣,眾將瞬間明白那表情的意思。

    派去護衛戚言薇一家的暗衛均已被殺,或許是他操之過急,現在已經錯失了把她們一家接到燕塞的時機,反而把她們推到風尖浪口這十年裡他犧牲無數,戚言薇是他世上僅有的不能再失去的人了。

    戚言堂心裡隱隱有些不安,他撐著下頜眉心緊蹙,沉吟半晌他吩咐軍師進來議事。兩人並沒有商討太久,林琅出來的時候臉色又陰沉幾分,戚言堂緊隨其後沒有理會他的神態,他帶著幾個人去了一個地方。

    那地方是燕塞轄屬,離城不遠,風景獨好。漫天翠眼的碧色在陽光下泛出奶綠的光澤,時值早春,紫紅嫩黃的野花緊蹙成一團團,花草最盛的地方豎著一塊石碑,碑上刻著遒勁的三個大字,赫然是戚言堂的手筆。他揮退眾人,砰的一下跪在碑前,神情冷峻的盯著面前光滑的石碑,「古安洛」三個大字印入眼簾,右腳一列細瘦的小字藏頭露尾。他本來覺得自己沒資格為他立碑的,可除了他天底下又還有誰呢?

    「我此番進京」他突然開口卻又欲言又止,默了半晌他沉聲道:

    「定護得薇兒一家周全,還有娘,」他眼神軟了下來,「將來我若有了孩子,第一個就叫他姓古,然後叫她奶奶,她老人家定能安安樂樂頤養天年。」

    他又看了它半晌,然後折了幾枝野花,微笑道:

    「今年春來得早,應該不那麼寂寞,等入秋我必定回來,帶好酒回來,家鄉的桃花釀怎麼樣?這麼多年你居然也成了個酒鬼,不知道娘聽到你跟我牢騷的話要笑成什麼模樣我也很想念那酒的滋味等我回來一定陪你好好喝一頓!」

    他絮絮叨叨直到日頭西斜,心頭盤踞的陰影才算消散一點,最後看了看孤單佇立的石碑,他摘下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埋到碑前,道:

    「就當先寄存在你這,我回來以後一定來取。」

    言罷,他不再留戀,跨上馬朝城門疾馳而去。

    ————————

    「戚元帥回京了,聽說明天就到!」

    「不是說要後天嗎,瞎扯啥那!」

    「放屁,我孫子昨天回城的時候都看到大軍了,算腳程最晚明天就能到!」

    元帥戚跡不日抵京,半月前消息就像插了十雙翅膀飛遍全國各地,一堆人仰著脖子等著瞻仰戚帥的風采。說起戚元帥,這名頭在南錦比皇帝還要響亮三分,他是驅逐了東韃的英雄,是讓寒城燕塞起死回生的締造者,是整個南錦聲名最赫權利最重的人。但也有另一種說法在坊間傳著,戚帥也是個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無恥之輩,他為取得戰功能狠心殺害結義兄長,為榮華顯

    顯赫能恬不要臉盤剝周圍城鎮的百姓,傳聞他長著一副能止小兒夜啼的臉,三道長疤橫貫整張臉,更有人說他其實是羅剎轉世殺神附體。

    他騎馬踏入皇城的時候街邊上,酒樓上都人滿為患,就連孩子都停止追打嬉鬧仰著頭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率的馬隊緩緩走過鬧市。他們從來沒見過這樣神氣的人,馬鞍上的流蘇又紅又艷,馬上的人銀鎧紅披,眉目冷厲,臉上每根線條都宛如刀刻斧鑿,一雙眼睛又黑又深掃到你的時候平白讓人渾身激靈,只覺得刀鋒擦則汗毛劃過。

    應付完皇使,戚言堂徑直去到戚安侯府,戚安侯是戚言堂遠征的時候賜給戚言薇夫家的封號,一來給戚言薇提身份,二來也是為了穩住戚言堂別生二心。

    一名盛裝少婦一早站在府門前朝街頭張望,看見戚言堂的身影原本緊繃的神色當即霜融,不顧身份亟亟邁了幾步迎上去,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張俏臉一時又悲又喜。

    「哥!」她嬌聲高喚道,揮開僕眾,伸手欲把戚言堂扶下馬。

    戚言堂翻身下馬,虛扶了一下妹妹的手,眼神亦是激動。他們見面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雖然每日都有互通消息,但都及不上見到真人的安心。

    「出來做什麼,仔細別人說你這侯府夫人沒上沒下。」戚言堂嘴上斥責著,眼裡卻沒有半點怪罪的意思,他只是心疼妹子在外面干站半天。

    「我接我哥哥天經地義,誰敢多嘴多舌!」戚言薇滿不在意哼道。

    「薇兒說的是,整個皇城哪有誰敢嚼戚元帥嫡親妹妹一句舌頭?」一個溫潤的男音在戚言薇背後響起,戚言堂抬眼看見他妹夫柏長靜微笑著上前,手放在戚言薇肩上帶著一臉關切。

    聞言,戚言薇回頭嗔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過來道:

    「哥哥一路上辛苦,趕緊跟我先進去休息,早就備好酒宴就等給你洗塵了!」言罷便不由分說拉起戚言堂往大門裡面走去。

    戚言堂和柏長靜對視一眼,看見對方表情同樣無奈,不由相視一笑隨即寵溺的任由戚言薇大咧咧拽著他走進去。

    飯後他回到元帥府,元帥府空閒數載,早在他抵京前十天就已收拾妥當,裡面的家居裝飾全經由戚言薇一手,戚言堂也樂得自在。按朝例他明日需要面聖,想到這一茬他臉色陰了下來。

    戚安侯府一切安好,但他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妹妹今年二十有七,按常理來說孩子都該有三五個了,可他們夫婦二人這麼多年一直無子,戚言薇更是終年禮佛少問俗事,他剛剛還觀察到侯府裡面不少東西都是嶄新的,一看就是臨時放置好沖的門面,柏長靜說那些都是皇恩浩蕩賞賜下來的,可真會挑時候。

    鬱鬱的擦了下臉,正要往書房走去的時候就聽見下人來報侯府夫人來了,他愣了片刻,趕緊叫人迎接。走到廳裡就見戚言薇拎著一個鏤紋精美的紅木食盒,看見他的時候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心裡對她不謹慎的責怪登時煙消雲散,笑歎了聲他道:

    「才從你府裡出來沒半個時辰,你這後腳就跟到了,嫁為人婦這麼多年了還這麼冒冒失失東跑西跑!」

    「唸唸唸唸念!再念下去就成老頭子了。」戚言薇嘟著嘴嚷嚷道,然後她揭開食盒抬出一個搪瓷的湯盅,她十指纖長白皙,被瓷盅燙得通紅,她趕緊撂下吐了下舌頭捏了捏耳朵,瞄了戚言堂一眼嘟囔道:

    「這不是看你剛剛沒吃太多,你這麼些年在外打仗風餐露宿的,來這還不讓你吃幾頓好的我這妹子還有臉繼續當下去」說著說著她眼裡泛出一絲苦澀,卻趕緊被主人壓了下去,她甩了甩手轉過來對戚言堂道:

    「趕緊嘗嘗你妹妹的手藝,她一年到頭不下幾次廚的!」

    戚言堂好氣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轉頭吩咐人拿燙傷藥來,戚言薇一哂:

    「腫都沒腫,敷什麼藥。」

    戚言堂瞪她一眼:

    「手上沒工夫,充什麼好漢赤手取栗,你哥哥差你這頓餓不死!」

    戚言薇鼓了鼓臉頰,哼道:

    「那你吃是不吃?」

    戚言堂無奈走過去,揭開蓋子,一股誘人的香氣漫開,熬得酥爛的肉香混著藥香,看著確實不賴,他似笑非笑看了看他妹妹一眼讚道:

    「士別三日啊,想當初烤個饅頭都能整個燒著的丫頭片子如今倒也能獨當一面了。」

    戚言薇臉色蹭一下紅了起來,那一次她直接燒了他們兩天的口糧,如果不是後面古大哥相助的話,沒準他們就這麼餓死了,她羞惱道:

    「這不是長大了嘛!」頭頂突然蓋上一隻手,戚言薇表情一頓,那隻手揉了揉她腦門前一撮軟毛,她精美的髮髻險些散開。時光恍如倒流,那時他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她頭髮枯黃瘦小乾癟就像個小子,戚言堂總這樣揉著她亂糟糟的頭髮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眼眶突地一紅,抽了抽鼻子抬起頭瞪他:

    「湯都涼了。」

    「柏長靜娶了我妹妹真是八輩子積的福氣。」

    「那是!」她得意一笑,就像驕陽似火的年紀。

    戚言堂看著她的笑靨,覺得似乎天底下在沒有過不去的磨難,這笑容給了他力量能讓他所向披靡。他把那盅雞湯喝的涓滴不剩,然後看著他妹妹心滿意足的收拾碗筷,他眼神柔軟

    戚言堂沒告訴她其實那時候她燒焦了的饅頭最後全進了他的肚子,已經炭化的饅頭嚼在嘴裡苦澀的讓人眩暈,但那是她親手做的東西,就算是□□他也甘之如飴。

    &nb

    p;他舉世僅剩的親人,就算她把尖刀刺入他的心臟

    ——————

    侯府門前:

    「戚帥真過分,夫人伺候這盅湯伺候了大半宿,結果他連問也不問一句謝也不謝一聲」掌了權了不起啊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戚言薇一耳光扇滅了,說話的是她貼身的大丫頭,一直對她忠心耿耿,挨了這記耳光愣了半晌,瞅見戚言薇冰寒的臉,她嚇得渾身哆嗦趕緊跪倒在地,求饒道:

    「夫人恕罪奴婢只是替夫人不值戚帥能為了前途殺害兄長,奴婢只是」她只是還沒說完,戚言薇當心一腳踹的她半天起不來身。

    她哎喲著抽了半天氣,心裡驚慌懊悔交加,她原本以為她和戚言薇已經足夠親厚,卻沒想到她一句話就能點起她心裡罕見的殺氣,要知道禮佛這麼些年,她主子的性子變得溫和沉靜,從來不和人臉紅,待下人也從來溫厚,卻沒想到如今為她這個這麼多年沒見面的兄長升起這麼大的火氣。

    「夫夫夫人恕罪奴婢只是聽到謠言」她顧不得心口的劇痛,哭喊著撲倒戚言薇腿邊。

    戚言薇冷著臉踹開,掃了眾人一眼,眾人被她冷怒的眼神驚得低下頭,耳裡飄進她微啞清冷的聲音:

    「你們什麼也不知道。」

    這些人不知道他大她三歲,卻為父為母拉扯她長大,這些人也不知道他們自小顛沛流離,為了養活她,他用他當時瘦弱的身軀幹過多少髒活賤活,這些人更不會知道他戚言堂這次深入虎口為的就是她戚言薇

    她知道他當初從軍為的不是什麼狗屁的天下太平,就是為的軍屬能被安置妥善,她知道他和古安洛兄弟情深和自己不相上下,她也知道他們現在虛偽的太平都是他在邊關用血換來的,他付出了一切卻背了一身罵名,這些混蛋知道什麼!

    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就像戚言薇也不知道今夜元帥府突生的變故。

    是夜戚言堂突然腹痛如絞,挨了片刻竟嘔血不止,幾個貼身副將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卻找不到原由。戚言堂的食宿都相當小心,就連在侯府的餐食都有專人檢查過,衣服到髮飾都不可能被人動手腳,唯一的漏洞就是下午戚言薇的那一盅雞湯。

    「不可能!」戚言堂吐了口血,靠在床頭厲聲喝道,他隨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漬,額上冷汗涔涔,眼裡卻仍厲光閃爍,誰要敢誹謗他妹妹他敢要誰的腦袋。

    「元帥!」林琅急聲欲言。

    「住口!」戚言堂暴喝一聲,喝完便撐著床畔喘息著:

    「我就是死在這你們也不許一個人去找薇兒她不知情絕對」他啞著聲道。

    林琅心驚的看著他有些渙散了的眼睛,高喝道:

    「大夫大夫!快來!」

    戚言堂任由他們擺弄,視線開始模糊,喉頭又是一甜,疼痛漸漸麻木混沌間他突然想起那時候戚言薇烤焦的那頓饅頭,想起她弄糟後臉上殘存的淚痕和滿臉難以掩飾的驚慌失措,他發誓這輩子他不會再讓她露出這種表情

    他本就是戚言堂,那是他妹妹,九天十地唯一的血親。

    他醒來的時候晨曦剛露,撐開沉重的眼皮他看見桌邊背脊佝僂的軍師,張了下嘴,乾燥的唇皮裂開,他舔了下,一絲血腥氣在口中漫開。

    「什麼時辰了?」他撐著沉重的四肢起身。

    「元帥!」屋裡的人見他醒了先是一喜,隨即又皺眉:

    「卯時剛過」

    他掃了眼屋內,覺得除了身體仍有些無力其他還好,收回眼,他淡淡道:

    「更衣,待會兒進宮面聖。」

    「元帥不可!」

    戚言堂看林琅,不語。

    「可著人告假,您現在不能有絲毫勞頓,大國師派人送來的藥只能暫壓您體內的毒,解藥解藥」林琅咬咬牙,眼眶紅腫。

    大國師三年前到是有一面之緣,印象裡是個白衣翩然不食煙火的神棍戚言堂有些瞭然,隨即眼神一凝問道:

    「有沒有人去找薇兒?」

    林琅苦笑一聲:

    「您那模樣,誰敢去?」

    戚言堂這才滿意,點點頭道:

    「吩咐人把衣服拿上來。」

    林琅還欲說什麼,卻見戚言堂橫了他一眼:

    「你難道叫我此時示弱於他?」這無疑是給慶景帝借口收繳兵權,他就是死了也不能這麼做。

    他當然還是進了宮,穿著莊嚴雍容的盛裝,身子筆挺就像一桿標槍,一如往常。可這條路由多難走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慶景帝見到他時臉上明顯閃過一絲錯愕,戚言堂斂眉恭恭敬敬行了大禮。

    慶景帝瞪了他半晌,才陰陽怪氣的讓他起身,然後兩人狀似和睦的寒暄了一陣,例行的問答過後在戚言堂臨走前慶景帝終於道:

    「愛卿身體可有不適,看著臉色似乎不大好。」

    「回陛下,微臣只是久不入京,一時有些水土不服,讓隨行的軍醫開兩副藥就好了,多謝陛下關心。」

    「是嗎」慶景帝狐疑,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又道:

    「愛卿在邊關勞苦,昨兒韶陽郡主特意到元帥府,你們兄妹倆久未相見一定又不少話要說吧。」

    戚言堂瞳孔一縮,面上卻客客氣氣道:

    「陛下英明,微臣與郡主不過敘了會舊,沒花多少功夫,大概一柱香的功夫罷了。」

    慶景帝嘴角彎出一抹詭異的弧度,笑道:

    「郡主廚藝不錯吧?這幾年朕也時常招郡主入宮,郡主的廚藝朕也有幸嘗過幾次。」

    戚言堂身形一僵,繃著身子半晌才道:

    「臣妹不才,陛下抬愛。」

    慶景帝擺擺手,哂笑道:

    「誒,郡主有大才,朕欣賞的緊,朕也沒有虧待你妹妹,她給朕下廚,朕也和她用了好幾次御膳,這不看她喜歡還賜了個御廚到她府上」

    戚言堂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的皇宮,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聽完的線報

    那是西南黔州的一種毒蠱,苗蠻用來馴化隱奴用的,這種蠱毒平日不顯山不露水,任憑醫術再高絕也不能從日常看出分毫,可蠻子卻能用這種蠱操縱受蠱者做事,並且不讓受蠱者察覺一點,中蠱的人不過覺得自己在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而已,故而這些人就成了蠻子的隱奴。隱奴的死生全在苗蠻一念之間,他們一旦下令讓蠱蟲穿腦,隱奴必死無疑。

    是他的錯,十年前他就該不惜一切代價將戚言薇帶到燕塞

    這夜他再次毒發,堪堪壓下毒性後他就下了封口令,然後踩著夜色進宮,又踏著黎明歸來。

    「我三天後會交出兵權。」他闔上雙眼語調沉重。

    軍師和幾個副將面面廝覷,半晌沒有做聲,戚言堂睜開眼,冷聲道:

    「進書房來。」說罷,他大步率先朝那邁去。

    他臉色沉鬱,就像瀕臨噴發的火山,壓抑著黑巖下流淌的岩漿

    「昏庸始於獨斷□□,始於偏聽偏信,始於剛愎自用,就像那老皇帝,如今南錦大廈將傾。」他坐下後第一句便是這個。

    他看著屋裡的幾人,他們都是他的心腹,初年,王猛跟著他征戰多年,林琅對他沒有二心,年紀最小的那個叫楚時錦,是國師俗家的旁系,也跟了他六七年,三年前更是拜他為師。他雖然只大他七歲,但那小子是這麼多年來他碰見思想最開明的人,他對他比旁人更多了幾分親近。儘管平等自由之類的東西與之還言之甚早,但那本性裡的反骨率真與千年後的某些思想理念無不切合,他說要拜他為師,當真行了三跪九叩大禮,焚香奉茶規規矩矩進行了一堆他以前厭煩的禮俗,當時他吃驚之餘也體會到了他的決心。

    他一開始就沒想拒絕他,畢竟他是第一個讓他感受到,來自千年後那本該屬於他的時代的東西的人。

    他掃開眼前的思緒,定睛看著他們每個人的臉又道:

    「我們共圖大事已久,在這個節骨眼我也沒有想功虧一簣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今後你們之中誰為君誰為臣,但現在我要你們立下一份契約就當是我最後的命令。」

    這麼多年潛移默化他們並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可他還是擔心,擔心權利的誘惑太大,擔心他再也看不到那天。

    他勾勒了十年,這或許是他如今能達到的三權分立最原始的形態,他要為君者放手皇權,他要為臣者先萬民考慮,他要皇帝輪流做德者先居之,他要這土地兵強馬肥,他要有朝一日萬國來賀他要這天下按他想的方向走下去!

    他本該親眼看到那天的可人算不過命算不過成敗,但他就是死了,也要在這風雨飄搖的帝國心臟埋下一柄尖刀。

    「等大事成的那天,你們來我墳前告訴我,違約者餘人誅之,此劍為誓!」他取下跟了他多年的寶劍放在案上。

    「元帥!」眾人怔的不知說什麼好,誰人為君他們早有共識,但現在怎麼會這樣?

    「除了您,老子誰也不認!」王猛漲紅了臉粗喝道。

    戚言堂沒有理會他繼續道:

    「這份契約我會分交給國師和我妹妹,大事成就那天我要你們將這份契約昭告天下,此後一言一行,萬民督之。」

    「戚帥!屬下除了擁您為君誰也不認!」王猛霍然起身,粗聲重複道。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戚言堂低頭摩挲著寶劍,沉默漸漸在屋裡漫開,良久他抬起頭看眾人:

    「這一次是我敗了,輸就要輸得起。」

    「輸?我們哪輸了?您哪輸了?不就是個毒嗎,咱大風大浪哪次沒挺過來,我們一定能找到解藥的!師父!」楚時錦啞著聲叫道。

    戚言堂恍若未聞:

    「此下民生凋敝,我要你們回邊關蟄伏,近年必有義軍揭竿而起,你們看準時機隨之起義,切莫當那出頭的第一隻鳥」

    「師父!」他的小徒弟急紅了眼,一時顧不得上下衝了一步。

    戚言堂這才看他,有些憊懶的笑笑,道:

    「最後」

    眾人下意識怔住。

    「不許對戚言薇提起一個字你們好好待她,就把她當親妹子一樣就行,她如果有什麼不當的可以斥責,但

    一定讓她幸福」他眼神有些渺遠,游弋到窗框,似乎透過木欄射向某個地方,他收回視線看著眾人,苦澀一笑:

    「這不是命令,這是請求,大家都是戚跡這麼多年生死與共的兄弟,薇兒就拜託諸位了。」

    眾人仍有些怔愣,耳朵聽清楚了每一個字,腦子卻遲鈍的難以組織,直到僕役來報韶陽郡主來了,他們看見戚言堂面上露出暖心的笑臉連忙起身出去,這才如夢初醒一般。

    「哥!瞧瞧我給你帶來什麼好東西!」戚言薇得意的揚揚手裡的食盒,笑的一臉明媚。

    戚言堂含笑接過,招呼她坐下。

    「真有這麼好吃?」戚言薇托著腮看著戚言堂吃的一臉津津有味,柳眉一挑伸手笑道:

    「我自己做的都還沒嘗過呢,給我嘗嘗!」

    戚言堂將碗一挪,輕拍了下她的手背,笑嗤道:

    「你哥一天到晚在外面吃糠咽菜的,你這做妹妹的還好意思跟你哥搶吃的,要吃回去自己再做去,這些全是我的!」

    戚言薇嘟著嘴埋怨道:

    「小氣鬼!」眼裡晶亮的喜意卻一點也藏不住。

    林琅和初年他們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就這麼愣愣的看著戚言堂又一次把那下了劇毒的雞湯喝的涓滴不剩

    寒意凝成冰流在血管流淌,卻怎麼也流不到高處的淚腺,眼角乾澀的幾乎裂開,他們看見戚言堂臉上柔軟的笑意,只覺得陌生至極

    他這輩子最愛的兩個人,一個被他斬下人頭,一個用那條名為血緣的鎖鏈溫柔的扼死他

    你是我舉世僅剩的親人,就算你執的是一柄淬毒的尖刀,我也唯有引頸受戮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