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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文 / 羅桑淺夏

    霍的一下,戚言堂捏緊被角在床上坐起身,喘著粗氣,茫然的看了看四周。

    被那麼大一個花瓶砸中腦袋,他的頭居然一點也不疼,真是太奇怪了,他納悶的摸了摸頭頂。這一摸,他愣住了,他的頭髮有這麼長?

    環視一圈,他嚥了嚥口水。沒有瓷磚,沒有木地板,甚至沒有水泥鋪就的地面,灰白的布帳,黑褐色的粗圓木柱,沒有點滴沒有消毒水,甚至連床褥也是老舊的深藍粗布製成的,現在難道有哪家醫院會這麼窮酸?

    他咬咬牙不願去想那個最不靠譜但是又是最可能的想法,穿越這種事情哪裡是他這種人隨隨便便能碰上的。

    但下一刻,進來的人就迫得他不得不面對現實。

    「元帥,你醒了!?」來人驚喜道。這是一個滿面虯髯的大漢,不修邊幅,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拾掇過自己了,但看著他的眼神卻是實打實的喜悅和親近。

    戚言堂心裡發寒,想努力勾起一抹乾笑,打著哈哈先應付過去,卻發現自己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他一愣,看著面前陌生的臉,腦子裡囫圇多了一通記憶:

    乾越二十年,東韃大軍南侵,聲勢浩大,顯然預謀良久。

    乾越二十一年一月,東韃軍勢如破竹一口氣衝破了南錦設於塞外的十二道邊防,大軍直逼燕塞城,眼看著就要突破南錦最後一道防線,朝廷急任武將戚跡為帥,燕塞城得以守住,開始了南錦與東韃的對峙。

    乾越二十一年,戰事膠著,朝廷後援無力,東韃步步緊逼,戰士死傷無數,燕塞城戰事吃緊,城中百姓漸漸南遷,全城恍若空城,元帥戚跡向東韃提出交涉,請求議和

    腦海中一幕幕說不清是畫面還是字的東西晃過,戚言堂臉色一點點白起來,冷汗從額頭冒出他不是學史出身的,分不清這是歷史上哪一段,但問題是貌似他現在就叫戚跡。

    所以他現在的問題是,他,戚·膽小鬼,軟腳蝦·言堂打仗了眼珠子下意識游弋起來,看見帳口,虛軟得手腳陡然生出氣力,他嘴唇顫抖著,發懵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走人先!可他才有起身的姿勢,渾身卻驀地僵住

    他感覺到自己點了點頭,發出沉穩的聲音對那男人道:

    「我睡了多久?」

    「已經兩天了元帥,您」男人臉色突然勉強起來,似乎要說的話很難以啟齒。

    戚言堂現在一點也不好奇他想說什麼,剛剛的話明顯不是出自他口!所以他現在的問題又變成了,借屍還魂未遂跳大神,桃木劍,黑狗血,紅硃砂刷刷刷在腦海裡閃過,他真的一點也不介意把身體還給原主只是,能打個商量,咱輕點唄

    可他別說商量,眼珠子動一下都不能,身體現在不是自己的,他感覺「自己」全身每絲肌肉都叫囂著疲憊,一隻手卻仍穩定的揮了揮,道:

    「你先下去,先別讓人進來。」

    男人訥訥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帳子裡又安靜了下來,戚言堂屏著呼吸,小心翼翼打量四周,卻不知該防著誰。

    「要打仗了。」一個聲音突兀的出現在腦海裡。

    他嚇得一激靈,看了看四周,這聲音就是剛剛和那個鬍子男說話的聲音,換而言之,也就是原主。他渾身僵硬,不敢出聲。

    隨即又傳來一聲歎息:

    「真是個廢物。」聲音含著冷嘲,一點也沒遮掩。

    戚言堂努力控制著牙關的顫抖,試探著回道:

    「你還沒死?」

    「嗤!」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在你身體裡的」

    「啊,我知道。」那聲音懶懶地回答。

    「你知道?!」戚言堂懵了,什麼情況?

    「我曾經有個名字,也叫戚言堂。」斟酌一會,那人又道。

    「啊?我知道。」戚言堂下意識回道。腦海裡的聲音一頓,戚言堂也愣住,因為外面說,軍師來了

    他面色一白,完了,肯定會被識破的!下意識撩開被子想下床,可徒勞瞎使勁半天,卻連根指頭都動不了,他眼睜睜看著一個鬍子灰白的老頭滿臉憂心的撩開簾子走進來。

    「參見元帥。」

    「軍師無須多禮。」他鬆了口氣,對了原主還在,這算是穿越福利嗎。

    「元帥還在病中,這話在下本不該說,只是」東韃那邊實在逼得緊,戚跡自然也知道,他垂下眼

    「元帥,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時候切不能婦人之仁啊。」軍師雙眼含淚,聲音哽咽中帶著急切。

    戚跡刷的抬頭,雙眼冷如鋼刀,轉瞬,眼裡的鋒芒隱去,徒留一絲茫然和掙扎,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到時辰了?」

    軍師只是默然。

    他慘淡的勾了勾唇,道:

    「依計行事。」

    軍師如願後並沒有露出喜色,藏在袖間的手微微顫抖著,能留在這的,就算是廚房燒火的也是生死兄弟,但現在他們又能如何呢他臉色黯然,恭敬地欠身抱手:

    &nbsp

    「尊元帥指令。」

    「等等!」戚言堂突然叫住那轉身的背影,叫了以後他也不知道叫他幹嘛,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抽風了,人家正主都說了依計行事,他個西貝貨有什麼資格吱聲。只是那個計劃,他不明白,他不是什麼英雄,不懂什麼大義,可明明一說起計劃他就清晰感受到五臟六腑都絞成一團的劇痛,戚跡怎麼能就這麼辦了?但他不是戚跡,他管不著,他只知道戰火燃起前一定得走。

    軍師不明所以,順從的轉回來,詢問的看著元帥,只見他撐著床正要下地,卻忽的渾身僵硬一頭栽倒在地,嚇得軍師一把老骨頭幾乎散架,連連叫人進賬。

    戚言堂聽不見帳裡的紛亂,他一瞬間掉到了一個四周都白茫茫的地方。茫然四顧一陣,他看見面前站著的一個男人,一個和他有著一模一樣面孔的男人。

    他張了張嘴,卻見那個神色冷然眉眼鋒銳的男人大步衝了過來,一聲不吭就往他肚子上招呼了一拳,五臟六腑登的移位,他張著的嘴溢出一聲慘呼。

    男人神色更冷,一拳一腳,毫不留情戚言堂以為這樣的力度下他的內臟肯定破裂,可他渾身除了痛還是痛,喉嚨間一點血腥味都沒嘗到,被打的漸漸惱了,他狼狽的往旁邊一躲,本該落在臉上的拳頭落在了肩膀上,他疼的嘴角一歪,怒喝道:

    「你幹嘛!」

    「是我該問,你要幹嘛吧?」男人聲音冰冷,殺氣騰騰。

    戚言堂一噎,悶不吭聲,眼圈漸漸紅了,他越想越理直氣壯:

    「我不會打仗,去送死嗎?」

    「你必須會!」男人瞪著他,雙眼充血,裡面有恨意有惱怒。戚言堂莫名恐懼,他對著雙眼裡的恨意感同身受,想撕碎這雙眼前人的衝動在胸口翻騰,就算那人就是他自己。

    這絕對是魔怔了,他清晰地感受到身前這人傳來劇烈的情感波動,惱怒,厭惡,憎恨,甚至還有那麼一絲道不明的篤信他越來越惶恐,他分不清那是誰的情緒,這一瞬間他幾乎快變得不是自己了。抬手推嚷著,口不擇言道:

    「你明明會你自己上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跑到這地方來的,你是元帥了不起嗎,元帥就能不管不顧拉個人就充數嗎?你還要不要其他人的命了?」

    他一定是快瘋了,被霍隴甩了他心有準備,但還是難過得很,然後居然被一個莫名起妙的瓷盆砸到這麼個更莫名其妙的地方,好死不死碰見個發了神經的人,倒霉的是他還住在這人的身體裡面。這神經病這會兒居然二話不說就揍了他一頓,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戚言堂還是個活人呢!

    男人突然沒了聲響,直起身,戚言堂警惕的盯著他緊了又鬆的拳頭,見他最終鬆開拳頭,深吸一口氣,他沉聲道:

    「東韃大軍紮營百里外,中間地勢多為沙丘平壤,最近天干氣躁,我們」

    「你你你你等等!」戚言堂連忙打斷,這些他都知道,在一開始被塞進的記憶裡這些東西都有,但也只是知道罷了,他最關心的是怎麼回去。

    「是啊,你知道。」男人有些疏落的歎了口氣。

    「我該怎麼回去?」戚言堂滿臉緊張盯著他。

    男人瞟他一眼,嗤鼻:

    「回去繼續當個窩囊廢?弟妹隨意辱罵,周圍的人任意欺凌,任由一個男人對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是個人都能爬到你頭上,你就像條狗一樣安分聽話?」

    他沒說一個字,戚言堂臉色就鐵青一分,最後他沉默的撇開頭,牙關咬得死緊,半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我怎麼回去?」

    男人收回眼,淡定道:

    「你回不去的。」

    這話一出,戚言堂蹭的跳起來,臉色漲紅:

    「憑什麼,你不還在嗎,我到底是怎麼到這地方的?你搞的鬼是不是?」他不知從哪的勇氣衝上去拉住男人的衣領,質問道。

    男人不以為忤,隨手扯開了他的手:

    「你要這麼窩囊的活多久?你以為這樣可以得到什麼,你想要的那麼多,敢要的卻這麼少,這樣活著有意思?」

    戚言堂被扯著半退了一步,他眼睛發直,腦袋裡一片空白,可寧為盛世狗不做亂世人

    「我不想死」

    「這沒有人想死。」男人聲音低沉。

    「我我不想打仗,我不想不想殺人」愣愣的呢喃道,他更不想執行那個見鬼的計劃。

    那人雙眼幽深,似乎包含了無盡的無可奈何,他沒有說話,沉默想海水一樣冰冷沉重。戚言堂口中發乾,胡亂說著:

    「他對你這麼好,你也對他這麼好,為什麼他還是要死」

    「因為我弱,弱小的不可思議,弱小的只能靠啃食自己兄弟的血肉才能爬起來繼續前進。」那人從喉嚨裡吐出這句話,字字瀝血,狠戾之極。

    戚言堂啞住了,他甚至反駁不得,抗拒不得,只能由那股出奇沉重的悲涼環繞周圍,他抬眼看那人,卻見那人早已轉開視線看著不知哪個角落,見他腰板筆直,似乎堅不可摧,他道:

    「東韃人生性凶殘,朝廷不肯給後援,糧餉又不充足,所以他們氣焰很囂張。」

    這些事情戚言堂知道,他們都很清楚現在的窘境,所以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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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那人自顧自又道:

    「他們提出要我副將的人頭才肯退兵議和,議和不知是不是真,但如果他們得償所願,當夜必會大肆慶祝,這是那邊的習慣,也是我軍唯一的生機。」

    戚言堂臉色更難看了些。

    「硬拚的話,我們贏不了,他們的兵力是我們的三倍有餘,他們兵強馬壯,糧食充足,我們贏不了」他淡淡的強調完,沒了聲息。

    「說啊,怎麼不繼續說了,你為何不說,那副將和你是多年生死兄弟,相識十餘載,親如手足,你可以為他而死,他當然也能為你而亡。」戚言堂咬著牙說道,

    「你這是在說給我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那人沉默半晌,道:

    「那是我的兄弟,你氣什麼?」

    戚言堂噎住,全身不住顫抖,他氣什麼只是那一幕幕栩栩如生,歷歷在眼,那些感情,那些經歷,他從未經歷過,明明恐懼這些情感讓他突然變得不像自己,卻一點也不違和的接受了。他聲音有些乾啞,道:

    「我也不知道」

    「我們別無他法。」那人聲音越發冷硬。

    「如如果找個死囚來頂替他呢不是可以易容嗎不是,萬一沒有被發現」他有些語無倫次。

    「別心存僥倖了!你想得到東韃人想不到嗎?一旦被發現,滿城無論是兵還是民一個都逃不了,他們喜歡屠城的習慣你難道不清楚嗎?」那人厲喝道。

    戚言堂刷的抬起頭,眼眶通紅死瞪著他:

    「你就這麼想他死嗎?」他衝過去又一次扯起他的衣領,臉湊到他面前,眼睛死死鎖著他的眼,啞著聲一字一頓道:

    「去年臘月寒天,燕塞城外滴水成冰,你率兵出城,風雪圍困,兩千人馬死傷大半,你差點回不來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他不顧勸阻冒死出城營救,你以為你還能閒坐著跟那幫豺狼扯皮要價嗎?」

    那人眼神淡漠,竟像死水一般。見狀,戚言堂怒從心起,惡膽向邊生,血液衝上頭頂紅碎了理智,他掄起拳頭砸在那張冰冷俊俏的臉上,可明明是打在對方臉上,他卻覺得頰邊一痛,牙都快鬆了真是邪了門了今天,他又掄起拳頭揍在他身上

    前胸,肚腹,後背,腿上,雨點一樣的拳頭和腳落在他身上,那人愣是沒吭一聲,可戚言堂卻痛得很,但他也沒叫,身上越疼,他下手越重。打著打著,他也沒力氣了,癱坐在一旁,平息著呼吸,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一個角落不肯動彈。

    「打夠了?」那人啞著聲問道。

    戚言堂喘著氣,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動手打人,可就像打自己一樣,不知道他揍他的時候是不是自己也疼。

    「打夠了,就出去吧」他沙啞的聲音又響起。

    戚言堂不明所以,去哪裡?下一瞬卻覺身下一空,他登的睜開眼,眼前是擠滿了人,軍醫和軍師一臉如釋重負。

    「元帥您總算醒了,您病倒的消息瞞的很好,您放心」軍師聲音苦澀。

    戚言堂只覺得滿心荒唐,心裡道:

    「戚跡,戚跡戚言堂?」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戚言堂面色隱隱有些難看,可軍師和跟著的侍從都默契的視而不見。

    他知道他接下去要面對什麼,但他不是戚言堂,不是他們的戚元帥。只是這話能說?誰信,他自己都快不信了無奈苦笑一聲,閉了眼,學著原主的樣子他沉下聲道:

    「你們先出去,到大帳等我。」

    「元帥」軍師喟歎一聲,看見他晲了一眼,一下子又說不出什麼了,唉了一聲,最終道:

    「屬下遵命。」

    戚言堂僵硬的點點頭,還是沒有說話。帳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沉默良久,戚言堂才冷笑一聲道:

    「你怎麼現在又不跑出來了,是擔不起這罪孽想要我替你。」

    老半天才有人道:

    「賬也是算在我頭上,怪不得你。」

    「哼,算在你頭上?」

    那人也發現自己說的不對,一時也不說話了。

    戚言堂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帳外遠遠地兵士操練,混著風聲,顯得有些疲乏,帳子裡靜的出奇,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哦不,是他們的心跳聲

    戚言堂有些茫然

    「你之後要去哪裡?」戚言堂漸漸冷了臉,他累了,累的懶得強笑,累的懶得理會對方的心情。他沒有發現自己臉上覆上的寒霜,生冷的口氣,有種令人生畏的冷峻。

    「哪也不去」那人沒覺得驚奇,似乎這才是戚言堂該有的樣子,他聲音不冷不熱,沒有起伏沒有波瀾,這平靜的音調卻讓戚言堂莫名的嗅到一絲不尋常。

    「你要時刻記著,你是元帥,就算一時不習慣,就是裝也必須裝的沒有紕漏。」那人開口便提出這強人所難的要求。

    戚言堂翻了翻白眼,要麼死要麼裝,他還有選擇嗎?也許是這一天發生的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更也許是因為平生跟人打了第一架,男兒的血性逼出不少,戚言堂已經懶得

    得去爭辯,只是冷冷哼了一聲,眼裡沒有情緒。

    坐了半晌,他抹了一把臉,動了動有些僵硬的筋骨,站了起來。

    他總算走出帳篷,今天天氣不錯,湛湛藍天下清風揚起薄塵,黃沙裡冒出零星的青草,放眼過去皆是無垠的曠野。

    軍營的氣氛沉重,每個士兵臉上都帶著濃重的陰翳,他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度過這個年關。

    見他出來,馬上有士兵上來見禮,半跪下大聲道:

    「元帥!」

    他面無表情點了點頭,然後朝一頂發黃的白帳走去,狀似沉穩的步子實則虛軟無比,面前是火海刀山都及不得此時可怕。

    帳篷裡聚滿了人,一個個都愁眉緊縮,看著一個方向沉默不語。見他進來,他們紛紛站起來迎接,然後有人張了張嘴小心翼翼試探道:

    「元帥」

    戚言堂沒有看他,事實上他一進來眼睛就黏在一個人的身影上,就像在他身上紮了根,一眨也不眨。他聽見有人喚他,可什麼反應也沒有,他來到這,事已成定局。

    問話的人眼神暗了暗,卻還是努力想牽出一抹平日裡慣常的豪爽的笑容,可沒笑一會兒,他就再也笑不下去了,狼狽的偏過臉,胡亂朝戚言堂抱了下拳便匆匆跑出營帳。他來到帳子門口,大口大口呼吸著天地間滿滿的烽煙和汗水的氣息,喘著粗氣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圓木上,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痛嘶吼。

    帳子裡其他人也沉默著告退,不一會兒,原本擁擠的帳篷空了下來。

    戚言堂就這麼安靜地看著他,他需要殺了他,去換取那不知道是勝利還是慘敗的結局。心臟一下一下砸響胸腔。

    腦子裡紛亂的畫面閃過,是他被塞北風沙一點點磨得粗糲的皮膚,風餐露宿裡越來越深邃的輪廓,從溫潤乾淨走向幽遠深邃的眼睛,一點一滴,最後定格在一輪皓月下,他吹響羌笛,聲音清越,偏頭衝他微笑,他說:

    等戰爭結束了,咱們就回常州,我娘肯定想你了

    就這麼想著想著,他以為自己的淚水肯定會決堤,只是他沒有,帶著一股詭異的冷靜,他們對視著,彼此眼神沉靜而安詳。

    戚言堂突然動了,苦澀的讓臉上的肌肉都微微扭曲,道:

    「我會下地獄,一定會。」他如是保證。

    那人平靜的眼神一顫,也笑起來,眼裡露出濕潤的綠意,比三月西湖裡的柔光還沁人心脾,他聲音低沉磁性,似乎含著哽咽:

    「那做哥哥的只有先下去,在陰間尋個好地方等你來,到時候咱們就佔山為王,等那幫蠻子也死光了,就是在地下也要打得他們抱頭鼠竄!」

    戚言堂也笑,眨了眨乾澀的眼睛,邊笑邊點頭。是這一刻他入戲太深,他意志軟弱太甚,戚跡的悲苦他感同身受,只是心裡一個聲音一遍一遍迴響著:

    下輩子,千萬別再做兄弟

    那人抽出案上的寶劍,劍鋒寒光閃爍,銀白的鋒刃冰涼刺骨,他怔怔看著,手背突然被按住,抬頭見戚言堂安靜的笑著,聽他輕聲道:

    「坊間傳聞自戕而死的人下去後難入輪迴,這份罪孽大哥背不得」

    那人眼眶微睜,抿了抿嘴吐不出一個字,原本平靜沉著的眼才緩緩染上悲意

    「可這份罪孽元帥也背不得。」帳外掀簾走進來一個灰衫士,他歎息著看著僵持的兩人。

    戚言堂怔然,下意識鬆開了手看向他,那是軍師,只見他朝他們深鞠一躬,然後喝道:

    「來人!」

    心臟驟然緊縮,戚言堂就這麼呆呆的看著那人被帶走,腳下意識動了起來,卻見那人驀地站住,轉過身露出整齊的白牙,他無聲張合著嘴,戚言堂耳畔隆隆的響:

    你一定會贏

    他抬起的手頹然放下,眼神發直看著帳門口殘舊的金絲赤流蘇,無聲呢喃著:

    我們,一定會贏

    噗嗤一聲鈍響,他似乎聽見體內什麼裂開,一股無力的鈍痛從心口漫開,他分不清這是屬於誰的,狀似困惑的皺起眉,低喃道:

    戚跡,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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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天氣實在很好,黃沙不揚,鋼刀似的寒風也溫柔下來,那人神情冷靜,就這麼立著,眼裡倒映著湛湛蒼穹,倒映著劊子手刀刃的鋒芒,倒映著他含淚痛苦的眼神,他閉眼輕笑:

    「動手吧。」

    閉眼的一瞬眼前光怪陸離,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他第一次見戚言堂是在他家門口,一個衣不蔽體的孩子帶著另一個孩子敲響他家的門。

    他瘦弱的完全看不出有十二歲,眼裡染著不屬於年紀的沉著與滄桑,可開口那一瞬卻還透著孩子的羞惱,他說:

    「你能給我妹妹一口吃的嗎,我給你幹活。」

    他唇角笑意更濃,想著那個為了一口飯執拗的替他家擔滿水缸的少年,想著他們幼稚卻莊重的誓言:

    我古安洛,我戚言堂,今日結為異姓兄弟,今後福禍共享,生死同當

    但願上蒼莫把孩童的戲言當回事,戚言堂還不能死

    ,他希望他能一直活下去,娶個如花美眷,生一堆白胖娃娃如果還有奢願,他希望,他們下輩子能做親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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