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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你說你叫顧謹生 文 / 馮永姣

    謹生,謹生。

    這個名字我十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十歲的時候,我讀四年級,隔壁班轉來一個新學生,聽說長得很好看,大家都不認識他更不瞭解他,他不愛說話,很少跟人交流,和我這土生土長的姑娘實在不一樣,我也就不關心他。

    可是有一天,我的那個假小子同桌突然貼到我身邊問我關於他的事,可我怎麼會知道。

    她就皺起眉頭笑我,讓我說實話。

    她說:「他也姓顧哎,跟你一個姓,而且他是你們村上的人哦。你怎麼會不認識!」

    「他也姓顧啊?」

    村上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和我一個姓氏……

    可我真的不知道。

    於是我就被這個問題困惑了整整兩節課,終於按捺不住,偷偷的溜到隔壁還沒下課的教室,眼睛掃了很久才估摸著那個坐在第一排的男孩子就是那個神秘的人。

    然後就這樣盯著他,仔細的打量了一番。

    他們很快就下課了,很多同學都離開了座位各忙各的事,只有他,還保持著原來那樣的姿勢坐在那裡。

    我就開始對他好奇起來。

    可是這種好奇剛剛開始就被某同學打斷了,她從背後拍我的肩膀,問我在看什麼,我順勢指了那個方向,還沒說話,她就起了高調的大喊了一句:

    「你也來看他啊?」

    這個大嗓門。

    這樣的問題應該是要解釋的,可我又不知道要怎樣接下去,就沒有說話等著她的下一句。

    果然這個大嗓門又問了:

    「你找他幹嘛?」

    「就,就有事啊。」

    好像說了就後悔了,然後臉就紅了。

    於是,我整個應該說是很快樂的童年就有了他的存在。

    那個同學也是個熱心人,站在窗口大喊:

    「顧謹生,隔壁班的顧桐找你。」

    我覺得這一層樓的人都聽到了,包括坐在辦公室的老師。

    她又回頭望望我,咦了一句。

    「你們一個姓啊,你們認識哦。」

    我還沒回答,那個叫做顧謹生的男孩就出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雖然沒有覺得他像身後帶著閃光的王子,但還是覺得他不像是我們村上的人,他就像——對,城市裡面的人。

    「你找我嗎?」

    呃……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顧謹生。」

    「哦,你哪裡人?」

    他一下子就被我問住了,可能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對他來說看似簡單卻很難的問題。他只是解釋說:

    「我是顧筵喜家的。」

    顧筵喜,好像很熟悉的名字啊。

    「哦,我是我外公家的,就是顧長京家的。」

    「那你找我有事嗎?」

    「你跟我一個村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啊,也沒聽過你的名字,你家住哪啊?」

    我索性把所有的問題都問了。

    他也不急著回答,想了一下,說出了一個把我困惑了一晚上的話。

    他說:「我明天告訴你,我也不知道。」

    我摸不清頭腦的回了自己班級的座位,還在想著剛剛的對話,他居然不知道,居然自己的家住哪都不知道!

    假小子可能看見我和顧謹生說話了,就問了我情況,我一五一十的說了,假小子也很是鬱悶,隨口說了句好像是罵人的話,我也沒記得。

    外公放學來接我,我也就順便把這個事情講給外公聽了。

    外公聽完竟然就笑了,然後就笑著說了句:

    「原來那個小孩叫謹生啊。」

    「謹生,謹生」。我竟然隨口念了出來。

    原來外公是知道的。

    「那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他啊?」

    我依然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外公只是笑笑。

    「聽說是謹生爸爸在城裡做生意失敗了沒時間照顧他,就把他送到鄉下來了,應該還會回去吧。」

    我只是「哦」了一聲,這樣的回答實在是沒有驚喜可言。

    可外公還說了:

    「按輩分,他還是你表叔叔呢,他爺爺是顧筵喜,是我小叔,他爸爸是顧長輝,是我們這個輩分最小的。」

    按照我當時十歲的理解能力我實在不理解問什麼顧謹生跟我一樣大就成了我叔叔了。

    當然外公還沒說完呢。

    「我的那個小叔啊,當年他父親是個教書的,後來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被抓起來了,關了七八年,他兒子當時有個媳婦,害怕被牽連,就跑了

    ,後來也就沒有姑娘敢跟他,一拖拖到他將近四十歲才有個兒子,就是現在的顧長輝。所以我那個小叔現在也有八十了。」

    他回頭看看正在聽故事的我,又笑了,接著說「

    「上次過年不是帶你去他家拜年了嗎,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天天帶著老花鏡在家琢磨他兒子給他帶回來的寶貝。」

    印象中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跟老古董似的,可是我在想一個八十歲的老頭怎麼照顧我那「小叔叔」?難道也要像外公這樣天天送我來上學?

    想想還真是為難一個這樣的老人家了。

    忽然就想到外公,抬頭看看他,想想他也是這樣不辭辛苦的老人家,雖然年齡不及謹生的爺爺,但總覺得外公的身體比他老多了。雖然那時候的外公還沒有昏倒,沒有動手術。

    和外公漫步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無疑是讀了一天的書後最大的釋放。那條四通八達的路上,學生和家長越來越少,快到自己家的路上好像也就沒什麼人了。

    這樣的環境反而讓人感到莫名的不想說話,就想靜靜的走回家。即使還有人陪著我。

    第二天,顧謹生居然主動來找我了,主動跟我說起為什麼我不知道他的原因。

    他說:「我爸爸說要把我送到鄉下歷練幾年,也陪我爺爺幾年,然後再接我回去。」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也是茫然了,怎麼就和外公說的不一樣呢,外公見多識廣怎麼會騙我呢。

    我卻第一次收起好奇心沒有再追問下去,就說是自己知道了,然後就掉頭回自己的座位了,留下他一個人站在窗口,應該是凌亂吧。

    我沒有再望他。

    這樣的舉動被後來逐漸長大的我理解為心虛。

    兩個完全不一樣的答案,總有一個是錯的,雖然我當時不知道該相信誰,但無論誰撒謊了,對我來說都是不是我想承認的。

    所以當時我的轉身可是說是逃避現實吧。

    但我後來還是沒忍不住把頭轉去窗口的方向,卻發現他已經不在了。

    那時候的我居然因此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後來再有聯繫時,是他爺爺的八十大壽。

    那時已經放了寒假,天不由的下起漫天的雪花,我在前面一家和小夥伴玩得正歡,外公就急急把我喊回了家。

    戀戀不捨的和小夥伴揮揮手,外公說,一會讓我跟他去村那頭吃個飯。也就是鄉下人家自家籌辦的宴席,我倒是經常這樣跟外公後面混吃的。

    那天陽光很好,天上依然下著雪,但是沒有前幾天的大,路上的積雪好在不是很多,我穿著去年過年買的棉鞋走在這樣的小路上,心裡莫名的興奮,大概是因為又有好吃的飯菜。

    好像是走了很遠的距離才趕到,到的時候,第一輪酒席都快散了,看來我們來的算是有點遲了,外公把我帶進裡屋,裡屋暖和,我就站在一個房間的外面呆望著這裡的人和還沒有撤下去的菜,外公一會兒就從房間裡面走出來了,應該是去上份子錢了。

    他讓我別一個人在這傻站著,讓我去找找有沒有認識的同學。

    然後他告訴我,今天過壽的人就是我那個同學小叔顧謹生的爺爺顧筵喜。

    我疑問了句「真的?」然後又「哦」了一聲,便走出了來屋子。出去時就聽見外公在身後叮囑我不要脫衣服,一會回來吃飯什麼的,這時候的我哪能聽進去,因為我就想今天是不是能見到我的那個小叔顧謹生。

    我覺得我好久沒見到他了,他那種不愛說話的人感覺永遠是躲在角落裡面不讓人看到然後過自己的日子,所以即便是隔壁班的同學,但在學校見到他的次數真的不多,在學校外面更是少的可憐。

    我在屋子外面找了很久也沒看到他人,人生地不熟地方走丟了就完蛋了,索性就再回到原來的屋子裡。

    心裡想著他應該是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景吧所以才看不到他的,但是事實原來不是這樣。

    當我在他們家大院子的門口的時候,我看見他正帶著一幫子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玩他的玩具,那些看上去都很男孩子的玩具,也是我從未見過的。

    我是站著看了他很久他才看到我的,我清楚的記得他看到我的那瞬間是驚訝的,驚訝的他的小夥伴和他說話他都沒回答。

    十歲的我們那時候真的很單純,以為有點血緣關係就不可能是朋友的關係了,亦或其它。

    他走過來跟我說:

    「我知道你應該是喊我叔叔的,因為我輩分比你大,不過我還是會帶你一起玩的。」他順勢指了他們剛剛玩耍的方向。

    我一眼望過去,實在都不是我喜歡的東西,但是這樣的情緒也沒表達出來,就告訴他,「我去找我外公了。」

    找到外公後就安靜的坐在他旁邊,和他差不多正在閒聊的人就開始聊起我來,說我長的怎樣,成績怎樣,外公也是一個勁的誇我怎麼好怎麼懂事,我也就是笑笑,等他們差不多把這些話題說完了,就開始說起今天壽星的兒子和孫子,說了很多事,我也沒用心聽,就是發呆。

    可是他們說著說著還是說到了我,因為壽星的孫子和我一個學校,還是一個年級,我頓時成了這個聊天的圈子裡面的主角,他們斷斷續續的問我什麼平時和顧謹生說話嗎,他成績怎麼樣啊,在學校表現怎麼樣啊,說是畢竟是從城市學校過來的,成績什麼的肯定也比我們這好,教育也比我們這先進

    ……

    總之就是一個勁的誇獎這個從大城市裡面回來的富家子弟,然後把剛才誇我的詞句子都重複的用到他身上。

    外公也跟著不厭其煩的誇獎著,我聽的越發的無聊,就準備起身換個地方,還沒走兩步外面的人就高喊「開席了」。

    聽到這三個字我也就莫名的開心了,原本還算有點壓抑的小心情一下子就明朗起來。攙著外公直奔已經最先收拾好的桌子旁邊。

    可能是過壽的原因,大家都比較開心,辦事速度自然也就快了,我帶著無比激動的心情靜靜地等待著,然後看著那些我也不怎麼認識的大人給我發碗筷,然後是少見的飲料。

    因為是冬天,所以諸多要求的外公也沒讓我喝幾口就被端旁邊去了。開始上菜了,我好激動地立馬站起來夾了菜,當然我絕對不是第一個,因為外公總是叮囑我要有禮貌,小孩子也要學會客氣。

    大家吃的正歡,一群像瘋子一樣的孩子湧了過來,為首的就是顧謹生,大家相互找了各自的家長坐了起來,被罵的,甚至被打了兩下的都有,那個顧謹生估計也是餓了卻也不知道哪裡可以吃飯,四周環顧了一遍,大概也沒發現有自己家的人。

    我們這桌倒有個熱心的親戚,喊他過來,然後一個幫忙端盤子的叔叔也讓他在我們這桌將就點吃點填飽肚子,他還是猶豫了一下,可是猶豫歸猶豫,他還是在我正對面坐下了。

    然後我們的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大家不經意間就聊起了他和我同年卻是我叔叔的事了,那些看起來有點像奶奶級別婦女就一個勁的笑他賺到了,一直打趣那時還小的我們。

    吃完飯,他好像又回到了剛才的遊戲中,不過這次是帶上了我。

    玩了也有挺長的時間,很多小孩估計也是玩皮了,靠近的幾乎都回家了,留下三四個還在玩耍的小夥伴。

    那些稍微大點的孩子中也不知道誰出的主意說是要堆雪人,雖然之前我倒也試著堆過幾次,但都沒有成功過,我也就沒有自告奮勇的說我會。顧謹生當然也沒堆過雪人,但聽著有趣就應允了。

    所以大家在意見統一的情況下就這麼開始了這個聽似很浩瀚的工程。

    也就是這次堆雪人的經歷讓我和顧謹生開始熟絡起來,開始聊天,各自說著各自的故事,開心不開心的事都有。然後我才發現他並不是個會生活在小角落裡面的人,反而他的很多舉動和行為都讓我覺得我就想這樣發呆著看著就好了,根本不用參與。

    這樣的我們是彼此的夥伴,外旁人眼中的親戚,他眼中的朋友,我眼中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好像都是,好像又都不是。

    那個下午的雪人堆的不是很成功,但也不算失敗,不高,也不大,樣子也不招人喜歡,但畢竟是我們自己努力的成果,所以不管好壞,我們都很開心。

    吃過晚飯之後大家就各自回了家,原本很熱鬧的環境一下子就空了。

    我是被喝了點酒的外公背回家的,他說晚上起風很冷,這樣貼著他就暖和了。

    好像又走了很遠的路,我已經在外公堅實的背上睡著了,和我們同行的還有家門口的親戚,而且還蠻多,他們一路聊著天也沒想到我睡著了,回到家又懶又困的我索性沒洗臉就睡了。

    睡著的時候隱隱的感覺到外公還是打了水給我洗了臉,洗了手。像一個母親一樣看了我好一會,撫摸我的額頭,說著溫暖的話。

    寒假就在這樣的季節裡悄無聲息的走了。再見顧謹生也是開學報名的那天。

    他穿的皮襖臃腫的樣子來學校報名,據說老師都挺喜歡他,他也就像當初那幫子人隨意傳說的那樣,成績好,表現也好。

    以後的每次見面,我們都會打招呼,有時間的話就說上幾句。

    我從來就沒稱過他為叔叔,他也沒把我當做是小侄女。我們的關係就是向朋友一樣,只是更進一步,可能是姓氏的關係,所以別人從來就不會傳言著什麼亂七八糟的緋聞。

    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那時候的四年級已經常有了,只要男女生走近了點都會被重傷的,不管是真還是假。我很慶幸,大概也是自己向來都很注重面子和自尊這回事。

    時間就像孔明燈,看著很大,真正佔據的面積卻很少,我們看似美好的青春,真正值得懷念的也就那麼幾件事了。

    我們一起讀完了四年級,五年級,六年級和初一的幾個星期。

    我們不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算是最熟悉的親戚。

    在一起說話的機會不長不短,說話的內容不遠不近。

    他曾經說過讓我小時候最感動的一句話。

    他說:「在那麼多的人群裡,我也能把你一眼認出來,就算你和她們穿一樣的衣服,做著一樣的廣播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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