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六十六章 三萬隻羊 文 / 蒼蠅尾巴
鐵衛的三名隊長以及御林軍的四名校尉,都住在這排廂房。三名鐵衛隊長向謝神策報告了周圍環境無異樣後,謝神策便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謝神策起得很早。
貌似西北的天氣還是較晉都更為寒冷,謝神策起床後精神狀態極佳。
隨後姜起派人將兄弟二人帶去了北城大營。說是參觀參觀。兄弟二人不久便到了北大營校場。
這是謝神策第一次見到近萬人規模的陌刀軍陣。
八千身覆黑甲頭裹黑巾的赤膊陌刀手,均勻散佈在大校場之上。黑壓壓一片,湛藍的刀鋒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冰冷的光芒,隨著角樓上的令旗變幻,陌刀手們一遍又一遍重複著簡單的刺出——回刀——再刺出的動作,伴隨著的是陌刀手震天的吼聲:「殺!霍!殺!」
謝神策與謝神威站在姜起身後,神情肅穆。看著呼出大團大團白氣卻渾身汗水的陌刀手,謝神策心潮澎湃,天下強軍,強至如斯。
整個大校場中除了吼聲、腳步聲與鐵甲的碰撞聲,沒有半點雜音。
謝神策突然覺得這裡很安靜,他能聽到最前排陌刀手汗水掉落的夯土地面的聲音。這裡讓他的內心很安靜。
謝神策不禁想到了在錢塘江斬浪的情景。
一千陌刀手,排成一字兩排,站在齊腰深的水中,迎著清晨的太陽,披甲執刀,在錢塘江畔斬浪。每一道浪潮過來,都彷彿是敵軍騎兵的一次衝擊,陌刀手每一刀斬出,都要力求快與准。刀鋒不能被浪潮打亂,否則就會傷到同伴,刀勢不能停滯,否則就會反震傷到自己。謝神策十三歲後便與王逵以及淮揚道的年輕子弟在江邊練習斬浪,親身體驗過大浪打來的巨力將自己拍飛再捲走的感覺,明白了陌刀軍陣在對戰重騎如海浪般的源源不斷的衝擊時,所承受的壓力是多麼巨大可怕。
在這樣的壓力面前,唯一要做的,就是堅若礁石,哪怕再怕再累。
謝神策很懷念那時候怕得要死累得要死的感覺。
他不禁想到了李閻王。李閻王就曾經是西北陌刀軍中最年輕陌刀校尉。後來在秦晉大戰中僥倖存活,卻被遠調淮揚道,做了一名陌刀教官。
謝神策覺得很可惜,那麼優秀的一名軍人,不能上戰場,他的驕傲將置於何地?他的靈魂又將歸於何處?
姜起回過頭,對謝神策說道:「李鎮籓是你的教官?」
謝神策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怔道:「誰?」
隨後明瞭,點頭答道:「回姜帥,是的,他教了我十年的刀。」
李閻王真名叫李鎮籓。
姜起面露懷念,「當年,他是我的伍長。西北陌刀最年輕的伍長。後來,在函谷關的時候,我是伍長,他是我的校尉,依然是西北陌刀最年輕的校尉。」
謝神策內心巨震。
姜起是當年五千陌刀的倖存者,當年更早的時候,還是李閻王手下的一名小兵。二十年過去了,當年的伍長成了大晉軍方的柱石,而當年年輕的校尉,卻成了山清水秀滁州城中一名默默無聞的教官。
造化弄人?
「伍長他如今怎樣?」姜起的聲音有些嘶啞。
如今二十年,西北軍的副帥依然記得當年為他擋刀的伍長。
謝神策道:「教官他很不錯。」
謝神策從後側面看到姜起的嘴角微微翹起。
李閻王過得就真的還不錯麼?
姜起揮手讓幾名親兵拿上來三柄陌刀,對謝神威與謝神策說道:「耍耍?」
謝神威與謝神策接過陌刀。三人在青石築起的帥台上,看著令旗,與校場上的陌刀手一起,做著同樣的動作。
「殺!」
「霍!」
「殺!」
姜起沒有回帥府,使團自有長史接待。謝神策與謝神威也就沒有回去。午飯是在軍營吃的。
極為簡單的伙食,一碗蘿蔔鹹菜,一碗白菜豆腐,一盆羊肉湯,再加一碗臘肉。那碗臘肉是姜起為了款待兄弟兩特地吩咐加餐的。
粗米飯在嘴裡很有質感,謝神策與謝神威吃得飛快,
姜起看著兄弟兩風捲殘雲,道:「你們能堅持一個時辰,讓我很滿意。」
謝神威繼續扒飯夾菜。
謝神策看了姜起一眼,剛要說話,然而眼見大碗裡的肥油油的臘肉被謝神威一筷子叉到見底了,便趕緊將目光移回了臘肉上,將最後兩塊臘肉毫不猶豫的全部扒到了自己碗裡,埋頭痛吃。
姜起見狀一怔,隨後笑著搖了搖頭。就著蘿蔔鹹菜吃完了最後半碗米飯。
兩碗粗米飯,八成飽。謝神策吃完之後,滿意的喝了一碗羊肉湯,擦了擦嘴,說道:「軍中冬季就應該多吃吃羊肉?用花椒作料,可御寒除濕。」
姜起淡淡道:「西北二十萬邊軍,哪有那麼多牛羊。」
謝神策奇道:「怎麼會,我記得戶部的統計上說,河套平原年可供軍需肉羊十萬頭,軍中每頓一碗羊肉湯還是可以保證的啊。」
姜起道:「十萬頭?你看的是太平八年的戶部文書吧?」
太平是大楚朝末代皇帝的年號。
諷刺。
謝神策皺起了眉頭。
「軍屯十年來,河套平原才開始大規模畜牧農耕,慢慢恢復了一些,牛羊每年可產七萬頭,但僅供軍用,不供流通。民間允許自養,方才跟得上需求。」
謝神策一驚。西北相對於其他兩個軍鎮,條件最為艱苦。然而艱苦卻也簡單,只要有官府批文,一牛一犁就能活人。近十年來,西北實行軍屯制,不僅增強了軍隊戰鬥力,而且大大降低了國庫的消耗,極大程度上的配合了皇帝新政的「精兵簡政」這一項,西北的境況比往年要好了許多。
事實上如今的晉都,就有許多人在建議取消西北的漕運,而且呼聲越來越強烈。
姜起是西北的軍政長官,西北什麼樣,他自己最清楚,因此謝神策對他說的話絲毫不疑。
那麼,問題來了,謝神策去年冬看到過一份文書,上面有戶部開具的數字,西北自實行軍屯後,牛羊已能自足,年產十萬頭。
而姜起此時卻對他說,只有去年的七成。而且是近幾年最好的情況。
那麼,戶部多出來的三萬頭是怎麼來的呢。
姜起道:「軍中冬季的牛羊供給雖然緊張,但也不算短缺,因此我與大帥自覺此事並非大事。」
「此事不小,戶部統計的數據偏差過於離譜,此事沒有那麼簡單。」謝神策沉默後回答。
姜起瞬間警覺。謝神策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殺氣。
「姜帥,為何你與大伯都覺得此事不大?」謝神威的話適時的沖淡了這股殺氣。
姜起想了一會,道:「我知道朝中有不少人曾建議陛下取消西北的漕運,陛下雖未同意,而實際上西北漕運已經減至十年前的三成了。此事是早有謀劃還是順勢而為,我不得而知。就總體而言,西北局勢平穩,即便朝廷最後只是象徵性的撥些漕運,西北也不至於坍塌。因此我與大帥覺得,此事並非大事。」
「姜帥,還請將此事寫成文書,報於京都。」
謝神策所說的京都,自然不是皇帝,而是老太傅。
姜起眉頭微皺,「難道大帥沒有與太傅說過?」
謝神策想了想,道:「戶部的數據是十月份的,至二十餘天前,彼時我就在京都,我不認為大伯同爺爺說過。」
姜起起身道:「我這便修書與太傅。」
說話間,便起身出了營帳。謝神策與謝神威也隨之而出,三人上了馬,在十餘名姜起親兵的簇擁下,飛快的奔向帥府。
姜起自去帥府書房寫文書了。謝神策與謝神策在帥府花園中等消息。
讓侍衛與侍女出去後,謝神策對謝神威道:「西北,將來可能有危險了。」
謝神威道:「最是世族文官不要臉。遲早自食惡果。」
謝神策啞然,這是不是將自家人也盡數罵了進去?
戶部與西北的統計數據相差懸殊,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統計失誤就能解釋的了的。
或許會有人說,戶部的統計把民間的圈養數量也算進去了,這才與實際有偏差。
這樣說貌似解釋的過去。
但是,民間的養羊數量是不統計在官方表文中的,而且戶部的那份文書,說的是軍方供給,民間的養殖是不可能算在軍需中的,就算是胡人也不會這麼算。因為,百姓也是要吃喝的。胡人或許可以通過兼併掠奪來保證軍需,但是中原國家怎麼可能這麼做。
軍需不供給民用,民用作為軍需是需要軍隊拿錢購買的,然而民間都不夠吃,怎麼可能賣與軍方?所以,戶部的文書中,西北可年產軍需牲口十萬頭根本就是胡扯。
用意何在?
謝神策覺得有些荒謬。
這麼說吧,西北軍鎮守大晉西北,以威懾強敵:秦國和鮮卑。如果西北軍垮了,那麼大晉就完全暴露在了四國的包圍之下。除了東部大海是大海以外,四面皆敵。
如此晉國便離亡國不遠了。因為一個沒有縱深的國家從來不可能在強敵環飼的環境下生存多久。
赳赳大魏不行,據守天險的蜀國不行,你晉國憑什麼在仇家滿地的環境下活下去?
西北就是牽制秦國和鮮卑人的強手,沒有西北,晉國無險可守。
所以西北對大晉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那麼,這份文書與大晉的生死存亡有什麼關係呢?
有重大關係。
一旦朝廷斷絕西北漕運,西北就只能自給自足,那麼一旦遇到災年,西北就會亂。因為朝廷是拿不出銀子來的。
西北一旦亂了,兩個強敵就勢必會趁虛而入,那時西北就難保了。不要指望北方軍,北方還有燕國幽州的十萬鐵騎呢。
謝神策向來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的,那麼如果真如他想的那樣,戶部就一定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