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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章 .錯位 文 / 林遇

    沈灼輕輕咳了一聲,在發涼的膝蓋上摩挲著,試圖開口說些什麼——

    說吧,說你其實只是因為氣不過,說你其實只是想問問衛渠到底為什麼離開你,說你其實只是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她恨恨地敲了自己腦袋一下:你說這些幹什麼!

    剛剛那幕迴盪過來的時候,她忍住了,沒哭。

    也突然明白,於事無補這些話,最應該告訴的人是她自己……好在他在,只要別留她一個人……

    氣氛很尷尬。

    沈灼搓了又搓,也沒辦法把膝蓋暖熱,早上貼的暖貼這會兒早就失效,似乎正驗證了那兩個字——活該!

    她罵了自己:沈灼,你真是活該!

    真正覺得她活該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現在正在開車的人,他拿起又放下的那支煙,煙身都被揉皺了,也沒去點。

    沈灼輕聲說:「你想抽……就抽吧。」

    輪胎在漆黑的柏油路上行駛中,沾著雪水,刷刷地響,響聲在路邊停下來。

    譚思古扳下手剎,回頭道:「在這兒等我。」

    她見他下車,一時慌亂,也接了安全帶,「譚思古,你……」剛一推開車門下地,就覺膝蓋裡穿進了無數根針,她身子矮下去,扶著車門跪在了雪水裡。

    「啊——」沈灼倒吸一口涼氣。

    那邊譚思古已快步繞過車頭走過來,捏住她的肩膀。

    「不是讓你等著麼!你出來做什麼!」

    他聲音有些高,又有些煩躁。

    沈灼克制又隱忍,她扯著他的衣服,哽咽道:「你別走遠……」

    別走遠,別離開我的視線。

    譚思古望著她,心裡揣著一團棉花。

    他其實不太信命的,但他想,他確實栽了。

    如果那些前塵往事都不算是個緣、是個命,他又怎麼會淪落至此?

    譚思古記得小的時候,身邊的同齡人都有父母的陪伴,他身邊,只有一個老爺子,連叔叔伯伯都少。父親生前的一位好友以前常在看望老爺子的時候對他說:「思古,你與別的孩子不一樣,所以你要更加努力才能不讓老爺子失望。」

    他也意識到自己跟別人不太一樣,這種不一樣不僅僅只有他沒有父母,而是他的生活軌道,也與常人不同。

    從以前上學到後來隨軍入伍,再到最後退伍出國讀書,直到現在接任公司事務,他的每一步都緊緊握在自己手裡,從來不肯交給別人來斷絕。

    有時候太過志得意滿,就會摔得很慘。

    他也從沒料到能有再次遇見沈灼的機會。

    那時她站在展廳高高的架台上,小心翼翼地掛著一幅肖像畫。

    馬尾辮,白俏的臉,上揚的唇。

    下面扶梯的人憂心道:「阿灼,你慢點兒,小心啊小心!」

    她在上面俯瞰一切,笑容張揚。

    「不礙事!掛好了!」

    她從上面一躍而下,下面的人穩穩抱住她。

    她趴在那人身上,笑聲朗朗,問那接住她的人:「怎麼樣?好看麼?」

    那人柔聲說:「好看……」

    不知不覺,他就那樣駐足看了她很久,不怪他,她的爽朗笑聲也引來了他身邊的美院副院長的注意,年已半百留著小鬍子的副院長笑呵呵說:「那個小姑娘,是我今年帶的畢業生!」

    他忍不住問:「她叫什麼?」

    副院長說:「叫沈灼。灼灼其華的灼。」

    後來,時隔一年,在醫院。

    他無意聽到這性情不羈的女孩兒問譚耀城:「譚老爺子,您沒有家人麼?」

    老爺子說:「我有個孫子。三十二了,還沒對象呢。」

    她道:「喲,那您缺個孫媳婦,不如我來補上吧?」

    老爺子敲了下桌子說:「就這樣一錘定音了,到時候可別跑咯!」

    再後來,他在畫廊,她從外面匆匆趕來,滿頭大汗,殷切奉承道:「譚先生,您喜歡這幅畫?不如買了吧,不貴,十萬塊。對您來說不算貴吧?」

    他沒嫌貴,只是留給了她一個珍貴的念想。

    而那一刻,如果他知道了那畫上的人是誰,定然不會有後來的付出吧?如果不付出,是不是就沒有了今時今日的作繭自縛?

    一切都是順其自然,卻又在冥冥中受盡牽扯。

    他問自己:譚思古,是不是你錯了?

    既然錯了,到底是,錯在哪兒了……32歲的年紀,要了一個24歲的女孩兒,也許他錯在太無恥,又太不擇手段。

    他遇見她,太早,又太晚。偏偏是一個錯誤的時間。

    -

    沈灼的褲子濕了,人被譚思古塞進後座,他出去前,留下大衣和簡短的兩個字——脫了。

    車廂裡暖氣烘烤著,她抱著大衣坐了一會兒,看到外面飄來白色的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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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穿著單薄的毛衣,不怕冷的站在雪地裡,倚靠在車門上。寬厚的背影擋下了所有的光,這個小空間裡的,沈灼把褲子脫了,拿他的大衣裹住自己冰涼的雙腿。

    他突然離開,沈灼緊張地趴在窗戶上,看到他走進附近的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出來時手裡拿了個東西。

    等他走過來,開了車門,遞給沈灼一杯熱的豆漿。

    「喝吧。」他沉聲吩咐。然後,躋身進來。

    沈灼忙往旁邊挪了挪,他的身子像是在頃刻間把這狹小的空間填滿,或者說,是他身上帶著的寒冷和淡淡的煙草味,正肆無忌憚地瀰漫著,充斥著,侵佔著……

    他說:「沈灼,我們談談。」

    他的神情嚴肅又冷漠,沈灼抱著那杯熱騰騰的豆漿,突然眼底氤氳。

    譚思古看著她,摸著她微顫的臉頰,低低道:「沈灼,要怎麼樣你才能忘了他?」

    這是一個尷尬的問題,沈灼不知道他需要多少躑躅和決心才能問出來,這是對一個男人的自尊的挑戰。

    當問出來這句話時,譚思古真的有種挫敗感。

    沈灼也看著他,她想她需要細思斟酌,她不想對他說謊,更不想傷害他。

    但她也想問他一個問題,她說:「……譚思古,你是因為喜歡我才娶我的麼?」

    女人跟男人要的東西到底不一樣,而這兩個問題恰恰把他們都逼進了死胡同。

    他在她面前,表情變化十分微妙。

    是詫異,是啞然,最後全數歸於沉默。

    他們到家時,房間裡空蕩蕩,桌子上劉姐留了一盅燉湯,瓷罐大概還留有餘溫,香味四溢。沈灼把那整整一大盅燉湯全喝了下去,擦擦嘴,回了房間。

    譚思古則一個人在客廳坐了很久,直到房間裡,燈光熄滅,她一聲不響,睡下了。他才起身,經過書房,拐進去。

    一隻小小的鑰匙插/進鎖孔,角櫃的小盒子被打開,譚思古從裡面拿出一隻藍色信封,拆開了。

    裡面,女孩兒清秀卻又稍顯生澀的楷體字,寫了滿滿一頁,開篇——

    親愛的媽媽,您好。

    「……媽媽,為什麼醫院的護士阿姨叫你的時候,總會稱呼你』小燁媽媽』,卻從不叫』小灼媽媽』呢?是不是小灼不是媽媽的親生女兒?」

    「……媽媽,小灼想和小燁上一所學校,小灼也想每天回家吃午飯睡午覺,我可以自己做飯,燒茶,照顧小燁。我還可以放學跟他一起回家,不讓他被高年級學生欺負,我會保護他……就讓我也回家吧,好不好……」

    「……媽媽,我昨天做了個夢,夢到你帶著小燁去找爸爸了,丟下我一個人。媽媽,我可以保證,我再也不會罵小燁了,也不會不好好學習,媽媽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那,你也答應我,永遠不要丟下小灼好麼?」

    「……媽媽,我愛你,就算你不愛我,我也很愛你,會到永遠……」

    落款——

    您的女兒,沈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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