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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章 .傷害 文 / 林遇

    譚思古隨即告辭,諸躍然將他們送至門口,任世語含笑道:「譚先生,再見。」

    沈灼的手被譚思古握在掌心,溫熱正順著她的掌心傳到四肢百骸。

    她恍惚看了眼立在門前,在簌簌飛落的白雪中,身材窈窕,笑容款款的美麗女人……

    如果她仔細看,一定能瞧出來些什麼。趨利避害也是人的天性。

    只是那會兒,沈灼正被別的事情纏身、擾心,根本無暇理會是不是有人對她身邊的男人心存某種感情……或者,她根本沒想去在乎。

    那之後她也想起過這天,她記得漫天雪花,記得黑夜如墨,唯獨忘了有個人握著她的手,問她:「是不是很冷?」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她為了一個人熬盡心血,對另一個人的深情置若罔聞。

    這些,到最後,都將會給出一個結果。

    翌日那給諸躍然打電話的齊總帶著一個漂亮的秘書到畫廊,沈灼早早來了,踩著門前壓實了的雪,腳底綿軟。

    那人倒不像諸躍然形容的猥瑣難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年輪長在頭頂和肚皮上,他瞇著眼睛和沈灼握手。

    「譚太太,久仰久仰。」

    「客氣了齊總,坐吧。」

    沈灼頭一次這樣從容地應對這種人,她心想,如果譚思古看到了,一定會很欣慰,想來她也不是做不到這些。

    有時候困難卻不是真的困難,而是人心的那道坎兒,過不去。

    談話過程及其平常,不外乎那些恭維和讚歎,客套及周旋,諸躍然應付的來。只是說到那幅畫,姓齊的就算看了那畫此刻今非昔比,也要堅持買下來,他笑著說:「諸經理,譚太太,我確實很有誠意的,只是不知道經過昨晚,你們是否改變了心意,決定把那幅畫賣給我?」

    他順道拿出支票夾,寫了一張六位數的支票交給沈灼,「這是我給的價格,你們可以先看看。」

    當年畢業展覽之後,她有不少同學的畫作被人拿去拍賣,也能賣個好價錢,唯獨她的。人像本身就難出手,更何況她技藝不高,內行人根本不屑品賞。

    半年前因著譚思古的一個不尋常的眼神,她故意拿十萬塊坑害他來度畫廊危機,卻不想他也是個精明的,騙不著。那就算了。

    今日,有人為她這幅畫標上了個這樣的價格,實在讓她受寵若驚。

    諸躍然原本已準備好說辭了。

    類似「齊總,這畫對譚太太意義非常,不外賣的」這樣的話,她信手捏來,然而卻見沈灼接過了那張支票,一動不動地看著上面的數字。

    姓齊的見此,眼中漾出欣喜,「譚太太……你看,行麼?」

    沈灼靜默片刻,隨即道:「齊總,我確實沒想到竟然有人會要我的那幅畫。我很想知道,您買那幅畫,到底是要送給誰?」

    姓齊的游移不定:「這個……譚太太如果真想知道的話,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但只怕到時候,您太尷尬……」

    沈灼低低笑了一下,「那不如你告訴我……他為什麼想要這幅畫好了……」

    姓齊的更是顧忌,他躑躅道:「譚太太,我只知這中間的部分干係,實在不敢妄言啊……倒不如這樣,晚上我在城郊葉湖山莊定個位置,請譚太太前去赴宴,我們好好談談這幅畫……」他看了眼諸躍然,接著說,「到時候諸經理就好好替我安排一下前頭我們談好的那些畫,您看行不行?」

    這話內裡的意思,沈灼聽出來了,諸躍然也聽出來了。

    沈灼彷彿被人當頭一棒,頭腦暈乎乎。

    晚上……葉湖山莊……來人會是誰?她知道。

    諸躍然說:「沈灼,你不該去。」

    沈灼說:「我要去。」

    諸躍然凌然道:「我跟你一起!」

    沈灼說:「姓齊的沒讓你去。」

    諸躍然根本不聽:「我憑什麼聽他的?我就要去!沈灼,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沈灼沒再辯駁。

    是的,諸躍然說對了。她不該去,但她要去,她要去見見那人。

    理智再清晰,也終究比不過九年來養成的習慣和她此刻揉憋在心口的怨氣。

    不,僅憑那口怨氣就足以支撐她做出任何事,不計後果的!

    所以她也不能不讓諸躍然去,最起碼,在她把自己往絕路上逼迫的時候,能有人拉她一把,也不至於到時候死無全屍……

    葉湖山莊,七點鐘。

    她猜的沒錯,他果然來了。

    他走來時,就像電影裡的男主角出場的畫面,鏡頭推慢,她注視著他,想看透那些包裹在他眼睛裡的情緒,那雙明媚的雙眼,還有他清寡的薄唇,從來沒騙過她,以至於她以為一眼就能看透,但現在,她開始不相信。

    並不是不相信他了,而是不相信自己。

    說來也許是她錯了,是她任性自大,以為他可以從一而終的愛她?

    鋪陳著金紅色線編製的桌布下面,沈灼的雙手糾纏在一起,服務生將衛渠領進包間門,他穿了件黑色翻領大衣,圍巾掖在領口,露出褐色格子的邊。

    他步伐很大,兩步走來,在她和諸躍然對面穩穩坐下來。

    隔著一張桌子,他們離得不遠。

    他開口說話,聲音卻像從遠方飄來的,「來多久了?」

    「沒多久。」沈灼這樣以為,但當她開口時,她才知道,並不是距離的問題,因為連她的聲音也顯得飄忽不定,遙遠不清。

    是她耳朵出了問題。

    諸躍然個話嘮,今天決定做回啞巴。

    她來,不是來摻和事兒的,是來為給沈灼鋪墊後路的。

    她抱著手裡的杯子,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沒有看到衛渠一樣。

    衛渠也沒注意她,他一直看著沈灼,眼神淡淡。

    他對沈灼說:「你知道是我。」

    沈灼慷慨道:「我知道是你,也沒幾個人……知道我那幅爛畫。」

    其實她是想說:也沒有幾個人能看得上我那幅爛畫。

    改口的原因是,她突然不能確定了——他到底,還能不能看得上她那幅畫。

    看不上?那他為什麼要?也許是為了祭奠被他抹殺的九年的感情?

    在一家極具風味的高檔酒樓裡坐著,不點些菜實在不妥。

    沈灼自作主張,叫人拿來菜單,翻菜單的時候,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為了不讓人察覺,她翻得很快,一邊翻一邊說:「這裡有什麼好吃的?有沒有推薦啊?魚呢?哪個魚好?」

    聲音瑟瑟,荒腔走板的,像不是從她口裡跑出來的。

    諸躍然看不下去,奪過來對服務生說:「來份清蒸鱸魚,素炒黃花菜……」

    她吧啦吧啦點完,沈灼腦子也沒跟上,瞧啊,她帶諸躍然來,還是帶對了。

    上菜的空閒,先上了一壺桂花茶。

    衛渠忍了不少時間,他給諸躍然倒了杯茶才說:「躍然,我想跟沈灼說幾句話。」

    諸躍然沒喝他倒的茶,她揚唇冷笑說:「說啊!你說,我就坐在這裡,不插嘴,其實我也不想聽,但我走不成,你說對吧?畢竟現在沈灼也不是一個人,她是別人家老婆,這裡出入都是名流,有個人看見了,說不定還以為我是那金/瓶梅裡的王婆,給人狼狽為奸牽線搭橋,雖說沈灼是正經人,那也不合適呀!我這也不是多管閒事,而是良心上過不去。就這樣,你繼續說吧。」

    她說完,衛渠面上不變,眼底涼了幾分。

    屋裡的黃色壁燈很暖,都沒辦法把那團陰影溫暖了。

    他坐在那裡,一雙好看的手擱在桌子上,骨節分明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他反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沈灼心想,這種局面,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看了又看對面這個男人。不久前他是男孩兒,她熟知的少年,在她無意識間,成為了男人,成熟,帶著稜角。

    他也學會了沉默和容忍,但她不想要這些,她心裡那個小人正在瘋狂尖叫:開口啊!我來,就是想聽你能對我說些什麼!哪怕說你其實還愛我,哪怕說你其實想見我!哪怕你說這些都已經於事無補!

    他緊抿著唇,一語不發。

    包間裡氣氛怪異得連來上菜的服務員都覺膽戰心驚,輕手輕腳的,彷彿怕打破這種劍拔弩張,因而成了被殃及的對象。

    終於在服務員走時,衛渠開口打破寧靜,他說:「你好,來一瓶五糧液吧。」

    話音剛落,諸躍然立刻接道:「沈灼不能喝!」

    衛渠看著她,慘然一笑:「我知道。」

    他知道,所以這個笑,是無奈,又帶著悲痛。

    因何悲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酒很快就上來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根本也不問別人,放下酒瓶,仰頭灌下去。有些話,似乎要喝了酒之後才能說出來。

    他連喝了兩杯後,慢慢說:「沈灼,把那幅畫賣給我吧……」

    沈灼看著他,鼻頭酸澀,那個「好」字,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他聽到答案,又喝下一杯酒。

    桌上看似平常卻極其昂貴的菜沒人動一下,那瓶酒卻已經被衛渠喝下了大半。

    諸躍然這時才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她站起來,奪了衛渠的酒杯,瞪著他:「對不起了衛渠!我剛剛說過我不會插嘴,但我實在忍不了!你這個樣子是做給誰看的?你別忘了當初是誰對不起誰的!你買沈灼的畫做什麼?留紀念啊?你這種人,我看著就覺得噁心!你以前不這樣啊,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了衛渠!」

    四年大學,衛渠和秦准住同一個宿舍,諸躍然跟秦准在一起多久,就認識衛渠多久,她也曾真心把他當朋友,可,當年情誼有多深,此刻就有多憤怒!

    衛渠默然聽完她的呵斥,站起身子來,高了諸躍然一個頭,他眼底灼灼,啞聲說:「對不起,我先去趟洗手間……」

    他轉身跌跌撞撞離開,諸躍然頹然坐回去,想想又是懊惱。

    「我真是嘴欠!」她拉起來沈灼,「我們走吧!」

    沈灼沒喝酒,但也有些晃蕩,平底鞋腳下,走在光潔的大理石板上,比早上去畫廊時踩在積雪上更覺柔軟。

    很多年之後,諸躍然

    說她,沈灼,你那時候那個樣子我都不忍心看,像什麼你知道麼?像被人丟在下水道裡的貓,狼狽不堪,眼神惹人垂憐,卻又伸著帶刺的爪,發出尖力的叫聲。

    困獸猶鬥,說得就是她這樣的。

    但她不管,狼狽不堪也好,困獸猶斗也罷,都是她給自己選的路。

    這個淒婉的寒冬夜,多像九年前的那個夜晚,幽深的樹林,冰冷的泥潭和絕望的孤寂……

    就這樣被帶出包間,她立在前台等候,諸躍然在結賬,這時,有個男服務生匆匆跑來問:「請問剛剛從你們包間出去的那個穿黑色衣服的先生是您的朋友麼?他醉倒在後面了!」

    諸躍然罵了一句:「特麼這不讓人省心!酒量不好還喝那麼快!」

    她把包交給沈灼,囑咐她:「我去看看,你在門口等著!」

    沈灼抱著她的東西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邁開步子先出了門。

    在門口,晚風徐徐吹,她鼻頭紅紅,兜裡的電話響了很長時間,一點兒要掛斷的意思都沒有。她靠在門口的柱子上,掏出來,接聽。

    「喂……」

    「怎麼這麼晚了還沒回來?」

    她想起來了,她還沒有告訴譚思古她晚上不回家吃飯。

    她慢慢道:「……在外面。」

    「在哪兒?」

    「……葉湖山莊。」

    「怎麼跑去那兒了?」

    「……吃飯……」

    「嗯,那我過去接你?」

    沈灼回頭看了眼身後,諸躍然風風火火地衝出來,說:「衛渠在裡面躺著,我找人先把他抬到車上!怎麼樣?送他去哪兒啊?」

    沈灼茫然,電話那頭一直沒掛,等她想起來時,那邊人沉沉說:「老老實實在那兒等著我。」

    沈灼應了一聲「好」,電話那邊已全是忙音。

    諸躍然看著她,「誰的電話……」

    「譚思古。」沈灼語調平靜,「他說讓我等他過來。」

    諸躍然表情變化非常誇張,此刻她真的恨不得要抽自己幾個巴掌,「沈灼你瘋了吧!你讓他來……裡面可是有衛渠在的!」

    「……他聽到了。」

    諸躍然扶著額頭哀歎一口氣,想要再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們在山莊大廳等了譚思古不到半個小時,他就到了。

    從城區到郊區,路程並不近,更是飯點堵車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怎麼飛過來的。

    他進來時,帶來了一陣寒氣,近身者,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比如諸躍然。她急著解釋,又不知道直接開口好不好,話到嘴邊時,譚思古看也沒看她,只問:「人呢?」

    諸躍然噎了一下,「……裡、裡面。」

    沈灼在譚思古身邊,看到他鋒利的側臉和微紅的右耳。

    她心想他此刻應該很生氣:這個女人,是他妻子,裡面醉倒的男人,是她曾經深愛的人,她來見他,一聲沒吭的,現在又是一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她要是他,肯定要氣得炸起來了——

    譚思古怎麼可能不生氣啊?

    當他在電話另一邊聽到諸躍然忽遠忽近的聲音時,當他聽到衛渠的名字時,心裡那團火,騰就上來了。

    他覺得莫名,這種感覺,多少年都沒有過了。

    不過最後還是因為殘存的理智作用,和沈灼的那聲不鹹不淡的「好」,才壓制下來。

    走進屋,看到衛渠,譚思古沒親自動手,自有山莊的人把衛渠背出來,直接塞進了他的車裡。

    諸躍然想阻攔來著,「譚先生……那個……你跟沈灼先走吧,我來送他回去!」

    譚思古下意識從兜裡抽出了支煙,叼在嘴裡,點火的時候看了眼沈灼,最後只叼著它,說道:「辛苦你了,早點回家吧。」

    諸躍然一時愣在原地,回過來勁兒,她急忙說:「不辛苦不辛苦!那什麼,我也喝了點兒酒……」

    諸躍然可不敢走。就沈灼那樣的,她要走了,指定這事兒就說不清了。

    聽這話,譚思古挑眼看過來,默不作聲。

    諸躍然一直繃著,怕被識破。

    後來,譚思古點點頭:「那就一起上車吧。」

    上了車,諸躍然便道:「我們也是倒霉!譚先生,你看畫廊這不是剛談了一筆大生意麼!我就想帶沈灼來吃頓好的呢,結果飯沒吃成,遇上了個醉漢!總歸是以前的朋友,丟了他不是,帶著他也不妥,多虧譚先生來了!」

    諸躍然這人,嘴巴厲害,說謊的時候一個磕巴都不打。

    但這話一出來,卻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好在譚思古並沒想多追究,他看了眼沈灼,說:「諸經理家住北環吧?」

    諸躍然忙道:「是啊是啊。」

    「那就先送你回去吧。」

    「……」諸躍然無話可說了。

    她還能說什麼啊?她算是明白了——這位的交際藝術可比她高好

    幾個level呢!比起旁人的意見,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斷!

    諸躍然實相地閉上嘴,等車子開到她家,下車前,她說:「譚先生你等會兒,我叫秦准下來,今晚讓……讓那人住我家就行!」

    譚思古淡然道:「行,你先上去吧。」

    諸躍然一點兒不敢耽擱,沒一會兒就把秦准叫下來了。

    秦准一看*oss竟然在,後面坐著的是boss的情敵、他多年的好友!

    天吶,他差點兒昏過去了!

    接下來又是問好又是抬人,秦准把醉倒的衛渠弄出車子,衛渠哼哼了兩聲,秦准急忙把他嘴捂上,對譚思古道:「譚總,您先走吧,這兒有我了!」

    譚思古點點頭。

    發動車子不過就是一分鐘的功夫。

    亂局消失在眼前,車廂裡,徒留下寂靜。

    太靜了,反而激起了心裡的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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