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母女 文 / 林遇
翌日,混蛋、王八蛋、卑鄙小人去上班了。沈灼痛快地睡了一個早上,醒來時,房間裡光線明亮,窗外樹影婆娑,她睜開眼,看到頭頂的天花板吊著雪亮的水晶燈。外面不時飄來中藥的香味,她沒覺得難聞,反而覺得香。
房門開著,外面有人說話,兩個女人——
「劉姐你看,板栗這麼泡了涼水之後,就特別好剝了!」
「還別說,真挺好剝的……沈太太,肉放著我洗吧,太油了別蹭你衣服上了!」
「沒事兒!我坐那兒也閒不住……」
沈灼倚在臥室門框上,叫了聲「媽」,王嘉禾立刻轉過臉來,掛上笑,「起來啦!」
劉姐也看過來,擦擦手走出來,給沈灼倒了杯熱水端過去。沈灼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劉姐問:「我們說話吵到你了吧?」
王嘉禾搶白說:「這都快晌午了,還睡!懶得不行了真是!」
劉姐笑道:「冬天就是難起床,而且小沈掛著身子,嗜睡也正常。」
沈灼喝完水,把杯子還給劉姐,苦笑一下。
王嘉禾這邊看她出來了,也不在廚房瞎忙了,趁沈灼洗漱完出來,拉著她回房間,關上門,問她:「你這幾天感覺怎麼樣了?吐得厲害麼?定期去醫院檢查沒?」
沈灼睡太久,氣虛,聲音輕飄飄的,說道:「挺好,不怎麼吐,檢查的事兒譚思古會安排的……」
王嘉禾到底不放心,坐在她身邊,苦口婆心道:「他一個男人懂什麼?女人懷孕你以為是小事啊?輕則身體受損,重了能要你小命!我一會兒回去就打電話跟醫院那邊約時間,頭三個月,保胎很重要!到時候你得去聽到沒?」
沈灼點頭,身子歪在床上,抱著被子,想重新回到被窩裡。
王嘉禾看了她一眼,突然說:「沈灼啊,既然你跟思古都已經結婚了,還懷了孩子,別的就不要想了,別的人就跟不要想了!啊?」
沈灼掀起眼皮,不由看向她。
王嘉禾一幅過來人的樣子,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心思!衛渠回來了,我知道。他今天早上還跟他那個媽搬回了西華小區,賣了原來的老房子,重新買了新的,裝修好的。你跟我說,你是不是已經見著他了?」
沈灼這舊傷未癒,又被王嘉禾無意捅了一刀。
她憋著氣說:「見了。」
王嘉禾聽她這不甘不願的語氣,立刻恨鐵不成鋼道:「我就知道!早上還聽陳佳月在院兒裡說他兒子在冉氏工作,姓衛的還跟那個狐狸精一樣的女人上新聞,你想想會痛快麼?」
一切都回到原位,但又都不一樣了。
王嘉禾還是很討厭衛渠的母親陳佳月,講起來就沒完了:「那個女人,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但她現在到底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在醫院的時候,她就總跟我過不去,現在再比起來,我有你和沈燁頂著,絕對不比她差!這個時候你要是走回頭路,就是給你自己找不痛快,給你媽我找不痛快!」
王嘉禾說著說著就想起了以前的事,往事如碎影掠過,她歎了口氣,拍拍女兒手臂,輕聲說:「沈灼,你跟我說老實話吧,你還惦記衛渠不?」
沈灼閉上眼睛。
王嘉禾敲了下她的腦袋,沒下力,但心裡真想下狠勁兒!
她道:「你聽好了!譚思古卻真不是個壞東西,知道疼你——最起碼,比起衛渠來說不知道要好多少倍!那個衛渠,你就是再喜歡他,也不能惦記他了!誰離開誰活不了啊?你必須把他忘了,聽到沒?」
沈灼把臉埋在被子裡,她真想說:媽,有些人不是離開不離開的問題,也不是說忘就能忘的。如果他就是你的命,離開他,真的可能活不了……
王嘉禾說完這些,見她不動,終究心軟了,揉著她的肩膀,再勸:「媽說話直接,你知道的。但都是為你好。你起來吧,吃點兒飯,一晚上空著肚子,餓得都要受不了了,為了孩子,啊?聽話。」
沈灼動了下,重新從床上爬起來。
這時候已經十一點多,恰好到了午飯時間。
王嘉禾從早上來,就一直和劉姐張羅著這桌飯。
炒了菜,胡蘿蔔雞塊,上湯娃娃菜,燉了烏雞和鯽魚湯,還蒸了玉米粑粑,尤其豐盛。沈灼坐下來,卻是胃口不佳,抱著碗只管喝湯。
劉姐笑道:「譚先生今天早上走的時候說,今天可以不按菜單來,挑你喜歡的做,沈太太說這都是你喜歡吃的,快吃吧。」
王嘉禾附和著,夾了個雞塊給她,沈灼點點頭,沉默不語地吃完了這頓飯。
午飯之後,劉姐接到葉真卿的電話,他今天要來,已經到樓下了。
王嘉禾正在幫忙打掃衛生,聞言問沈灼:「譚思古給你找的心理醫生?」
沈灼一邊換衣服,一邊「嗯」了一聲。
王嘉禾念道:「這樣挺好的,治治你那臭脾氣。」
沈灼哼笑一聲,末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
葉真卿進門,王嘉禾和他打招呼,他非常客氣地和王嘉禾握手,記性好,認出來王嘉禾,忙說:「您是沈太太吧?」
王嘉禾也是個精明人,譚思古和沈灼結婚宴上認了不
少人,自然也把葉真卿認出來了,倆人倒像多年沒見的好友似的聊了起來。
王嘉禾說:「第一眼見你的時候,就看你一表人才,沒想到你也是個醫生。」
葉真卿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聽說沈太太以前也是醫護人員。」
王嘉禾炫耀道:「那是,我兒子也是醫生,腦外科的,市二院一把手劉醫生的學生!」
葉真卿讚歎:「劉醫生的名號我聽過,令郎是個能人啊!」
王嘉禾聽人誇起沈燁,就忍不住心花怒放,又瞧著葉真卿模樣俊俏,面容和氣,好感又增。
他們這邊寒暄著,沈灼從書房走出來,就聽到王嘉禾說起沈燁喋喋不休,心裡一涼,叫了一聲:「葉醫生。」
葉真卿看過去,忙和王嘉禾道別,去了書房。
沈灼已經坐在沙發上等候。蜷著雙腿,身上蓋著皮絨毛毯,只露頭,吊著一雙大卻無神的眼睛。
葉真卿第一次見沈灼的時候,就細細看過沈灼。
她長相算不上驚艷,卻也屬輕靈秀美類型。
大眼睛,小臉,個頭瘦小,黑亮微卷的長髮襯得她皮膚尤其白皙。
這樣長相、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很容易讓人想到校園裡那些驕陽似火,個性張揚的女學生。可她卻不一樣。
那日她坐在他面前,背脊挺得很直,眼神卻垂著,很多東西,都藏在裡面,
她的才華,她的個性,不能輕易被人發現。那是一種自衛的方式,正如她現在,把自己蜷縮起來,像只蝸牛,在角落尋找屬於自己的安全感……
葉真卿隨手拿出衣兜裡的記事本和黑色鋼筆,沈灼抬頭,看著他動作優地坐下來,「刷刷刷」在本子上寫了個日期,然後才抬眼。
「下午好,這兩天感覺怎麼樣?」
沈灼清了清嗓子說:「很不好。」
葉真卿坐正了些,問她:「哪裡不好?」
沈灼道:「心口堵著,難受。胃裡也難受,像吃了不該吃的東西,堵在這裡了,消化不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葉真卿沉默著,在本子上畫了個圈,然後問她:「昨天,你見了那個討厭的人了?」
沈灼垂下頭:「嗯。」
「什麼感覺?」
沈灼咬住唇,眼底酸澀,「……委屈,不甘心。」
葉真卿笑了一下,「很好,正常反應。那你是怎麼做的?」
沈灼答:「我什麼都做不了……」
葉真卿頓住,想了想,他把本子遞給沈灼,問她:「沈灼,在這個圓圈裡,你看到了什麼?」
沈灼迷茫。
「想像一下,希望看到什麼,或者覺得會有什麼。」
沈灼看了一眼,慢慢道:「……水。」
「什麼水?」
「泥水……」
她推開葉真卿的筆記本,抱緊了手臂,腦袋裡被埋藏的記憶蜂擁而出。
葉真卿見此,把筆記本拿回來,在上面寫了一個「水」字,然後又在旁邊花了個方塊,再問沈灼:「這個方塊裡呢?」
沈灼看了很久,輕輕說了個「人」字。
葉真卿點點頭,忽而一笑,說:「沈灼,你得這麼想,你沒做錯什麼,別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攔,別困著自己。」
他很認真地看著她,沈灼點點頭,也笑了一下說:「葉醫生,你說錯了。正相反,我沒覺得自己有哪裡做錯了,但所有人都不能理解我,這才是我困惑的原因。」
「所有人?」
「對,所有人……」
葉真卿闔上筆記本,看著她的眼睛,問道:「沈灼,你和你母親的關係如何?」
沈灼的表情這時起了一絲漣漪,她回過頭,盯著身上的毛毯。
葉真卿看出來她的為難,心裡的猜疑更加確定了。
「不好說?」
沈灼嚥了口氣,「嗯。」
葉真卿心說他可能需要停下來,於是道:「那……我們換個話題——」
沈灼卻突然開了口,她說:「我很少跟別人聊她……我是說我媽。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起她……」
葉真卿看到一絲希望,「那你可以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