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1章 謝心意曹大姐拜別歸故里 文 / 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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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起在劉家門前再次跪拜下的英兒，走出去好遠，還可以看見張四站在門凝望，阿沅不由歎了口氣，說道：「他到底是念著大姐兒的恩，替她盡著一份心，不然，哪裡去不得。」
馬車得得穿過窄窄的街巷，此時的英兒並沒有因為達成心願而歡喜溢表，揉著腫泡眼，用濃濃的鼻音道：「奶奶的病，就治不得了麼？老爺他請不來皇宮裡的好醫官麼？」
阿沅的心情如今大好，往日呱噪的滿街的叫賣聲聽在耳內，只覺得是鳥喧華枝一般動聽，倚在車窗口，一面隨口答道：「醫病不醫命，請來天皇老也沒得救。」看見車行到潘樓街，指著那乳酪張家的招牌拍著車招呼車伕道，「在那裡停停。」
因為近中元節買果食種生花果的人比往日更多，東京的街巷均是狹小格局，趕了幾遍車也進不去，阿沅便讓他停在一旁，拉著愁眉苦臉的英兒下來。
「你寬心，那病也要不得命，不過是好好養著罷了，人家劉家不缺錢財，你放寬了心，好好嫁人去吧。」阿沅抿嘴一笑，在英兒頭上拍了一拍，緊拉著她在人群中穿梭。
「阿沅大姐兒來了！」乳酪張家的小廝認的她，揮著手招呼，「大姐兒要什麼？小的去給你包起來！」
阿沅笑道：「要你們新做的味羹、頭羹、新法鵪羹，再加上兩熟紫蘇魚、假蛤蜊、白肉夾面茸割肉，將那西川乳糖、獅糖、霜蜂兒各包一斤，煩小哥再打了清風樓的玉髓裝一壺。」她口齒伶俐聲音清脆一行說，那面前的小廝亮著慣於吆喝的好嗓一一重複，引得過往人看過來，暗思這誰家的姐兒，好伶俐的模樣。
接過阿沅拋來的一塊銀錢，小廝唱諾而去，英兒頭一次進著這樣的地方，好奇的亂看，見店中上下足有四層，食客僕役來往不絕，門不時有腰繫青花布手巾綰危髻的婦人，以及白虔布衫青花手巾小捧著白磁缸探進頭來，被店門的小廝即可轟了去，正亂看，阿沅要的已經包好，小廝親自提了送她們出去。
「大姐兒，這裡是新來蛤蜊、好蟹，炒了的，權當給大姐兒的賀禮！」小廝笑著說道，一面遞上包，阿沅上了車，回身笑道：「好油嘴！怎的小氣，如此就打發了我？」說的那小廝只笑，道：「大姐兒看得起，那日咱們都去府上討杯酒吃，親送了大姐兒愛吃的燠鴨可好？」
離了街市，英兒看著滿車的吃食，聞著撲鼻的香氣，耐不住口水四流，一面看著阿沅道：「大姐兒，你在這裡真是吃得開。」
阿沅撲哧笑了，說道：「哪裡是我吃得開，這身家吃的開罷了。」看馬車穿過新宋門出城，一東去，走在那汴河大堤上，天已是正午，果真是個麗日晴雲的好天，只覺得神清氣爽，掩不住笑意綿綿。
「我來問你，大姐兒跟那大官人可是插定了？」解決的壓在心頭的難題，阿沅才想起另一事，忙忙問道。
英兒摸摸頭，一臉不解，道：「插定？大姐兒怎麼會跟大官人家插定？」
阿沅被她說的一愣，暗付看那大官人的模樣，眼裡柔情蜜意，臉上春風得意，好似做了新郎倌一般，卻原來是尚未表明？阿沅並不熟悉蘇錦南，忙拉著英兒細細問了，待聽到「死了的渾家李氏，是京裡的大官李蓉的姐姐」便將臉拉了下來。
「跟他有關係？」阿沅嘴裡自言道，看英兒濛濛點頭，也不再聽她說的什麼大官人的娘到我們家來鬧，好似我們欠了她一般要大姐兒定會江寧云云，拍著她的手道，「你回去休催著大姐兒走，等大姐兒說話。」
英兒忙點頭應了，遲疑片刻怯怯道：「奶奶那樣……」話剛出口就被阿沅打在頭上，頓時嚇得縮頭不敢言，聽阿沅冷聲道，「你自吐一個字試試去，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阿沅在京中混的如何，不拘喊了街上哪一個閒漢，任你有天皇老保著，也能將你賣了去！」忙捂頭道，「我不敢，我不敢亂說話的。」
馬車裡一反常態的安靜，連夜趕疲憊不堪的車伕因聽見車裡那姐兒這句話，嚇得渾身一個激靈，暗道天腳下的人可真是不一般，看上去這麼俊俏的一個姐兒，心思竟這般狠利，當下打起一倍的精神，只怕出了差錯，自己為了掙著一趟銀，別連家也回不得，沒想自己是打起了精神，但迎面來的馬兒卻失心瘋了一半，差點撞了，嚇得他操著南音罵了幾句，看那人理也不理徑直去了。
「趕著投胎去！」車伕嘟囔一句，忽想起如今快到了中元節，只覺得脖發冷，忙啐了兩口念了幾句佛語趕車前行。
而那個趕著投胎的人縱馬狂奔入城，穿街過巷直奔到深門高樓的李府門前，跳下馬忙忙的沿著角門進去了，穿過夾道越過廂房，就來到一處掛著「碧草軒」的間正房前，院裡站著一溜婢女，各各垂頭屏氣不敢言，看到他來了，屋門口的一個小童鬆了一口氣般，忙迎過來低聲道：「龐，如何？你可找到了？」
被喚作龐的人忙點了頭，一眾侍從見了均鬆了口氣，聽李蓉在內含氣道：「還不滾進來！等爺請你呢！」龐忙滾了進去。
屋內散落一地碎瓷，龐也顧不得踩了上去，躬身低頭道：「大人，問到了，在城外梁園沈老爺的舊院裡住著。」
李蓉這才露出笑臉，站起身來抓起搭在架上的外衣還未穿，就聽有女帶著幾分驚慌道：「二爺，二爺。」認的是青兒的聲音，便退了下人，讓她進來。
「二爺，我們爺連午飯也不吃，這就要走了，老夫人留不住。」青兒進來就說，連禮都顧不得，李蓉面色青了青，咬牙道：「今日我是犯歲！」說罷也不穿衣，繞過大屏風，穿過後門向內宅去了，迎頭碰上董娟娘捧著新做的織金大袍走過來，見到他忙道：「不出門？又要哪裡去？」被李蓉伸手推到一邊，踩了一腳濕泥，四周丫鬟們見了，都低了頭當做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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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月娘從身後趕了過來，忙拉她到青石上，見四周低頭偷笑的丫鬟們，便將臉一拉，喝道，「滾。」丫鬟們便哄的散了，隱隱聽她們切了聲交頭接耳道充什麼主娘不過是個擺設罷了，只氣的臉煞白。
「今日他又是合哪裡的氣了？一大早就摔桌砸碗的？」董娟娘面上絲毫不動，一面將腳在石上蹭去了泥，一面說道，「你如今也是大了，怎的性燥了？跟那些丫頭們生什麼氣。」
月娘喘了幾口氣，才垂下眼，伸手扶著董娟娘慢慢向內宅走去，見四周無人，便低聲道：「我聽小廝們說，原本興沖沖去接那人，不想被人搶在前頭，如今竟不知道住在哪裡！」
董娟娘聽的一愣，帶著幾分笑意道：「這又是哪個癡情的？」
月娘被她說的一笑，又皺起眉道：「說起來咱們認的，姐姐還記得哪個如今在宰相大人家的阿沅麼？」
董娟娘怔了怔，復又點頭道：「如此正是，除了她也沒旁的人該如此，聽說這小丫頭可是個小財主呢，光宅院就有兩處。」
月娘便笑了，說道：「可不是，咱們那個大姐夫，也沒被允許相送，知道的下人們也都到鋪上去了，這不派出去幾回人，才找的……」伸手架開垂下的繁花似錦的一株海棠枝，二人就轉過堂院，跨進角門，向那一眼望去依舊層層疊疊的內宅而去，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一陣清亮的孩童的笑聲穿過夾道，蘇錦南抱著張著手，舉著一串花鐘的全哥邁出內宅院門，身後李老夫人抹著眼淚緊緊送著，口中道：「我的心肝，過了生辰，可要再來。」一面拍著滿臉焦慮的青兒道，「姐兒，你可記得，提醒你家那老東西，若是我的乖乖掉了半斤肉，我帶人打爛她的家！」
青兒尷尬的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看前面蘇錦南似乎沒聽見一般，忙躲開老夫人的手，追了上去。
「舅舅舅舅。」全哥揮著手沖慢慢跟上來的李蓉笑，李蓉原本沉著的臉，緩了幾分，走過去幾步，搖著全哥伸出的手，慢慢道，「全哥乖，舅舅過些日就看你去，不怕你爹娶了後娘……」
蘇錦南臉色一僵，看了李蓉一眼，見他正冷眼看自己，張了張嘴，有待說些什麼，卻見李蓉移開視線，從他懷裡抱走全哥當先向外走去。
「蓉哥，她必不會虧待了全哥，你也認得……」蘇錦南跟上幾步，思慮片刻開口說道，就見那李蓉猛地回頭，用他從未見過的陰鷙神情看過來，只看得他嘎然停了口。
「你來這裡做什麼？」青兒猛的一大嗓門，喊得已經走到門口的蘇錦南與李蓉都是一驚，回過神，各自掩了神色，才看到門前站著蘇家的幾個隨從並一個抓髻青衣丫頭，抱著包袱，皺著臉站在一旁。
「英兒？可是沒要來？大娘呢？是不是到……」蘇錦南心裡一驚，幾步走了下去，看四周沒有林賽玉的身影，便急急問道。
「不是，大姐兒要你帶我回江寧，她回成安去了。」英兒吸吸鼻，揉揉顯然哭過的眼，這話如同一聲炸雷，讓當場的一人狂喜二人驚，英兒說完這話，就覺得身邊捲起一陣旋風般，同時馬聲長嘶，等她揉著眼看塵埃落定時，身邊的蘇錦南並李蓉都不見了，只有抱著全哥的青兒一臉歡喜的看著她。
「英兒啊，你要嫁到我們家了啊？咱們可真是有緣。」
英兒因為蘇老夫人的緣故，對蘇家的女人們一概沒好感，聽了將嘴一撇道：「你們家？你家是哪家還不一定呢！」一面打量她幾眼，道，「你這年紀，也該嫁人了，看你這樣，不過是配個小而已，我們可是不一樣的。」說著炫耀般從袖裡拿出賣身契晃了晃。
青兒幾乎氣的翻白眼跌倒，狠狠啐了一口，再不理她抱著全哥進了門房。
此時的林賽玉已走出汴京四里地了，因午後炎熱，便打開了車簾，吹著並不能緩解熱意的風，同那車伕說話，上來往行人不斷，手中多是拿著中元節拜祭之物，在遠處可見村舍，旁墳頭都添了新土。
因聽林賽玉謝他勞累趕，車伕一面伸手掂了掂那位大姐兒給的格外謝錢，將馬車趕得飛快，一面說道：「大娘哪裡的話，吃的這碗飯，自然做咱的本分事。」
林賽玉聽了點頭一笑，道：「你說的是，做自己的本分事。」說著探身看了旁綿延的地裡，如今小麥已經收了，田中多是長勢正好的水稻以及大豆，雖然天氣炎熱，但有不少農人在地裡忙活。
「家裡想必也種了稻，如今正是關乎高產與否的好時期，回去後配些肥，再耕了一邊，就可以輕鬆一段，辦好買山的手續，嗯……大叔，」林賽玉喃喃自語，想到興起，忙問那車伕道，「你可知道哪裡有果樹苗賣？」
車伕呵呵笑了，說道：「哪裡賣果我倒是知道，端的是怎麼長出來的，卻是不曉得。」林賽玉也想到自己問錯了人，咧著嘴笑了，忽聽身後馬蹄聲大作越來越近，似是急著趕，不由回頭看去，就見蘇錦南與李蓉一前一後的追了上來，忙讓車伕停了。
「李大人，大官人。」不待他們走近，林賽玉就打馬車上跳下來，沖二人遠遠招手，並施禮，看著因為突然勒馬收步不得的二人越過自己向前走了十幾才停了。
「你怎的要回成安？」蘇錦南顧不得催馬回轉，自己跳下來，鬆了韁繩幾步走了過來，因催馬狂奔而氣息不平。
李蓉也同樣的走過來，本待說話看到蘇錦南的焦急模樣，轉眼又嚥了回去，換上一副笑意看著林賽玉，道：「大娘怎的不在京裡多玩時日？幾個司農寺的官員都巴巴的等著請教大娘些許呢。」
林賽玉被他說得一笑，衝他彎彎身，道：「大人說笑了，民婦哪裡擔得起。」再衝蘇錦南道，「大官人，臨來之前，我
已囑咐農戶如何種植雲苔，旁的事他們或許不懂，但這個一點就通，搾油的法我也寫好了，交與英兒，不過，我終是背了諾言，還請大官人見諒。」
蘇錦南怔怔聽了，面上滿是不解，猛見這婦人站直身，微微含笑，眉眼俱開，掩不住神采飛揚，斷然不同於在江寧那略略陰鬱的樣，那要挽留的話便慢慢嚥了回去，恩了聲道：「大娘無須掛在心上，原本就不虧欠……」
林賽玉帶著歉意又衝他一拜，復又歡喜道：「不過，日後少不得還要麻煩大官人，還望大官人多多提攜。」
蘇錦南恩了一聲，牽強笑了笑，說道：「大娘有事儘管說。」李蓉此時面上歡喜，忙忙問道：「大娘可又有什麼好主意？」
林賽玉便抿嘴一笑，道：「哪裡算什麼好主意，不過是回家種地過活餬口罷了，大人莫再拿我取笑。」說著看了看天色，沖二人施禮道，「謝過大人相送，小婦人趕去了，日後到了成安，但請賞臉到家吃杯茶。」
李蓉笑呵呵的應了，一面拍著蘇錦南的肩膀道：「那是自然，如今劉大人嗜書成癡，又請了長假日日在外遊歷，那些司農寺的人沒了主意，知道我與大娘算是熟識，總央著我引薦大娘，到時還望大娘給幾分面。」
林賽玉在心裡念了一遍「嗜書成癡，四處遊歷」，微微失神，繼而笑顏浮現，低頭道：「大人客氣了，承蒙大人抬舉。」一面再次謝過，轉身上車，隔著窗看到蘇錦南黯然的樣，心有不忍，又停了車，沖蘇錦南招手道：「大官人。」
李蓉淡淡笑著，拍了一把愣神的蘇錦南，低聲道：「人家還要謝你呢，快去受了吧。」蘇錦南被他一推，向前走去，見林賽玉從馬車上下來，便避開了她直視的目光。
「大官人，我謝謝你。」林賽玉待他走近，正色看著他道。
蘇錦南靜默一刻，將目光放在這婦人身上，慢慢開口道：「你不用謝我，我所做的一切，單是為了我的心，本是自願，不求你的謝意。」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僵硬，語氣也一改往日的謙謙有禮，林賽玉不由怔了怔，再看這男滿眼的失意，不由咬了咬下唇，暗道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說不得，便低聲道：「我知道。」
蘇錦南的心正忽悠悠的沉下去，沉得見不得底，聽著婦人說話，便也順著低聲道道：「你既然知道，可能答我？」
他本是心裡想的，竟不自覺說了出來，果然見那婦人漲紅了臉，心一下提了起來，猶如一隻手掐住了咽喉，瞬間不能呼吸。
林賽玉被這話問的焦躁不安，又窘又羞的接受著灼人的注視，這就是表白嗎？
她的思緒恍惚起來，前世裡她容貌普通家境貧寒，在校裡只能埋苦讀，沒有心情也沒有金錢去打扮自己的青春時光，有誰會注意到她呢？一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姑娘，看著校園裡成雙成對的情侶，她也幻想過，有那麼一天，一個高大英俊的少年會站在她面前，王一般彎下身請求自己伸出手，但是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離開了夢幻的校園，回歸偏僻的鄉村，面對現實的困境，那種夢她再也沒做過，來到這裡，當那個少年擁住她點著頭說我會一直對你好的時候，她以為這就是她願望的實現，但是，原來不是。
這樣的事，還要再試一次？林賽玉突然忍不住心酸，眼淚一滴一滴砸在腳下，濺起塵土。
蘇錦南被這眼淚驚醒了，他挑起了她的傷心事？他逼急了她？不由惶惶上前幾步，站在遠處的李蓉此時察覺事情不對，隱下臉上的笑意，抬腳就走過來，一面說道：「怎的謝的都哭了？」
林賽玉被他的話驚回神，忙轉身爬上馬車，順手摸了眼淚，對蘇錦南擠出一笑道：「大官人，你可容我一段時日？」
這句話傳入蘇錦南耳內，不亞於平地炸雷，他愕然的抬起頭，再看那馬車已經緩緩前行去了，隱隱見那婦人伸出寬寬袖口的手擺了擺，腕上的銀鐲晃著日光亮的刺眼。
李蓉就在這個時候走過來，沒聽到那婦人說了什麼話，但眼前的蘇錦南一成不變的面容被打破了，取而代之是他從沒見過的神情，不對，見過一次，很久以前，當他替姐姐傳了一封書信給還是個年輕小伙的蘇錦南時，站在盛開的木槿樹下的白衣少年，臉上的就是這般艷過綴綴滿枝的木槿花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