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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5章 長辭別曹大姐悲詞驚朝野 文 / 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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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著劉小虎奔了出去,林賽玉顧不得梳頭,將頭髮一抓扎個馬尾辮,幸虧昨夜不曾睡,身上的衣服能夠穿出門。

    「我娘怎麼來了?」林賽玉顧不得關門,問了一句也不等回答撒腳就跑。

    英兒旋即追了上來,一面跑一面哇哇哭道:「我害怕,我害怕,就讓張老爹往家裡給你娘捎了信。」

    林賽玉也顧不得說她,直衝著城外迎頭巷跑去,她的速快,跟劉小虎的距離越來越近。

    此時天剛剛濛濛亮,第一縷晨光還沒投到東京城的上,但街上已經是行人匆匆,臘月二十七這天早上,不管是汴河上搖舟楫的船工,還是碼頭上背糧袋的役夫,再到街巷口等人僱傭的人力們,都停下了手裡的活,止住了閒談,看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一個不梳頭的婦人,還有一個手拿門拴的丫頭,在街上狂奔。

    「這定是哪家的浪蕩,調戲人家,被追打了!」有人笑道。

    「錯,錯,」有人擺手道,「許是沒交夜資才被追打……」在他們說話的同時,那個男人很快被婦人追上,但並沒有發生他們想像中的廝打,反而越了過去直奔向前,那男人似有幾分惱怒般的用手點了兩下,因為氣喘吁吁沒說出話來,緊接著被那個拿門拴的丫頭也越了過去,再顧不上喘息,拚力追去,很快消失在人們的視野。

    「莫非城外有什麼稀奇事?」有人得出新的結論,頓時調動了不管古今所有中國人的通性,很快聚集了一群人沿著那人遠去的線追了過去。

    林賽玉本是個不記的,但迎頭巷對她來說很好找,因為那裡已經圍了裡層外層的人,圍觀的人有的正在梳頭,有的正肩挑貨擔,有的挽著袖,手裡拎著沾滿面的桿杖,有的則抱著孩童,站在石頭上,牆頭上,以及樹上房上,只要能站得住人的地方全滿了。

    「扯淡的小淫婦兒!我罵不得你?你還敢罵我?你問我是誰?你溺泡尿把你自家照照,仗著那樣霸攔漢,轟了我家姐兒,撐了你的窩兒,我就是今日打死了你,理論到閻王跟前,也得判你下油鍋!」盧氏叉著腰,頭髮亂著,站在宋玉樓家的門口,罵的地動山搖。

    再看宋家,瞎眼老娘委在門角,哭的喘不過氣,宋玉樓歪在地上,頭髮被抓打散了,一身的泥,在哪裡嗚嗚的哭,只說大娘,我沒有。

    「呸!」盧氏迎頭啐了一口,吐了宋玉樓一身,道,「我這一進城就聽說了,誰不知道你這個下濫的婊,攛掇我女婿要攆我家姐兒去,你還敢攪纏別人,我今日不把你下截打下來就死在這裡!」說著兜手揪住那宋玉樓的頭髮,劈手就打,宋玉樓放聲哭躲不過,被盧氏拖著往牆上撞,看得眾人齜牙咧嘴沒一個敢上前拉架,聽到自己女兒的哭,宋大娘撐起一口氣,循聲一頭撞過來,哭道:「要打死我姐兒,先越過我這老婆。」

    盧氏被這一撞,失腳跌倒,頓了一身泥,圍觀的人一陣哄笑,在一旁的金蛋見自己娘吃了虧,小柱腿一蹬,一頭撞到哭的宋玉樓身上,將宋玉樓撞得跌了幾步遠,二人滾在地上,宋玉樓這口氣實在忍得不能再忍了,將壓在身上的金蛋下死手一掐,金蛋嗷的一聲叫起來,亂揮著手就打,他畢竟是個幾歲的孩,宋玉樓再是個婦人家,他也是打不過的,被連捶了好幾下,宋玉樓衝他心窩一腳,將那孩踢了出去,耳中聽盧氏嗷的一聲,正待防她撲過來,就被人從身後抱住頭,重重打了幾拳,不由眼冒金星,頭疼欲裂。

    「他娘的,你倒敢動手了?怎的不裝到低?」林賽玉揪著宋玉樓的頭髮,一腳踢在後腰上,宋玉樓撲倒在地,林賽玉還要打,見那宋大娘摸著撲過去護住了,哭的天啊地啊的,便收住手,轉身將金蛋從地下抱起來,拍著土問打到哪裡了?金蛋見姐姐來了,哇哇大哭,說肚疼,林賽玉掀起衣裳,看到雙腰側青紫一片。

    「真他娘的……」林賽玉火氣沖頭,盧氏也看到了,金蛋可是她的命根,這一下哪裡肯饒,一頭撲上去跟宋家母女撕纏打在一起,宋大娘抱住了盧氏的腿哭擋著,盧氏抓著宋玉樓的頭髮,宋玉樓摟住了盧氏的腰,在地上滾成一片,四周圍觀的人看的入迷,就連趕過來賣粥的貨郎都不怕擠撒了粥,直往人群裡鑽。

    劉小虎跑到這裡差點斷了氣,等看到這場景又是一口氣沒上來,吼了一聲,撲過去就要拉開他們,人糾纏在一起,一時分不開,劉小虎將宋玉樓往懷裡攏,肩膀一頂,就聽宋玉樓痛呼一聲,盧氏揪著她一縷頭髮跌倒在地。

    看到宋玉樓暈倒在自己懷裡,劉小虎氣的臉色醬紫,將宋玉樓交到宋大娘手中,幾步過去拿手指著盧氏道:「潑婦!你瘋了!」

    盧氏蹭的從地上跳起來,揪住劉小虎就一個耳摑,罵道:「忘本的小猢猻,也來老娘跟前放屁!」

    劉小虎哪裡能被她打到,伸手擋住一掌推了過去,盧氏使了半日的力氣,經不住他帶氣的一推,幾步跌倒,而這個時候,聞訊而來的衙役們也轟開人群,擠了進來,有幸親眼見到宋朝歷史上最可怕的悍婦行兇場面。

    林賽玉一眼看到盧氏被劉小虎推到,另一眼也看衙役們擠了進來,伸手奪過英兒手裡的門拴,對著劉小虎的頭狠狠砸了下去。

    劉小虎看到那婦人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伴著木板碎裂的聲音,血腥味撲鼻,他倒沒覺得疼,只是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似乎聽到那婦人在耳邊低語一句:「就不用你謝了啊!」,謝?謝什麼?謝誰?這個奇怪的問題並沒有困擾到劉小虎,因為他瞬間陷入了昏迷。

    處在深宮的皇帝這個新年過的可不安生,先是前往江寧探望王安石的人回稟,使相病了,慌得皇帝連夜派了國醫前去診治,如今王安石雖然從朝裡退了,但皇帝仍使他為江寧長,並享受「使相」待遇,除不參預政事外,同享原有俸祿,可見他對這個老人有

    這多深的感情,皇帝長歎一聲,復又拿起案上一本奏折,見是李定上書,本已有些勞神不打算再看的皇帝便坐正身,李定這個人是王安石親薦的弟,雖然因為求官而違制不孝,但其他方面沒什麼問題,看著這個奏折,皇帝面色頓時不善,將奏折啪的一合,說道:「劉彥章竟然為妾逐妻?還想抬妾為妻?來人,去宣劉彥章來,朕要問他一問。」

    自有侍從忙應著去了,但回來時卻沒有招來劉小虎,來的人是御史鄧綰,他不用看就知道皇帝生氣了,忙搶著跪拜下去。

    「你來做什麼?正好,你這做御史的,這件事也該管一管!」皇帝說著,將李定的奏折扔了下去,鄧綰忙拾起來,打開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說道:「陛下,臣正是為此事而來,不瞞陛下,臣方纔正在劉大人府上,接到陛下旨意,臣特意前來請罪。」

    「哦,你來請罪?朕今天要問的不是你這個御史疏於職守的罪,他劉彥章還敢抗旨不來?」皇帝更加生氣,站起身來,因為過於生氣,咳了幾聲,身旁的侍從都有些發慌,紛紛跪下請陛下息怒。

    「陛下,劉大人不是不來,而是來不得,如今還昏迷不省人事不知啊。」鄧綰跪下,說著哀戚起來。

    皇帝有些意外,對於這個年輕的小農臣,皇帝還是格外的喜歡,忙問怎麼回事,鄧綰便歎了口氣,將事情從頭說起,先說劉小虎家庭背景,皇帝原本自然知道劉家獲罪的事,但因為涉及到王安石,不願深究,心裡多少有些哀憫,鄧綰見皇帝面色好轉,又開始說如何成的親,然後再說如何遇到宋玉樓,最後自然描述了已經在京城傳遍的曹大姐攜母弟暴打其夫的事。

    「實在可惡!竟有這等惡婦?」皇帝聽完哪裡還有半點責備劉小虎意思,氣憤的喝道。

    「陛下,臣特派人到十方村查問,據村人講,那曹氏在家頑劣不堪,動輒責罵父母,因家事父母拌嘴,曹氏竟說要打死了才清淨,陛下,對生養父母尚且如此,更歎他人?」鄧綰說著搖頭,一面抹了眼淚,「可憐劉大人,被打得頭破血流,劉老夫人也嚇得暈了過去,如今,母二人都不省人事,那曹氏攜母闖進家中,正翻箱倒櫃的要家裡的地契,那宋氏半點不敢勸,任其打罵跪在屋前苦求,願一死求曹氏息怒,如果不是下官帶人及時趕到,不知道鬧成什麼樣呢!」

    皇帝已經被這事氣的直哆嗦了,但是依舊有著一絲理智,問道:「那宋氏是何出身?可李大人所言,是個樂戶?」

    鄧綰又一次歎氣,一面拿出書,道:「說起來,劉大人真是有情有義,這宋氏是大名府宋家嫡女,與劉家世交,祖上歷代為官,傳到她父親這一代,尚蔭著地方都監,後因青苗……」說到這裡鄧綰悄悄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見他並無不悅之色,忙加快語速道,「舉家遷至京城,因其父早亡,家事敗落,只留瞎眼老母,不得已孤女養家,以清白身到露台上獻藝的,並非是個妓戶。」

    皇帝聽了點點頭,歎道:「如此說來尚可。」便將臉色一沉,「那曹氏行事實在可惡!」

    鄧綰點頭歎氣,說道:「可歎劉大人忍著打罵卻念著糟糠之妻不可休,宋氏也已經拜別,即日就要攜母離京歸家去了。」

    自己的愛卿在家竟然受到這樣的對待,皇帝哪裡能看過去,事情很快傳到後宮後耳內,說來也湊巧,皇帝的兄弟岐王趙顥與妻馮氏正鬧著饑荒,後心疼兒,正埋怨世上的女越來越不受規矩,如今又聽到曹氏當街虐打其夫,只氣的要暈過去。

    「那個曹氏,我當初看著也是個知禮的,卻原來有這樣的狠心腸,虧我當初還封賞了她,這不是打了我的臉?」曹後聽了高後的話,氣的直拍桌案,慌得一眾人忙跪地請罪。

    「是啊,如果真個是倡戶,她打鬧也就罷了,那宋氏是個官家出身,對她力敬重,一聽聞不許進府,便忙要帶老母離京,只怕壞了劉家的名聲。」高後抹著眼淚,一面拿出幾張紙,「看看,可憐見的,又是個有才情的,寫的幾好詞。」

    曹後最喜歡詩詞,忙拿過來讀,對那宋氏又喜歡了幾分,將臉一拉,說道:「聽說那曹氏不僅鬧著要和離,還要分了劉家的財產,去,傳我的旨意,讓劉家休了曹氏,半點產業不准分與!給這天下的女是個警醒!」

    消息傳來後,林賽玉算是傻了眼,拿手在桌上捶了又捶,玩大了!她可沒想到會把自己的地賠進去!

    「姐兒,都是娘不好!娘本想鬧一鬧,給那女人一個下馬威,好馴服了她,進門也不至於欺了你,可沒想要你被休了啊!」盧氏放聲大哭,連連打自己的臉,慌得林賽玉忙攔著,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

    「娘,咱們回去,只種咱們家的那幾分地,我也能保證咱們吃得飽。」林賽玉勸著,那盧氏終是難解心懷,整日哀聲歎氣,甚至跑到劉家門前跪著,叩頭認錯,但劉家的大門再不會為她們曹家的人開一次。

    正月初,正是喜慶的時刻,林賽玉變賣了飾雇了輛馬車拉著盧氏以及金蛋離開京城,往成安奔去,一上但聞爆竹聲不斷,東京城裡遍插彩旗花棚,所過之處人山人海,歡聲笑語,越發襯著這輛小驢車淒涼。

    林賽玉正與金蛋說話,拿這些花樣的炮竹逗他玩,盧氏歎了口氣道:「如今這光景了,還買這個浪費錢。」

    林賽玉笑道:「反正已經沒錢了,也不差少這幾個,過年嘛,圖個高興。」

    說的盧氏心裡一酸,又哭起來,只說毀了姐兒啊,毀了姐兒啊,林賽玉哭笑不得,剛要安慰驢車猛的一停,人摔倒一起。

    「怎麼不走了?」林賽玉掀起車簾問,就見前方站著一溜嬌綠段裙,貂鼠皮襖的婦人們,見她出來都迎了過來。

    「妹妹,我們來送你一程。」戴著貂鼠帽兜的吳夫人最先說道,身旁的丫鬟捧上酒。

    林賽玉忽覺鼻頭發酸,她已經許久不哭了,到了此時卻忍不住掉下淚來,忙伸手接了仰頭一飲而盡,沖眾人一拜道:「我曹花謝過諸位夫人,我曹花有今日,就不枉來這京城一趟。」

    這些夫人都是日常宴席結交的,縱眼過去,大多數都是面生的,想她曹花如今被後親自下旨斥責,可以說是背上了天下第一惡女的名號,按道理但凡女人家都改避之不及,卻沒想到這些往日她敷衍結交的貴婦們竟然敢來親自送別,讓她林賽玉的眼淚如何忍得住。

    「妹妹,找個好人家,嫁了。」吳夫人握著她的手,說道,一面送上一個布包,「這是姐姐給你的嫁妝。」

    見此其它婦人們也都捧上禮,很快讓林賽玉堆了滿懷。

    「這如何使得?曹花不敢受。」林賽玉淚眼朦朧,忙道,就見阿沅走了出來,將一個大包袱放到車上,說道:「阿沅沒錢,只做了幾件衣裳鞋腳,好讓你再嫁時不出醜。」

    說的林賽玉撲哧笑了,道:「好妹妹,我終是個扶不上檯面的,就算再打扮,也免不了被人嫌棄,你當日說的話可准的很。」

    阿沅哇的一聲哭了,說道:「你還說,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說著轉身走開了,肩膀聳動。

    林賽玉只覺得胸中一股悶氣,心道娘的,穿了這麼久,咱還沒盜用過什麼呢,都說那宋玉樓才情不凡,今日咱林賽玉也來一,不就是詩詞嘛,不由將手裡的禮往地上一放,一揮雙手道:「來啊,筆墨伺候!」

    說的也巧,這些貴婦們的車上都備有紙筆,於是面面相覷後,有人拿了出來,就見林賽玉挽起袖,下筆如神,口中念道:「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寫完將筆一扔,沖在場的眾人一個躬身,上了驢車大笑而去,留下眾人呆立在原處。

    過了許久,才有人大聲道:「好詞!」隨即眾人都反應過來,一起湧到案前,滿腔的歡喜頓時被澆滅了,眼前的字簡直如同天書!

    「我記得,我記得,我背下來了。」其中一個婦人忙喊道,一面忙忙的念出來,就有人拿筆刷刷記著,林賽玉應該謝謝這個記性好的女,如果不是她,曹大姐這一輩只做的這一詞就要消失在歷史長河裡,這將是整個宋朝的悲哀。

    詩詞很快流轉開了,那其中的千般心事、萬般情懷表達的是多麼切合,一時間全城傳唱,傳到後宮讓曹後愣了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過了許久才喃喃道:「我該不是錯怪這個孩了吧?」

    對於這詞引起的後果,林賽玉一概沒有考慮,以至於後世陸游再重逢前妻唐婉時,空有著滿腹的情、怨、思、憐,一詞也寫不出來,只哀歎一句:「曹氏夫人蓋盡我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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