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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江舟 文 / 牛小掰

    老胡聽了我倆的話,回過頭問,「二爺,今天不回家用晚飯嗎?」口氣裡隱隱帶著一股擔憂,似乎管碧城不回去,好像不太合適似的。

    管碧城淡然的嗯了一聲,表情沒有一點變化,「你把車子開回去,和老爺夫人說一聲,就說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頓飯,要晚點回去。其他的,就不用說了,懂嗎?」

    老胡看了看他的眼色,連忙點頭,「二爺放心,我不會多嘴。」

    管碧城衝他一笑,「你跟著我好幾年了,我自然信得過你。」

    「回頭用我來接嗎?」

    管碧城看了我兩眼,輕輕搖了搖頭,「不必,也不知要吃到什麼時候,結束了我自然會想辦法回去的。」他聲音雖輕,卻透著一股不可逆轉的堅定,老胡聽了,也不敢多說,點頭答應了。

    我和管碧城下了車,看著老胡把車穩穩開走。路邊吆喝的小姑娘見來了客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先生,小姐,要不要去漁船上吃好吃不貴的酸菜魚?魚都是新打上來的,保證新鮮。」

    管碧城點了點頭,「有酒嗎?」

    小姑娘甜甜一笑,「有自己家釀製的米酒,先生要不要嘗嘗?若是想喝別的酒,也可以告訴我名字,我去前面給您買回來。」

    「不用了,就喝米酒吧。」管碧城看了我一眼,「秋日黃昏,江舟漁火,再配上佳餚美酒,真是賞心悅目的一件美事。」但語氣卻沒有一點欣喜之感,只讓人覺得無力滄桑。我知道他剛從舒薇家出來,還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愧疚,就笑著說,「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今日咱們漁船小酌,也有詩意。」

    「你也能喝一點嗎?」管碧城微微有些意外,看我的表情也變了。

    我揚眉一笑,「小時候在老家過年四舅總喜歡叫我喝呢,不過如今年紀大了,母親說女孩子還是少沾那個的好,所以不敢喝了。」

    管碧城似乎很是高興,與我並肩同那個小姑娘往江堤下走。江堤的斜坡有點大,上面鋪滿了碎石子,江邊濕氣又重,一條小路也是滑膩膩的。小姑娘早走得熟了,三步兩步的跑到了江邊,我卻有點不得要領,總覺得隨時都要摔倒似的。

    管碧城回頭看了一眼,薄暮的光影下,忽然向我遞來了一隻手。

    我微微一愣,只覺得時間似乎都在此刻靜止了……我抬起頭,有些不知錯所地看著他,他的臉好像離我極近,伸手就能觸摸到一般,臉上的表情又那麼柔和,連帶著洶湧的漓江江水滾滾波濤聲都彷彿被柔化了一般,變成了悠揚婉轉的樂曲。

    「怎麼?」管碧城等了半天不見我有動作,還以為是自己唐突,有些尷尬地問了一聲。

    我笑著搖了搖頭,把手遞了過去,他很自然的握住,轉過了身邁著輕快的步子往下走。他手心的溫度那樣真實,讓人無比安心。我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下唇,臉也熱得要命。那條從江堤一直走下的路很短,但我卻彷彿用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走完,甚至隱隱希望這條路若是沒有盡頭那該有多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心裡迴盪著,就這麼跟著他走吧,管它去哪兒呢?

    小路很快到了盡頭,管碧城輕輕放開了我的手。

    我有些尷尬地稍側了下身子,假裝看著眼前的江水。小姑娘眨著一雙大眼睛看了看我,大概看出了我的心事,笑嘻嘻地說道,「兩位船上請吧,小心腳下,可別滑倒了!」領著我們走到一條烏篷船前,船上的男人正在收拾江魚,聽到腳步聲回過頭,見來了客人,連忙站起身,把髒污的雙手藏到了身後,向我和管碧城行了一禮,「先生,太太……」

    我大為尷尬,慌亂低下了頭。

    小姑娘翻了個白眼,「爹,您是不是糊塗了?」

    管碧城臉色微紅,解釋道,「我們只是朋友,不是……不是您想的那種關係。」這麼一說,船夫才急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看著您二位……感覺好像特別合適……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管碧城看他是個老實人,緊張的不知該怎麼往下說,就衝他搖了搖頭,扶著我上了船,小姑娘送我們進船艙裡,找了兩個厚實的軟墊鋪在地上,搬來一張方木桌擺在我和管碧城中間,很是幹練地問道,「魚有鯉魚和鯰魚,還有新打上來的鱸魚,就是價格貴了些。兩位要吃哪種?」眼神裡充滿了期待。

    管碧城問我,「我隨意,你想吃什麼?」

    我看著小姑娘年紀也不大就要這麼辛苦的討生活,覺得又是佩服又是心酸,就故意說,「既然是你請客,總不好太寒酸吧?就要鱸魚吧!」

    果然,小姑娘一聽我這樣說,笑得開心極了,「真的呀!謝謝您了。我看二位都不像是餓極了的模樣,來一條二斤左右的足夠了,我去給您挑兩棵好一點的酸菜,都是我自己醃製的。我專找菜心給您做,這樣湯汁嫩,喝著爽口。」

    「好。」管碧城看著她轉身忙碌起來。因為賣了一條鱸魚,一臉幸福的和船夫邀功,船夫也十分疼愛她,親暱地抹了抹她的臉,卻忘了自己剛收拾完魚,手上不乾淨,弄了小姑娘一臉。小姑娘也不急,笑著撲進船夫的懷抱裡笑了。

    他看了幾眼,大概極為羨慕,竟然有些出神。

    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陷進別人家的幸福裡,沒辦法抽身了?」

    「只是覺得感慨,幸福究竟是什麼,實在難以定義。多數人都以為生活在上流社會,住洋房,有下人伺候,衣食無憂就是幸福了,但今日一看,能和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就是幸福。」他專注看著父女二人忙碌的身影,淡淡笑了起來,「看著這樣的畫面,想不羨慕,實在太

    難了。」

    「日子雖然艱難,但他們父女二人相互依靠,想來也不會太難熬,也總有出頭的一天。」我歎了口氣,「所以我早就說,心懷希望,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說話間,船夫搖動船槳,已經緩緩將船往江心上劃去,小姑娘點了一盞油燈送進來,「天黑了,有盞燈在這兒,先生和小姐說話也不會悶。」還貼心送來了一壺熱茶,也沒什麼好茶葉。大麥炒糊了,用滾熱水的一泡,聞著竟然帶了一股奇異的清甜。

    管碧城喝了一口,衝我笑著說,「下午才喝了大紅袍,晚上又喝這大麥茶,差別太大,姑娘能接受得了嗎?」

    我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我這人別的能耐沒有,隨遇而安的本事倒是數一數二的。」

    管碧城笑了笑,靜靜喝起了茶。

    不一會兒酸菜魚就端了上來,竟然是滿滿的一盆,小姑娘還送來了幾疊簡單的小菜,「也沒什麼好送的,這些野菜是我自己去山裡挖的,也沒放什麼調料,簡單的拌了一下,兩位可別嫌棄。」

    我連忙搖頭,「怎麼會呢?」又問她,「主食吃什麼?」

    小姑娘甜甜一笑,「下麵條也行,吃餛飩也行,都是現做的。餛飩的餡料是新鮮的魚肉,我很小心剁出來的,絕不會有魚刺。再放一點點蒜苗借味,可好吃了呢!」

    管碧城看了看我,低聲說,「小姑娘會做生意,聽了就覺得好吃。你吃什麼?我想吃餛飩。」

    我知道管碧城是故意滿足她,讓她高興,就隨口說,「總不你吃餛飩,讓我吃麵條吧?」對著小姑娘說道,「來兩大碗餛飩。」

    「好咧!」小姑娘做成了生意,笑得歡天喜地的跑了。

    管碧城看著她的背影,「你瞧瞧,不過是賣出了兩碗餛飩,就把她高興成了這樣。我妹妹比她還要大,整日吵著要首飾珠寶,若是不答應,就要鬧得不成樣子。」

    我猜他今天特別容易感慨,就笑著說,「別想了,你真可憐她,大不了一會兒再買份餛飩打包打走好了。」還故意逗他,裝作很為難的想了想,「要不我也打包一份吧……」

    管碧城低聲笑了起來。

    小姑娘大概是真高興,在船頭一邊包起了餛飩一邊唱起了小曲,歌詞模糊的聽不清,但調子卻很好,一時間和江水的波濤聲混在一起,在這樣安靜的夜色裡,顯得尤為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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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因為嫌菜太辣,我只簡單吃了幾口。晚餐的酸菜魚味道正宗,湯汁可口,小姑娘煮來的餛飩雖然只用了清湯,卻尤其鮮嫩。清清的湯水擱了一勺葷油,撒了一些香菜,看著就有食慾,餡料又鮮又嫩,我很快就把自己的一碗乾了個底朝天。管碧城幾乎沒怎麼動筷,一直看著我吃,末了還把自己的餛飩推到了我的面前,「既然你這麼喜歡,就把我這碗也吃掉吧!」

    我連忙搖頭,「你一定要嘗嘗,特別好吃。」看著他充滿笑意的眼神,忍不住說,「其實我飯量不大,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

    「難得胃口好,我真吃不下了,別浪費,你若是不嫌棄,就拿去吧。」管碧城說這話的時候,漆黑的眼眸給漁船裡的燈火一映,顯得格外奪目。他拿起酒杯,啜飲了一口米酒。

    我見他不和我見外,不想破壞眼下的美好,就點頭接了過來,「那你多吃幾口酸菜魚,這魚的味道極好,咱們最好別剩,全部吃光。」

    管碧城慢悠悠地點了點頭,「你喜歡,下次再來就是了。」

    我一怔,下次……下一次我們兩個還會來這裡嗎?

    他看著我,挑了挑眉,「怎麼?」

    我輕輕搖搖頭,拿著湯匙攪動著餛飩,「好,說定了,下次還要一起來。」

    管碧城的嘴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好。」拿起酒杯,竟是一飲而盡。

    當時的我,陷入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的萌生出的特殊情感裡,無法自拔。根本無法想到,不久之後,我們的確又來了一次,不過那時候,我們已是訣別,再無任何可能。今夜的我心裡流蕩著那種初戀時羞澀的情緒,很久之後轉換成了刻骨銘心的疼痛。也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的明白,愛有多深,痛有多痛。

    十七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管碧城。

    十八歲時,他永遠的離開了我。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故事,全部的緣分。後來我常常想,老天讓我第一個認識了他,或許就是為了告訴我,愛不一定要在一起,有時候分開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結局。這個教訓讓我在以後的人生裡,走得更加坦然,讓我面對新的情感時,能夠認識真實的自己。

    我很快就吃完了,管碧城看著江水出了會神,終於天色漸晚,他對我說,「我們走吧,再晚回去,家裡人也會擔心你。」

    我點了點頭,「好。」

    管碧城吩咐船夫把船靠岸,等船停穩了才扶著我站起。小姑娘過來算了個賬,價錢便宜得令人吃驚。管碧城低頭想了想,忽然問道,「船上還有魚嗎?」

    小姑娘一怔,「有呀,鯉魚,鯰魚和鱸魚都有呢。」

    管碧城道,「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沒辦法拿著,你把船上的魚都裝好了送到西嶺街的管府上去,就說是個叫管碧城的人買的,自然有人收著。我先把錢付給你,你算算要多少錢?」

    小姑娘大概沒想到會做成這麼一單生意,明顯愣住了。我知道管碧城是可憐他們父女,想出這麼個辦法幫助他們,因此笑著說,「還傻站

    站著做什麼?趕緊算賬呀!」

    小姑娘這才反應過來,笑著點了點頭,「多謝您了,先生您可真是個好人,我之前還犯愁這魚要怎麼處理呢,若放置到明天,就不新鮮了。」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最後說,「您給五十四塊錢就行,若是覺得貴,就給我五十塊。」

    管碧城一笑,從口袋裡抽出一張一百的紙幣遞了過去,「你送魚過去的時候,順便帶一些餛飩過去。這個姐姐誇你手藝好,我回家以後仔細嘗嘗。」

    小姑娘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把錢握在手裡久久不能回神。管碧城衝我一笑,「走吧,你小心點腳下的路,若是看不清就抓著我的衣服。」

    我笑笑,和他一同下了船。輕柔的晚風迎面吹來,鼓動起管碧城的衣角,就在我眼前不住的飛舞。我幾次想要伸出手,最後又都停下來了。

    只能在黑暗中看著他的背影,就在我觸手可及的距離裡,引著前方未知的路。

    等我們走遠,小姑娘拿著錢跑到船尾,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父親說了,船夫臉色一僵,仔細想了想,才忽然說道,「西嶺街管府?那不是……那不是市長的家嗎?」

    小姑娘臉色一變,「您說什麼?」

    父女二人對視了幾眼,好像還不能相信似的……

    *********

    我和管碧城剛走上江堤就下了雨,雨絲不大,淅淅瀝瀝的砸在江面上。江畔路原本就不是特別熱鬧,如今更是沒一個人影。管碧城四下一看,不禁有些懊惱,「早知道就安排老胡來接了,眼下可要糟糕,我們怎麼回去?」

    我倒因為他在身邊,也不怎麼緊張,笑著說道,「沒那麼嚴重,反正已經被雨拍了,我們就這麼沿著路一直往前走,總能找到回家的辦法。」

    管碧城輕輕一笑,「你倒不怕,這條路最近不太平,聽說總會出些情況呢。」

    「下午時你已經答應過要保護我的安全,既然答應了,就一定能夠做到,我又何必煩惱?」

    管碧城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信任他,笑了笑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深意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衝他眨了眨眼,他這才失笑,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披在我的身上,「一寸秋雨一寸寒,若是因為這個感冒了,那可是我的罪過。」

    他的衣服上有一股很好聞的香味,而且帶著一股特別的溫暖,我慌亂的低下了頭,不敢看他。

    我們就在這樣一個下著秋雨的夜晚,偶爾聊天,大多都是沉默著前行,走了近三個小時,才到白府的門口。他看了看我,低聲說,「我就送你到這裡,好在答應的事情都做到了,也算把你完好無損的送回了家。」

    「謝謝你了,用不用我安排車送你回去?」

    細膩的雨絲中,管碧城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想走一走。」

    「別走太遠了,夜裡一個人總有些不太安全。」我忍不住說,「咱們還要一起吃酸菜魚呢,你也別出事。」

    管碧城一笑,「是,我一定保護好這條命,再陪姑娘再吃一次酸菜魚。」他歎了口氣,忽然說,「今天謝謝你了,若是沒有你……」他想了想,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深深看了我兩眼,「趕緊進去吧,家裡的人怕也等得急了。」

    我點點頭,竟然有些不想分開,總覺得要是能再多待一會兒該有多好,「你先走,我看著你離開。」

    管碧城笑了笑,轉身邁著步子離開了,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才跑進了大門。潮生正和門房的人聊天,一見到我,立刻扔了手裡的瓜子跑過來,「姑娘,您回來了。」

    「是。」我衝他點了點頭,「六哥回來了嗎?」

    「回來了,還特意問了你的去處,聽我說了之後,發了好大的火,把我狠狠罵了一頓呢。」

    我一怔,「是嗎?原還說保證不讓你受罰的,沒想到竟然還是挨說了。」

    潮生搖了搖頭,「六爺脾氣好,罵人也不凶。姑娘回來了就好,我送您回院子。」從門房取了個燈籠,又撐著傘送我往桂園走。

    秋雨綿綿,四周除了雨聲,竟再無別的聲響,安靜得有些詭異。

    潮生將我送到桂園的門口,「姑娘早些歇息吧,我也回園子告訴六爺一聲。」我衝他點了點頭,看著他腳步飛快的跑了。

    踏進桂園,迎面吹來了一陣寒冷的夜風,我打了個哆嗦,連忙裹緊了衣服往屋子裡跑,「凍死人了,琉青,快拿毛巾給我……」

    燈火通明的房間裡,清晰的聽到白月珊的冷笑聲,「我們蓉萱姑娘終於肯回來了?這一園子的人都在這列隊歡迎你呢!」

    我抬頭一看,頓時愣住了,只見白月嵐和白月珊坐在椅子上,白月漪一臉怒意,給白洛康給壓住了,洛康有些無奈地看著我,眼睛裡寫滿了擔憂。

    白月珊打量了我兩眼,忽然尖叫道,「你……你身上的衣服是誰的?」

    我愣了下,急忙低頭一看,只見管碧城的衣服竟然還披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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