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蓬溪浮陵 文 / 戀卿如玉
那是一個烽煙四起,戰火綿延的時代。
東蒼大陸多國並立,各國王孫貴胄都希望在這個遼闊富饒的大地上博得一席之地。篡位,自立為王者多不勝數。大小戰爭不斷,千頃良田悉數被毀,樓宇房屋夷為平地,一時間,哀鴻遍野,死亡無數,入目皆是慘烈的佔領和屠殺。
然而,在這烽火蔓延的天下,坐落於越國西部邊境僻遠的深山後,有一處未經凡塵雜事沾染的小小村落,不涉世事,不見狼煙,人們在縱橫阡陌的田間,播撒著豐衣足食的希望種子。
有應圖山天險庇佑,各路大軍止步於應圖山腳下,對著高聳入雲的連綿山峰望而卻步。山後的蓬溪小村,便在這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保護下,在亂世中得以享有一方安寧祥和之地。
應圖山下,蓬溪村邊,正是浮陵江流經的地方,江水清澈幽深,顏色墨綠似翡翠,蜿蜒盤旋,九曲東流。
遠遠看去,碧水繞山,彷彿青山系綠帶,如仙山縹緲。
姜自小生活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鄉村特有的淳樸與勤勞的風氣讓她擁有外界所沒有的純真與善良。
她最喜歡的便是撐著竹篙,站在竹筏上順著浮陵江自上而下。碧波蕩漾,清風悠悠,連笑容都會更加輕快明亮。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乘著春風,姜總是會唱起這首歌,她的聲音清脆空靈,像百靈鳥一般悅耳動聽,連身旁的父母都會帶著舒心愜意的笑聽著她的歌聲。
姜立在竹筏尾端,隔著江水,遙遙望著遠處山腰臨風而立的男子,心裡便會一寸一寸甜蜜起來。她沒有告訴父母的是,她的歌就如曲中的越女一樣,只盼望唱給心愛的王子聽,然後王子感念越女的心意,遂帶她回家。那些歷史中的邂逅與結局,總是帶著巧合的美好,讓人爭相傳頌,讓人渴盼不已。
只是姜似乎沒有這樣好的運氣,自從三月前那男子偶然出現在姜的眼裡,她就再也忘不了白衣勝雪如仙的他。所為一見鍾情,大抵如此。
曾經的初見也如今日一般,姜戲水而歌,他便忽然就出現在遠遠的山腰,待姜歌聲甫落,那白衣男子便倏然不見。
若是一次也就罷了,可是姜的歌聲日日都會飄蕩在浮陵江上,而那男子也一日不落的出現在她遠遠的視線裡。
他們像是約定好了,日日都會隔著寬闊的江水遠遠相望,只是這樣,姜便已滿心的滿足。
只是今日,姜心裡有些不安。因為她的歌已然唱完,但那個本來來到的男子卻沒有出現。
姜怏怏的收了篙,無精打采的往回走,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靜不下來,總是在想他為何沒有來,卻沒有發現身後有一個人一直跟了她好長一段路。那女子布衣素服,神態俏皮,冷不丁的拍上姜的瘦弱的雙肩。姜正沉思在自己的思緒中,不妨被這一驚,「啊」的尖叫一聲,倒把始作俑者嚇的後退一步。姜轉過身來,看到來人,露出歡快的笑:「煢姬,你怎麼來了,嚇死我了。」
煢姬盈盈一笑:「是你自己失神,竟不知我在身後多長時間了。」姜有些不好意思,攜著煢姬的手一路向前走去,煢姬歪著腦袋道:「我來是有事告訴你,你家來了人,是乾娘讓我來找你的。」煢姬的乾娘便是姜的娘親。
聞言姜好奇道:「是什麼人?」
「你到時候就知道了。」煢姬跟姜賣關子。
如此,姜更加好奇難耐了,步伐也不自覺的加快了好多。
遠遠的,村頭老樹下,聚集著幾個村中人,都向樹邊的一間小土屋張望。那是姜的家,見此,姜忙拉著煢姬的手急急繞開眾人,步入屋內。
泥土坯的房內,姜父母默默站著,了無聲息。他們身前,背對房門站著一白衣男子,廣袖博巾,娥冠高束,翩翩然如遠山君子。
見姜進家門,她的父母微微抬頭,微不可聞的鬆了口氣,拿眼睛瞧著那站立紋絲不動的男子。姜納罕,見屋內氣氛波雲詭異,一時也不敢吭聲。
正準備繞過父母去看看站著的是什麼人,那男子聞聲轉過身來,待他完全顯現在姜的眼中,姜的動作霎時停住,她甚至有一刻連心臟也停止了跳動,手不自覺的顫抖的抬起,失聲道:「你……你是……」那男子也不惱,笑意盈盈道:「是我,我來尋你。」
竟是他,那個遙遙站在浮陵江畔,一日日聽她高歌的男子。
原來他不是今日沒來,是來的太近,近到他就站在她的眼前,他的輕語,他的氣息,他的容貌,是她伸手就可以觸碰到的。然而,這樣驟大的喜悅突然而降,讓她一時失了分寸,只愣愣的盯著他。許久,她反應過來,忙急急的後退一步,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旁,一直噤聲的姜父親出聲疑惑道:「不知公子何許人,我們蓬溪小小村莊,並未有公子這樣的人。」那人對姜父母行了一禮,聲音清越:「在下伊珀,冬屏人氏,現任越國大司田一事。」
聞言姜父抑制不住的驚恐:「你可是要來徵兵征地,我們並沒有什麼要給你。」姜也是一怔,扶著父親,探究般的看著伊珀。
她們雖躲避亂世,安居此地,但並非與世隔絕,不聞外界雜事。他們會定期出村採購油鹽等日常用品,行走的便是唯一一條連接外界的秘密通道。卻不知怎讓外人知曉,只怕他若不保守秘密,通道大開,這唯一的一片淨土也要遭遇戰火侵染。
思既此,姜陡然生出一些凜然的大義:「你,是過來征錢收糧的?我們可沒有。」這樣帶著無畏的質問,偏偏藏不住她單薄身體下濃烈的懼意。
伊珀暖暖一笑:「浮陵江邊,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姑娘只知日日歌唱排思,豈不知王子亦鍾情唱歌的越女多日。」
他這樣直白的話語,毫不掩藏自己的心意,姜不是聽不懂,低著頭,任由兩頰飛紅,吶吶的不知如何作答。
伊珀又轉眸對姜父母,亦是對清落村的百十名百姓道:「我只是偶然撞入此地,並非會給大家帶來戰亂不寧,以後也絕不再來。現在只希望帶走姜,伊珀起誓,蓬溪村,必將遠離戰火,一世安穩。」
姜父親用審視的目光看著姜,似乎是在詢問姜伊珀的話是否可信。
姜憶起他們隔著碧波江水兩兩相顧的日子,素淨的臉上浮起一抹嬌羞,緩緩點了點頭。
如此雙方俱是安心長舒一口氣。
父親度到姜身側,慈愛的摸著她的頭:「你有如此好的歸宿我很欣慰,只是他到底是蓬溪村以外的人,人格秉性並不熟悉,雖則我不放心你,然而我作為村中的長老不得為他們打算。」他停一停,神色愈發悲憐,壓低聲音道:「所以你跟他出去,可千萬不要讓他帶了旁人來這裡,否則咱們的樂土也終將毀於一旦啊。」
姜本是滿心喜悅,驟然聽見父親如此說,一顆心也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她回首,田野上清油油的稻子,在和風旭日的吹拂照耀下,翻起柔和的波浪,遠處,大雁群聚而翔,自由的翻飛在青天下。田間小道上,三三兩兩的農人扛著木犁,驅趕黃牛緩緩走在回家的路途上。
這樣和美安詳的場景,在亂世中顯得猶為珍貴。
她忽然就下定決心,她一定要以自己微薄之身盡力保全清落村的安寧。她轉頭,對著伊珀粲然一笑:「我跟你走。」
「姜,我捨不得你。」清凌凌的聲音帶著急切在姜身後響起。
姜笑著轉身,握住煢姬的手,有些心酸不捨:「你自小孤苦,爹娘收養你,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疼愛,我可是嫉妒了好大一段時間。我如今我走了,父母豈不是更加疼愛你了。」
她故作無事:「你要好好照顧爹娘,好好照顧自己。」話未說完,卻已是哽咽不能言語。
煢姬拉著姜的手,不願鬆開,淚盈盈道:「姜,我們自小就在一塊兒,我捨不得你。」她匆匆掃了伊珀一眼,抓著姜的胳膊,哀求道:「你讓我跟你一起走吧。」姜有些為難,正不知如何才好,伊珀已笑道:「也好,你們一起也有個照應。想來我這大司田的俸祿,也能養得起兩位。」這樣幽默風趣的話,倒逗得姜與煢姬噗嗤一笑,拭了淚,方又笑意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