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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水窩子 文 / 鎮山道人

    絲綢之路沿途的幾個鎮子上流傳著一首童謠,是這樣唱的:

    「祁連山上有神仙,喊山的哨子響連天,山神請他去赴宴,哨子嫌他菜太鹹;

    沙窩裡有個沙綹子,隨著帶著個虎爪子,鑽進沙窩沒影子,嚇的沙霸篩糠子;

    灘把子手拿火靈扇,灘老爺作揖又打顫,給你做頓手抓飯,求你不要把鍋端;

    水窩子老爺最是牛,騎著河神水裡游,哨子開道綹子跟,灘把子彎腰走後頭。」

    這首不知道從什麼年代就流傳下來的童謠,唱的是絲綢之路上行陽世通陰界的四種特殊職業的威名——鎮祁連山的喊山哨子、鎮沙漠的沙綹子、鎮著戈壁灘的灘把子和管著馬營河的水窩子。

    從童謠裡不難看出來,這四種人連山上的山神、沙漠裡的沙霸、戈壁灘上的灘老爺和馬營河裡的河神這樣的神明見了都害怕不已,說明他們個個本事不小。特別是水窩子,他不但敢「騎著河神遊」,連喊山哨子、沙綹子和灘把子這樣厲害的人物,在他的面前都只能是開道喊路的跟班,足以說明了他的本事大到可以通天了。

    但是自打馬營河的水干了以後,水窩子便從九家窯人的視線裡消失了。隨著水窩子的後人斷了根,這個本事逆天的職業也逐漸地成了絲綢之路上一個久遠的傳說。

    然而沒想到,那天從桃核泡子飛出的那個棺材裡,卻出來了一個被爺喊作水窩子的老頭,一個長的比鬼還可怕的老頭。而且這個老頭還跟我爺認識,這就完全超出了我當時的認知範疇,一時間傻愣在地上,驚的下巴都掉下來了。

    除了震驚,我心裡更多的是害怕。因為所有九家窯的人都知道,喊山哨子和水窩子是世仇。具體是什麼原因,我那時還不知道,但「世仇」二字和傳說中水窩子神鬼難擋的本事,以足以讓我為爺捏一把汗了。

    水窩子的乍然出現,顯然令爺也是異常吃驚的,他顫著聲問水窩子是人是鬼,其實也只是借此表達一下自己心裡的震驚而已,以爺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這水窩子是實實在在的大活人。

    水窩子見爺驚愣在當地,身形飄飄忽忽地從棺材蓋板下來,卻直接繞過爺來到了我的面前,睜著他那雙深陷進眼窩的渾濁老眼打量了我很久,又是陰惻惻地笑了一聲,說:「這娃子都這麼大了!怎麼長的這麼黑啊?不過倒是滿結實的。」

    我那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恐懼來形容了。水窩子那比鬼還可怕的長相就不必說了,只是他說話的那個聲音,就能讓人從頭麻到腳後跟上。我敢保證如果你聽了的話,肯定要做上幾天惡夢。

    聽水窩子話裡的意思,這老鬼不僅知道我爺姓甚名誰,甚至連我的存在都瞭如指掌一般,我心裡對此又驚又疑,卻怎麼也不敢說話。

    這時爺也走了過來,他的神情看上去已經恢復了正常,可是當他拿出旱煙鍋子準備抽煙的時候,我還是發現他的手有些微微的輕顫。爺一邊往鍋子裡裝著旱煙,一邊對水窩子說:「這娃子苦命啊,生不逢時麼。」

    水窩子冷笑了一下說:「本來就是個不該生的麼,你們非要把他弄到這人世上來,不受苦還能咋?」

    爺嘴裡叼著旱煙鍋子,從煙袋裡拿拇指和中指輕輕地捻出一小撮煙葉來,裝到了煙鍋子裡,「嚓」的一聲劃著了一根火柴,但火苗還沒有碰到煙葉子就被風吹熄了。爺又劃著一根,用輕顫的手掌攏住了,才將煙葉點著。狠狠地連抽幾口,待鍋子裡的煙葉再也吸出煙來,「噗」地一吹,將燃盡的煙灰從煙鍋子裡吹了出來。這才開口說話:「這娃子以後恐怕得托付給你了。」

    水窩子聞言,側過頭盯著爺看了一會兒才說:「非得這樣麼?趕盡殺絕?」

    爺說:「我兒不能就那麼無端地亡了,不管咋,我也得找他討個說法去。」

    水窩子又是一陣陰惻惻的笑,末了瞇著眼問爺:「你就確定你兒的死是他幹的?」

    一聽這話,爺的神情頓時顯得激動了起來:「七魂出關的時候索的命,沙鼻子沙嘴浮泡眼,這手段別人做的來麼?我要連這都看不出來也配做哨子麼?」

    水窩子說:「他現在落魄成這副德性了,幹嘛非得找你哨子爺的霉頭?這麼多年了,你就從來沒想過,馬營河的水咋干的?沙窩子怎麼越來越大了?這祁連山還是以前的祁連山麼?」

    爺聽了水窩子的話,抬頭看著祁連山沉吟了很久,又神色堅定地說:「旁的我不管,也管不動了,可我兒的仇我得報,不管咋,我怎麼也得找他問個清楚。」

    水窩子擺了擺手說:「你也別下去問了,我就能告訴你,你兒的死是他自找的,明明就沒有那個金鋼鑽,還非得攬那個瓷器活兒,不是自己找死是什麼?」

    聽了水窩子的話,爺頓時愣住了,一臉驚異地問水窩子:「你這話是啥意思?難道我兒找著那東西的下落了?」

    水窩子對爺的問話卻是不置一詞,轉頭看了看父親的墳包子,有些悵然地說:「元娃子(我父親)啊,心太急了!」

    聽水窩子這番感歎,爺的神情也頓時顯得很落寞,他又點了一鍋子煙,悠悠地說:「我兒不能妄死,他不會白死的。」

    水窩子又冷笑了一聲說:「有我在,你以為你翻得起什麼浪來嗎?」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轉頭看了我一眼又說:「這娃子還這麼小,你捨得?」

    爺輕歎了一口氣說:「我確實也沒想到你這怪物真的還活著,但我既然來了,就不會憋屁不響地退回去,你本事大,劃下道道來我接著就成了。至於這娃子麼,我就交給你了,雖然我最恨你,但最放心的也是你。」

    水窩子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過頭問爺:「就在這裡嗎?讓這娃子看著你是咋死的?」

    爺沒再說話,他把旱煙鍋子收起來在腰裡別好了,從兜裡掏出了他的骨哨子,交到我的手中,又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長歎了一口氣說:「黑娃子,骨哨子是我們喊山哨子的命根子,你要好好學好好練。堂屋的房樑上有本「滅鬼譜子」,你要勤加練習,不但都要學精了,也要保管好,傳承不能斷的。好好活著,認認真真學本事,你爺和你爹命苦,你的命更苦啊,熬著吧,橫豎都是一輩子。」

    爺的聲音輕輕的,有些顫,聽的人心裡有種潮乎乎的感覺。

    剛才爺和水窩子的那一番對話,我聽的懵懵懂懂,好多事都想不明白,但此時我卻是聽出來了,爺是覺得有人害死了父親,要找那人為父親報仇去。可是水窩子不讓,還要攔著爺。而且,聽爺的口氣,他連我都托付給水窩子了,那定然是做定了必死的打算了。

    我一聽爺這麼說,心裡一害怕,眼淚也就跟著下來了,拉著爺的手哭嚎著說:「爺,爹給我托夢了,說是不讓你替他報仇,讓你好好養老。爹的仇我來報,咱們回家吧,我剛沒了爹,您要再走了,我咋辦呀!」

    聽著我的哭嚎,爺也是一臉的悲慼,他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裡,任憑我哭著喊著,只是輕輕地拍著我的背,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水窩子在一邊看著,又跟爺說:「這娃子說的對著呢,你安生回去養你的老吧,真有什麼事,等這娃子真正長大了再說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娃子幾輩子才能出一個?你這麼走了,就真不想看看他將來風風光光地當哨子爺麼?」

    爺還是那麼摟著我,摟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回心轉意了的時候,他卻鬆開了手,淡淡地對水窩子說了一句「走吧」,之後便轉過身去,幾個箭步就跑到了桃核泡子邊上,一個猛子就扎進了水裡。

    我一見爺跳下了水,突然就覺得腦子裡跟炸開了似的難受。直覺告訴我,爺這一去,恐怕就再也上不來了!我瘋了似的喊著爺,也急忙追到了桃核泡子邊上,就要不管不顧地跳進水裡去拉爺,卻被從後面趕上來的水窩子一把給拽住了。

    我努力地想掙脫他的手,可是任憑我踢他、咬他、撓他、啐他都無濟於事。他就那麼抓著我,任憑我在那裡發瘋發狂,始終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待我發洩的力竭了,哭喊的嗓子啞了,他才鬆開我的手,之後用他那寬大的袖袍子一閃,我便被捲著摔了出去。

    等我爬起來的時候,就見到水窩子又一次站在那個棺材上面,連人帶棺材緩緩地沉到桃核泡子裡去了。

    我一爬起身來,又踉踉蹌蹌往桃核泡子邊上衝去,這時已經被水沒了半截身子的水窩子對我喊了一句:「老實在這兒呆著,不到你死的時候,你想死也死不了。」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話,就一下子激起了我心裡對他無比的仇恨。眼瞅著他即將從水面上消失了,我趕緊從地上揀起一塊石頭,對著他的腦袋就狠狠地扔了出去。

    石頭沒能打著他,只是在桃核泡子裡掀起了一點兒很小很小的浪花。在石頭落水的時候,我隱約看見水窩子好像衝我笑了一下,只是那笑裡卻是滿含著嘲諷、輕蔑。

    一個對著我這樣笑的人,一個將要害死我爺的人,爺竟然要把我托付給他!我想不明白,實際上更不願意去想。

    當我踉蹌著腳步來到桃核泡子邊上,準備跳下去找爺的時候,桃核泡子裡突然就掀起了一股子水浪,劈頭蓋臉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再一次被這水浪給掀回了岸邊,腦袋重重地磕在了一塊石頭上,我頓時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待我醒來的時候,就見到自己正睡在一個火堆旁邊,身上的衣服也被扒了個精光。而在我的身旁,水窩子正死死地盯著我,咧著乾癟的嘴唇衝著我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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