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終曲 文 / 幽泉川
屋脊之外,芳草萋萋，飛簷之內，陰風瑟瑟。一片蕭條敗落的廢棄宮殿之內,衣著華麗的女人雙目無神地直直看向前方，眼中卻並未映照出任何事物，只是那麼呆愣地癱坐著。
「吱呀」一聲輕響，迴響在寂靜的空氣之中，卻顯得格外刺耳。女人這時才終於有了些生氣,眼神逐漸恢復了神采。
走近屋內,第一眼便瞧見了正抬頭看向自己自己的籐原慶子。此時的她美貌依然，卻早已沒了昔日的妝容精緻、自信傲然,華美的十二單鬆鬆垮垮的披著，繡著精緻紋樣的上好布料凌亂而褶皺,往日裡總是整理得一絲不苟如雲瀑下的烏黑長髮亦是黯淡下來，彷彿在也隨著主人一道失了光彩。
看清了進來的人，籐原慶子精神一震，總算是完全回過了神來。
「籐原夏子，你這個野種！賤人！你不得好死！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化成厲鬼日日糾纏於你，讓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寧黑客！」姣好的容貌露出了極度猙獰的表情，顯得格外可怕且醜陋，籐原慶子看著這個令自己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心中滿是憤怒怨恨恨不得立即將其殺死千遍萬遍。但她那僅存的理智也清楚，自己養在深閨手無縛雞之力，恐怕根本傷不了這個武藝高強的女人一根汗毛，於是便只能將滿腔憤怒傾注在了口舌之間。
然而，在聽到這般侮辱的言語之後，李霜臨卻並未顯露出籐原慶子預料之中該有的暴怒之色，她僅僅是步伐一頓，便繼續不緊不慢地走進屋子，一臉平靜如水地看著她，用淡然幾無起伏的聲音道：「籐原廣嗣已然伏誅，天皇本來是打算將你之罪宣告天下並直接處死的，但被我阻止了。畢竟再怎麼說，我也留著籐原氏一半的血，若是你這大逆不道之舉被宣揚出去，對於籐原家，對於父親來說定會是致命打擊，我不能將父親陷於如此境地。朱雀天皇也答應看在我的面子上隱瞞此事，只對外稱你暴病而亡，對於下毒一事半字不提。」
聞言，籐原慶子猛地一愣，臉上一陣恍惚，半晌之後才喃喃道：「這樣嗎…那就好…」
沒過多久，籐原慶子就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境地，很快回了神，彷彿剛才一瞬皆是錯覺，繼續以怨恨的神情看著眼前女子，用一種帶著強烈嘲諷的語氣假笑道：「現在你終於可以如願以償的殺了我給你母親報仇了，是不是特別興奮，特別高興啊！」
話音入耳，李霜臨臉色終於變了變，不復那令籐原慶子怒氣升騰的萬事在手不擾於心之態，隱隱透出一絲淡淡苦澀：「事實上，連我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如今你的生死盡在我手，卻並未讓我產生想像中的那般快意，甚至覺得有些意興闌珊。」頓了頓，她看向籐原慶子的目光，忽然帶上了些許奇異的複雜：「也許，我並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恨你入骨吧。娘的死確實讓我傷心欲絕不能自己，我也確實非常的怨恨你，初時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復仇甚至一度成為我支撐下去的動力，隨即逐漸變成難以消磨的執念，但是再如何強烈的感情也終究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淡下去。在戰場之上的那些年，我不知不覺間開始放下，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想起過曾經有你這麼一個人存在…直到我再次聽到東瀛的消息之前！」
語聲瞬間轉厲，李霜臨雙眼瞇起，看著籐原慶子牽起一抹冷然笑意，道：「不過，既然你跟籐原廣嗣自己要撞到槍口上，還讓我知道了當年你們狼狽為奸的真相，我又怎麼能不好好招待你們一番呢！」
話音落下，一身戎裝的女子眼神陡然冰冷下來，看著眼前女人的目光彷彿在瞧著一個死人，那令人遍體生寒的漠然眼神令色厲內荏的籐原慶子不由得遍體生寒，滿腹惡言竟都憋在喉中說不出口了。
「事情總要有個結束，該做的也必須好好完成。」
上前幾步，女子背上那把與她一身甲冑甚為不搭的紅傘突然發出一陣紅色光芒，隨即，一道形貌殊異的俊美身影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了房中。
「人類，你將在最為痛苦恐怖的夢魘之中，逐漸消磨生命，一點一點的絕望死去。」
異常醇厚動聽的男聲低低迴盪在空曠的室內，成了籐原慶子在人世的最後一抹印象。
翌日，李霜臨著一身破軍，帶著天皇的旨意來到了闊別已久的籐原府。望著曾經居住了13年之久的地方，她的心中自是感慨萬千。
宣讀了天皇對更衣籐原慶子之暴斃的哀悼和對籐原實賴的安撫及賞賜，李霜臨眼見躺在榻上身體虛弱的籐原實賴屏退了僕人，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之情，對著自己道：「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嗯，我認識了很多很好的人，還有舅舅他們，對我都很好。」
「那就好…」細細端詳了女子清雅動人之中透著勃勃英氣的容貌，籐原實賴語帶懷念地道：「你跟清河，長的真像啊！」
「是嗎…」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她苦笑一聲自嘲道：「五年過去，其實我都有些忘記娘的長相了最強棄少全文閱讀。」
「之前師輔已經前來向我說明了一切，慶子她…」閉了閉眼，籐原實賴臉上一抹痛苦之色一閃而過，低聲道：「終究是我沒好好教養她，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不，這跟您沒什麼關係，您對我很好，對娘也很好，我都清楚。」想起小時候那些從未注意過的細節，李霜臨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溫柔之色，道：「雖然您從來沒說出口過，但是對娘卻終究是不一樣的，娘跟您在一起，也並不覺得不好，這就足夠了。」
深深看著這個已經長大成人一派英姿颯爽的女兒，籐原實賴沉默半晌，眼中夾雜著難以察覺的期待之色突然開口問道：「這次回來，會留下來嗎？」
聞言，李霜臨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語聲溫和卻帶著不容更改的堅定道：「籐原夏子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是嗎…」聽到回答，滿心的失望終於難以抑制，籐原實賴低歎道：「終究連你都要離我而去了嗎…」
看著眼前女兒肖似其母的容貌，籐原實賴心中一歎，道：「清河生前一心想回到大唐看看，卻到死都沒有實現過願望，如今你既然安然無恙地回來了，便帶她回大唐去看看吧。」，
「這…您此言何意？」
「當年我中毒醒來之後，得知清河死訊，卻連屍體都遍尋不得。後來輾轉從源博雅大人那裡得知了她的埋葬之處，便暗中請高僧為她唸經超度，以佛禮火葬，骨灰埋葬在一處山清水秀的風水極佳之地，面朝西方大唐之地以作慰藉。」頓了頓，籐原實賴臉上閃過一瞬猶豫不捨，然則終究還是繼續著道：「若是你想的話，便將你母親的骨灰帶回大唐亦可，也算是我如今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謝謝您，父親大人。」真心實意地俯身一拜，李霜臨滿心感激道。
「待到了大唐，記得好好照顧自己，聽說你所入的那天策府乃是大唐的軍隊，戰場之上刀劍無眼，你要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您放心。」心中升起淡淡暖意，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道：「對了，您當年所中之毒餘毒未清，對您的身體產生了很大損害。正好我有一位朋友，一身醫術超絕，我已經請他來給您調理身子了，相信不久就到。以他的本事，想必您很快就能恢復健康。」
「你有心了。」說完，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就這麼沉默了下去。半晌，他才道：「我已經派人把你的房間收拾過了，你若是願意，便在這兒住著吧，總是住在那個陰陽師家裡總是不方便。」
「嗯。」
「去吧。」
望著李霜臨離去的背影，籐原實賴斂眉輕笑，一聲極低極低的呢喃伴隨著難言的溫柔自口中輕輕逸出：「我們的女兒還活著，她長大了，學了本事，才貌出眾，你都看到了嗎，阿清…」
數日後，海港邊。
「怎麼走得這麼急，多待幾日不好嗎？」源博雅看著眼前女子，依依不捨道。
「從一刀流那些人那裡聽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需要回大唐去處理一些事情。」壓了壓斗笠，李霜臨抱著一個做工精緻的檀木盒，一臉無奈地道。
「看來你在這裡要辦的事都已經辦完了。」挑了挑眉，一旁的安倍晴明似笑非笑道。
「是啊，事情總算是有了一個還算不錯的結果。」說到這裡，李霜臨嘴角的笑容就忍不住加大了起來。
托她將籐原廣嗣讓給阿麻呂放棄親手報仇機會的福，朱雀天皇對於她危難時刻出手相救並一路護送的舉動感激不已，在籐原師輔及一眾因籐原廣嗣之死而崛起的親唐大臣的支持之下，重新定下了與大唐永世修好的國策，並決定擇一良辰吉日向大唐派遣使者，遞交國書並呈上貢品帶著鬼姬闖戰國最新章節。而日輪山城也交給了阿麻呂之父之父山崎藏人的一名辭官逃過籐原廣嗣毒手的舊日下屬管理，重新回歸了商貿中心的位置。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轉頭對著也來送行的阿麻呂，滿臉狹促笑容道：「說起來，最近天皇頻頻召你入宮，怕是有意重用你，加上救駕之功，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真是恭喜你了。」
「何喜之有，我總是要回中原去的。」聞言，阿麻呂只是不甚在意的淡淡笑了笑，便道：「師傅的教導之恩未報，谷內的師弟師妹們還等著我回去照顧，哪裡有時間入這朝堂。」
聞言，李霜臨的笑容不由更真了幾分。
「對了，有空的話麻煩幫我向源明雅轉達謝意，多謝他傳來的消息。」見阿麻呂答應，她又轉而對源博雅道：「臨走之前，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禮物？是什麼？」源博雅好奇問道。
眸中隱現得意之色，李霜臨一臉神秘地眨了眨眼，用特別欠扁的語氣道：「這個嘛…等我走了你就會知道了！」
見源博雅困惑之色，李霜臨笑得越發歡實了，語聲輕快而帶著一絲感慨：「沒想到這兜兜轉轉之間，你終究還是得做這個籐原家的女婿了呢。」
「咦？你說什麼？」
「沒什麼啊！」聳了聳肩含糊了過去，突然耳聞身後催促之聲，她無奈笑了笑，突然看向了源博雅，眼中神色極暖，道：「能找到一個相愛之人實在不容易，請一定要好好珍惜這上天賜予的福氣。
並未再多解釋什麼，她便接著對眾人告別道：「時間差不多，我該上路了。各位，後會有期。」言罷，便運起輕功跳上了身後船頭。
船隻漸行漸遠，正當源博雅目送其離去之時，身邊的晴明忽然拍了他一把，語聲之中帶著奇特笑意道：「博雅，回頭看！」
聞言，一向極其信任好友的源博雅反射性地回頭一瞧，卻見身後不遠處，一張本以為再也見不到了的明艷容顏正帶著盈盈笑意看著自己，眼中一片柔情，直能讓人連心都化了。
「小女徐滿月，是籐原實賴大人新收義女，見過源博雅大人。」
「你、你是！」
正當源博雅驚詫莫名之時，一陣熟悉的琴音忽然響起，伴著海邊不時迴盪的清亮歐鳴，動人心弦、恍然如夢。
「這是…仙音待月！這是她獨創之曲，可是她不是已經…」越聽越是熟悉，再加上那與記憶之中如出一轍感覺，源博雅愈發迷惑了。過了會兒，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猛地叫了起來：「難道說！」
「博雅大人！」安撫性地出聲引起了源博雅的注意，自稱徐滿月的女子清雅笑道：「那位姑娘讓我告訴您，謝謝您對她和她母親的幫助，她在大唐過得很好，請您不用擔心。以後，也請您好好的生活，幸福地生活下去。」
突聞喜訊，源博雅先是呆愣片刻，隨即便是一陣喜悅湧上。看著遠去船隻形成的小點，他忽然摸出了那只從未離身的笛子，一如從前那般和著琴聲吹奏起來。
琴曲悠悠，笛聲潺潺，在常人難見的光影之中，隱去身形的大妖看著眼前少見的一片安寧靜好的女子，神色愈發地溫柔起來，那本不屬於妖的心，也跳動出了與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躍動。
天青雲淡，海波魚躍，世間萬象繁多，然在那淺綠雙瞳之上，倒映出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琴瑟在御，波濤不驚，山河邈遠，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