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絕境逢生君心離(十三) 文 / 染洛蕁
清寧宮中,皇后明落蘭臉色煞白,焦灼地在殿中徘徊。芙沅見狀急忙迎了上去,輕聲道:「娘娘當心……」
話語落定,卻見鳳鸞輕紗的袖擺拂過,「啪!」!一個清脆而響亮的耳光重重落在芙沅的面上。
芙沅吃痛,忙「撲通」一聲跪倒在皇后腳邊:「娘娘饒命!」
明落蘭鳳目慍怒:「本宮養的好奴才!」
聽到皇后這話,芙沅自是心驚,卻不敢再多言,只垂首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本宮著你去告訴王爺,出征之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萬萬不可回宮。芙沅!你當本宮的話是耳旁風嗎?」明落蘭位居中宮之時,總以一副溫順端柔的模樣出現在眾人面前。可芙沅卻清楚,自己的主子若是心狠起來,只怕宮中少有人能及。而這般慍怒的表情,不會為了別人,只會因得一個人而出現,那便是——三王爺楚珩溪。
芙沅跪在皇后腳邊,半晌之後,眉目間轉而清冷,似是下定了決心般,沉沉應道:「娘娘息怒,這是……明相大人的意思……」
明落蘭腳步一頓,便轉而看向芙沅道:「明相大人……只怕你是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誰!」
「奴婢不敢忘也不能忘!」芙沅忽然抬起頭,眸含清淚地看向皇后:「正因為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才要一心周護著娘娘。娘娘明知皇上此番是下定了決心要拿下王爺,若是被皇上知道娘娘給王爺遞了消息,可如何是好?更何況,依娘娘對王爺的瞭解,若是太后有什麼閃失,王爺當真頭也不回地往漠城而去嗎?」
明落蘭踉蹌一絆,面上浮起悲慼之色:「可無論如何,他也不該……也不該逼宮謀反……如今這般,又該如何收場?」
「娘娘……」芙沅重重叩頭:「奴婢這麼做,也是體恤著明相大人的一片苦心。娘娘貴為皇后,身上擔著的是整個明氏一族的榮衰。一步錯,便會陷整個明氏一族墜入深淵啊!娘娘!奴婢斗膽問一句,即便王爺此番事成,娘娘難道不想想,太后可容得下娘娘?」
是了……明落蘭失神落座,她雖是皇后,母儀天下,可她卻是楚珩沐一人的皇后。若江山不在,太后得勢之後,定是會忌憚明氏一族的勢力。狡兔死,走狗烹,到了那個時候,莫說在這宮中是否有立足之處,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見皇后不似方纔那般慍怒,芙沅這才緩緩跪著朝前挪動了幾步道:「娘娘心裡的苦,別人不知,奴婢還不知嗎?可是奴婢求娘娘想想,既已是殊途,娘娘何必搭上自個兒的性命?生死有命,王爺走到今日,也只做他命中注定。若他生在官家,不捲入這宮闈爭鬥中,抑或他不是太后的孩子,想必就不會有如此之禍……」
聽到這兒,明落蘭整個人都無力地癱坐在椅中。正如芙沅所說,眼前她著實沒有法子,只得靜待時機,她只願求皇上念在手足情分,不會輕易對王爺出手。
長歎了一口氣,她看向跪在身前的芙沅道:「起來吧……」隨即她又沉聲:「尉貴人如何了?」
明落蘭知道,大事已定,身為後宮之主,這才是她如今該做的事。
見皇后聽了勸慰,芙沅心裡這才安定了些許,起身回應:「尉貴人腹中孩子自是沒能保住,只是皇上近日忙著朝政,不曾涉足後宮,自然也未去逸和軒探望。可奴婢疑惑的是,皇上似是連句安慰的話也不曾傳往逸和軒,仿倒是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般……」
明落蘭眉心一皺,帶了幾分疑惑問道:「那嵐靜殿呢?」
芙沅面色微微一沉,雖是不情願,卻也應聲:「當日皇上便遣了太醫前去診脈,這幾日皇上雖未去嵐靜殿,可卻賞了不少東西,為良貴嬪壓驚……」
「壓驚……」明落蘭冷嗤一聲,額間垂落的鳳釵東珠因得氣怒而微微輕顫。
就在這時,福海匆匆行入清寧宮,俯首行禮:「娘娘……方才皇上往玉慈宮去了……」
明落蘭猛然一驚,直起身子,半晌之後才又緩緩靠了回去:「終是來了……」
玉慈宮中。
太后一襲靛青如意雲紋裙,頭髮只挽了一個簡單的髻,沒有任何髮飾妝點。她盤腿坐在暖閣內,微微閉目,手中兀自轉動著那一串墨玉佛珠。
殿外響起傳報,侍候在她身側的郁司藥聽到傳報聲,不免微微一顫,然而太后轉動佛珠的手指卻沒有一絲猶豫和停滯。
見皇上大步入得殿來,郁心急急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拂禮:「皇上萬安……」
楚珩沐冷冷朝她瞥了一眼,便看向暖閣內閉目誦經的太后沉聲道:「太后倒能心平氣和地在玉慈宮誦經禮佛,郁心侍候得可還周到?」
太后滑過佛珠的手指輕不可察地微微一顫,逼宮之日,她遣了雲竹前去欺哄楚珩溪回宮,卻不料雲竹前腳離宮,玉慈宮便被明熙率兵圍了起來。
那一刻,宣慈太后萌生悔意。這些年來,明熙的臣服,明落蘭的言聽計從,都讓她堅信明氏一族審時度勢,擇良木而棲。可偏偏是她倚重的明相,到頭來,卻為楚珩沐所用,如今落得個母子各自被禁的下場。
見太后不做回應,楚珩沐兀自落座,一言不發地靜待著太后誦經。玉慈宮中的宮婢侍衛們皆被圈禁,如今偌大的玉慈宮中只有太后和郁心二人,未免顯得十分冷清。然而殿外侍衛持刀圍守,卻多了幾分肅殺之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后忽然停下手中轉動的佛珠,緩緩睜開眼,注視著前方:「皇帝是來瞧哀家死了沒有?恐怕哀家要叫皇帝失望了……」
楚珩沐唇角噙著冷寒,
慢悠悠地開口:「宮中諸多波折,太后也算得上歷經風浪之人,朕不認為太后會這般輕易了結自己的性命……」
宣慈太后轉過頭,頗具深意地打量著楚珩沐,但見他著了一襲明黃繡紋龍服,玉冠束髮。幾日前的逼宮和連日來的整頓朝綱並未讓他顯出多少憔悴,與之相反,他的神情中倒多出幾分如釋重負的表情,更顯神采奕奕。
但聽得宣慈太后冷笑一聲,毫不掩飾嘲諷之意:「瞧著皇帝,哀家不免想起當年皇帝來哀家身邊的模樣。喏喏生怯,對哀家恭順有禮,又沒有哀家的溪兒那般聰慧。想來那個時候,哀家尚且還存有一絲憐憫之心……」
說到這兒,太后輕咳了幾聲,微微喘息:「只是不曾想,皇帝和當年的先皇后一般,心機深重,倒是哀家老眼昏花,當年沒能剷除禍根,才致我溪兒落得如此下場……」
楚珩沐眸色深冽,只將視線淡淡瞥過仍舊跪在一旁的郁心,緩緩說道:「到了這般地步,太后卻無悔過之意。當年母后玉殞你的算計之下,如今三弟被逼至此,不過是你慾壑難填的野心,試圖將這江山盡數掌控在你的手中。可為了自己的野心,卻要叫親生孩兒背負這一切,你的心腸未免太過歹毒!」
「背負?!」太后厲聲道:「這天下!這江山!本就該屬於溪兒!」說著她抬起手指向楚珩沐道:「是你的母后迷惑先帝,是你們母子,將本該屬於溪兒的一切盡數奪去!哀家不過是將這一切討回來,有什麼錯?!」
「如太后所言,既是朕的錯!那便應該一錯到底才是……」楚珩沐緩緩起身,望著空寂的玉慈宮半晌,便朗聲道:「來人!」
話音落定,但見付軒帶著幾個侍衛急急入內行禮:「微臣聽候皇上吩咐!」
修長的手指緩緩抬起,不偏不倚地落定在郁心跪著的方向:「將郁心押入大牢!」
說著楚珩沐便大步朝著玉慈宮外行去,明黃衣袂掠過一霎,只將一句話淡淡丟擲在身後:「封宮!」這兩個字才似重重擊在了太后的心上,玉慈宮中本就只留下了郁心一人,如今皇上下旨封宮,那便是意味著要叫她在這玉慈宮中自生自滅。她縱然不怕赴死,卻怕在這深宮之中,垂死掙扎,飢餓難耐,形容消瘦,最終只得與蛆蟲為伴。
擱置在桌邊的手微微發抖,太后厲聲喝道:「慢著!你打算如何處置溪兒?」
楚珩沐玉樹盈立,卻也不回頭看她:「三弟如何,便不勞太后掛心。若他日三弟丟了性命,也是拜太后所賜……」
付軒見狀便命人上前拖起癱軟的郁心往殿外行去,隨即將玉慈宮的宮門沉沉閉合。
沉悶的聲響在偌大空曠的殿中來回撞擊,宣慈太后看到細碎的灰塵在空氣中漂浮著,緩緩沉落下去。光線也在殿中逐漸黯淡下來,心也在這昏暗的光中沉沉下墜……
楚珩沐走出玉慈宮外,聽到宮門在身後閉合的重重聲響,微微刺眼的光線裡,他望向天邊漸顯的火燒雲,仿若當日紫宸殿前,淡去的血跡……
「皇上……」付軒上前,輕聲輕喚。
「何事?」楚珩沐淡淡問道。話音剛落,便聽得方才被拖出玉慈宮的郁心高聲叫道:「皇上!奴婢有話要說!皇上!」
楚珩沐轉頭,帶著幾分憎惡看向郁心,片刻之後,輕吐幾字:「叫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