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起雲湧生死決(三十八) 文 / 染洛蕁
皇上的話讓嶼箏的思緒回到尚在清韻閣時,那個在冬雪簌簌的時節,在炭火旁輕輕吹奏篳篥的雲胡皇子,蒼白病倦的臉上始終帶著雲淡風輕的笑意。而自己也時常坐在矮凳上,就那樣安靜的聽他吹奏。閉上眼,彷彿就能從那些異鄉的曲中,感受雲胡的風,跑過雲胡的草原,也悄然窺探著廣袤天地中,自由傾訴著愛意的年輕眷侶……
嶼箏永遠忘不掉拓拔闌思及故鄉時那柔若月華的雙眸,該怎麼叫她相信,這樣病弱的人竟在回到雲胡之後,萌生反意……
嶼箏微微蹙眉,眉間的花鈿亦是輕然一動:「依拓拔闌那副身子,怎會……」
皇上微微皺眉,將茶盞擱在一旁,只待它微微轉涼:「朕到底是小看了他的本事……」
見皇上蹙眉沉思,嶼箏也不敢多話,她知道拓拔闌病重自是與每日吃下的湯藥相關,可若是一悉之間便要好起來自是不能。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答案——他那般病重皆是假象……
如此一來,那唯一值得懷疑的人便是郁司藥了。嶼箏曾猜到,拓拔闌每日飲下的湯藥是奉了皇上之命,為的便是將這個雲胡質子牢牢掌控在手中。
可自從自己身陷玉慈宮後,嶼箏也知道郁心是太后身邊的人。而自己與雪兒姐姐的關係,八成也是因為夜闖錦香殿被郁心尾隨而至,太后才派人查了出來。
瞧著皇上今日所說,她不得不對郁心疑心幾分,也許拓拔闌的藥,一早被郁心動了手腳,拓跋闌方能在回到雲胡後,即刻便轉危為安……
雖說拓跋闌安然無恙的確讓嶼箏的心中感到一絲安慰,可如果他回到雲胡,當真起兵,那漠城的百姓豈不又要身處戰火紛亂中……
可讓嶼箏不明白的是,如果郁心是奉太后之命,那拓拔闌的強勢於太后而言又有何益處呢?
嶼箏自是百思不得其解,轉而迎上皇上探究的目光,一瞬間竟讓她驚出一身冷汗來。
是了,皇上不會平白提起在掖庭之事,瞧這情形,八成也是在疑心自己。
嶼箏暗自穩了穩心神,只佯裝不察的問道:「所以邊城不安,才叫皇上這般心煩嗎?」
但見皇上輕輕擺擺手,示意她坐到身邊去。嶼箏依著皇上坐定,便聽得他輕歎道:「如今雲胡情勢不明,朕自然是要有所防範。三弟他請纓去往雲胡,本該是叫朕安心。可太后今日卻要朕給三弟賜婚,皇后也一併說起此事,叫朕好生心煩……」
一聽到三王爺要成婚的消息,嶼箏心中一凜,可片刻之後,那淺淡的苦澀卻也逐漸暈散開來。
這樣的心境竟讓她自己也覺得吃驚,到底是從何時起,王爺的容貌已在腦海中變得淺淡起來,取而代之的,卻是眼前這男子清俊的面容。
也許是因為腹中孩子的緣故,她已習慣了他握著自己的手安然睡去,習慣了每日與他像尋常夫妻般談笑風生……
想到這裡,嶼箏突然驚覺,而今的自己竟已顯專寵之勢,怪不得嘉妃和蓉嬪等人要謀劃扳倒自己。卻原來的確是因得自己,才讓穆心越不得已想出了這樣的法子。
心下酸澀間,卻聽得皇上輕問:「怎麼心不在焉?」
回過神來,嶼箏淺然一笑便道:「臣妾只是在想,如今臣妾和尉貴人都有了身孕,想必太后觸景生情,自然也盼望王爺能夠納妃生子……」
嶼箏知道,太后示好與自己,不單單是要她腹中的孩兒,恐怕也希望在這樣的時候,她也能在皇上耳邊順著太后的意思說上幾句話才是。
「如此說來,倒是朕的錯了?」皇上微微挑眉,帶著幾分笑意看向嶼箏。
嶼箏嬌嗔:「臣妾何曾說過是皇上的錯……」
楚珩沐見嶼箏嬌羞間更叫他心動,忍不住輕然撫上她的面,落下一吻。
他該如何訴說此時的心境?其實說出這番話,自是有著他私心的試探,他從未這樣怕失去一個人,有時候不免在想,若是嶼箏的心裡如淳佳一般,愛慕著的是三弟,他又該如何是好。可這些時日,卻也在她的依賴中讀懂了她的幾分心思……
暈開一絲暖意,楚珩沐不禁心情大好,他溫柔笑道:「朕並非不在意三弟的婚事,既然你也這麼說,那此事便由你幫著皇后打點打點,務必為三弟尋一個端莊淑儀的女子才好……」
「臣妾遵旨……」嶼箏輕然應道。
次日,嶼箏自是前往玉慈宮去。
只見太后著了一襲紫棠暗雲祥紋錦裙,正擺弄著宮中幾株開得正好的觀音素。但見她鬢上是壽字雙蝠點翠簪,嵌在簪上的三顆圓潤東珠和兩顆嫣紅碧璽熠熠生輝,愈發襯托出她不著歲月痕跡的嫵媚容顏來。瞧得出,先帝在世時,她必定也是寵冠六宮之人。
嶼箏方行過禮,雲竹便搬了凳子來叫她落座。太后漫不經心地托起盛開花苞,緩緩說道:「聽說皇上已經應下為三王爺賜婚一事,哀家知道這裡頭少不得你的功勞……」
「太后言重了……」嶼箏微微垂首,輕聲應道:「臣妾不過是斗膽揣測了太后的慈母之心……」
「你倒是乖覺……」太后轉過身來,美目中盡顯笑意:「不過如此一來,倒叫哀家了去一樁心願,能親眼瞧著溪兒成親,哀家這心裡啊……高興……」
說著,太后將手中的銀剪遞到雲竹手上,款款走到貴妃榻前落座,她微微頷首看向嶼箏道:「說吧……要哀家怎麼賞你?」
「臣妾惶恐。」嶼箏忙道:「臣妾並非為了請功,只是皇上吩咐此事由臣
妾協助皇后娘娘,故而前來詢問太后的意思……」
太后淡淡笑著,依次往指上套了金箔護甲,並不應肯,卻轉而問道:「蓉氏……如何了?」
一側的雲竹聽到太后這話,忙輕聲應道:「太后有所不知,那蓉氏啊……心氣大著呢!入了冷宮這幾日,飯食未見進了多少,這叫罵之聲可絲毫未減……」
太后冷冷一笑,唇角泛出一絲輕蔑:「她這麼鬧,遲早得傳到皇上那裡,徒惹得皇上心煩!」
雲竹俯首:「誰說不是呢……」
太后看向一側落座的嶼箏,柔聲輕問:「就是良貴嬪你……只怕也是心有不甘吧……」
嶼箏心裡雖是一驚,面上卻是如常:「蓉氏膽敢謀害龍嗣,受到此等責罰並不為過……」
「是不為過,可當真夠了?」太后輕佻娥眉:「那陸雪兒的死呢?你會沒有絲毫的記恨在其中?」
聽到太后提起雪兒姐姐的死,嶼箏自是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有料到,此事到底沒能逃過太后這雙狠辣的眼。
不知太后到底知道多少,嶼箏只得沉聲應道:「臣妾自是有恨意,何況蓉氏還差點讓臣妾也失了孩兒。可怎麼說蓉氏也曾是皇上的枕邊人,皇上顧念著舊情,臣妾亦是無可奈何……」
「如若哀家給你這機會呢?」太后饒有興致地看向嶼箏。
嶼箏心中一凜,只垂首道:「臣妾但憑太后吩咐……」
從玉慈宮行出,嶼箏額上冷汗淋淋,太后的話還在耳邊迴響:「那哀家就給你這個賞賜,你自是奉了哀家懿旨,前去冷宮賜死蓉氏,便也算了去你這樁心事,如何?」
嶼箏緩緩抬起手,看著灼烈的陽光灑落在汗珠盡密的掌心。殺人……太后要她殺了蓉嬪……
芷宛打了傘遮在嶼箏頭頂,急聲問道:「主子臉色發白,莫不是中了暑?還是快些坐轎輦回宮,差人傳太醫來瞧瞧……」
嶼箏緊緊抓住芷宛的手腕,輕聲道:「不打緊……芷宛,本宮問你,若本宮親手了結蓉氏,又當如何?」
芷宛的眼中閃過剎那的欣喜,隨即卻又斂了神色道:「奴婢雖是高興,可也明白,此事不該主子出手。如今主子懷有身孕,見了血腥,必是不詳。若主子放心,此事便交由奴婢去做!」
嶼箏自是知道,因得胞姐被蓉嬪折磨致死,芷宛心中的恨意自是根深蒂固。而她又何嘗不是?可太后今日的意思,分明是在試探她的忠心,也可見,自己腹中的孩子於太后而言,的確只是一顆單純的棋子罷了……
「先回宮去……」嶼箏輕聲道。
玉慈宮中,雲竹看向太后:「如今良貴嬪有著身子,此事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太后冷笑:「既非哀家的親孫兒,哀家自然不必心疼……良貴嬪看似懦弱,卻是個有主意的人。蓉氏不就悄無聲息著了她的道?哀家倒要看看,她對哀家的忠心有幾分,對皇帝的愛意又有幾分。哀家尚以為是陸雪兒自求死路,如今看來,倒儘是蓉氏所為。壞了哀家的好事,叫哀家不得不重整棋盤,重新廝殺,還害得溪兒要再度征戰雲胡,這筆賬哀家不能不算!」
重重一掌擊在桌上,護甲叩得噹噹作響。雲竹知道太后動了大怒,便也不再勸,只低聲問道:「可王爺的婚事,只怕……」
「由不得他!」太后冷喝一聲:「哀家嬌縱慣了他,如若他執意不肯依著哀家的意思,那便自是留下一條血脈,之後即便戰死沙場,哀家也要叫著皇位繼傳下來!」
說罷,太后沉聲道:「再過幾日便是端午佳節,皇上定要備下家宴,溪兒的婚事便敲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