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起雲湧生死決(三十七) 文 / 染洛蕁
團坐在潮濕陰冷的地上,妙竹將食盒內的飯菜一一吃下。
回想入暴室的這些時日,妙竹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刻意去裝瘋賣傻,早已變成了暴室中的一縷冤魂。她尤記得臉上傷口腐爛時,她被丟棄在暴室外的角落下,任由大雨傾倒,混著身上的惡臭氣息,只待她自生自滅……
清醒時便隨意抓起身邊的樹枝草葉吞嚥,昏沉時任由暴室那些行刑的嬤嬤太監肆意欺辱。
妙竹不知自己在堅持什麼,或許是宮外的親人叫她放心不下,她只知道,當那個粉衣宮女宛如從天而降般的出現在面前,她恍然才憶起自己初入宮廷的模樣,也是那樣的善良天真……可到底是什麼,在歲月中將無邪無畏的自己變成了後來那般心狠冷血的模樣……
她不會後悔,如今所有的牽掛都已妥帖,而眼下便是最好的歸宿了……
手中的碗筷「噹啷」一聲落地,妙竹兀自栽倒在地,唇角尚帶著一絲欣慰的笑意,漸漸便沒了聲息。
遙羽將手探向妙竹鼻翼,沉默半晌之後,才緩緩起身,隨即便佯裝驚恐地厲聲叫道:「來人啊!來人啊!」
守在屋外的侍衛和太監急急而入,見妙竹已是倒在地上再無氣息,一側的遙羽則一臉驚慌,顯得楚楚可憐:「她吃著吃著就突然……」說著便急急往侍衛太監的身後躲去,好像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見遙羽這般模樣,一個瘦高的太監上前,尖細著嗓子柔聲安撫:「莫怕莫怕,這死法便算得上是體面了,若不然一壺毒酒下肚,指不定得成了什麼模樣……」
一側的侍衛聽聞,低聲問道:「可是梨公公,這毒酒尚在……如何向上面覆命啊?」
梨公公嗔怒地瞪了那侍衛一眼道:「左不過是個死了,你若喜歡去收拾那血淋淋的屍首,雜家也不攔著你。自是將這毒酒灌下去,等到她那些個五臟六腑啊都成了稀巴爛,再抬出去便是……」
那侍衛一聽自是縮了縮手,灌下毒酒的屍首不是沒有收殮過,實在太過血腥可怖,他自是不願再多瞧上一回。
見侍衛不做聲,梨公公忙道:「還不快點收拾食盒?」隨即將手中置於盤上的毒酒往屋中枯草中隨手一潑,瞬間便沒了痕跡。他轉身帶著幾分叫人不舒服的諂媚笑意,看向遙羽道:「姑娘還是快走吧,若是被人撞見了,雜家可便說不清了……」
遙羽回以嬌媚一笑,柔聲道:「那便多謝公公通融了……」接過食盒方行至門邊,卻聽得侍衛厲喝一聲:「慢著!」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攔在她面前。遙羽抬頭看去,但見方纔那侍衛目光凌厲地看向她道:「該不會是這些飯菜……」
梨公公見此情形,氣的直跺腳,手中拂塵順勢甩向那侍衛:「哎呀呀!雜家是要被你活活氣死!你這榆木腦袋啊!」
不料那侍衛不為所動,只沉聲道:「皇上賜死那是理應,可若是有人存心來害,便是不妥了……」
遙羽見那侍衛攔在身前,一副不准她離去的架勢,氣怒之下,掀開食盒,將裡面的食物一一放入口中吞嚥下去,隨即美目凌厲地看向那侍衛道:「這樣呢?」
那侍衛看著遙羽安然無事,頓時滿面通紅,將身子移開,目送著她緩緩離開屋中。而梨公公一記便敲在他的頭上:「那可是嵐靜殿的人,嵐靜殿中的那位娘娘,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你啊你啊!合該你一輩子都待著這兒!」
說著梨公公歎了一口氣,便朝著屋外的人招呼道:「快快快!死透了!快抬走!」
遙羽從永巷行出,烈日從頭頂暴曬下來,她望著宮巷的盡頭,心思沉重。妙竹自然不是毫無緣由地斷了氣,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死,被她吞下的薄箋上浸了李霍所制的假死藥,想必等到妙竹醒來時,已能看到宮外那片湛藍的天空。會有一輛馬車載著她,遠離上京,和她日夜牽掛的親人度過餘生。
這一切,自然也是嶼箏囑咐她去打點的。那女子彷彿總是心若明鏡,分明並不知曉顧錦玉到底是何來頭,卻似是認定了他有通天的本領,所求之事在顧錦玉的手中彷彿只是小事一樁。
可遙羽卻不以為然,即便奉命在嶼箏身邊周護,她仍舊瞧不慣嶼箏的行事。就拿妙竹之事來說,若是安然無恙那也無話可說,可一旦被察覺的話,勢必會牽連到顧錦玉。她不能讓他為了這樣一個深得皇上寵幸的女子去冒險,甚至是丟了性命,絕不能……
微微一咬牙,遙羽暗中下定了決心,便朝著嵐靜殿行去。
行了片刻,便至穆心越的宜雨閣,恰巧碰到李霍從宜雨閣中行出,遙羽自是有些疑惑,急急行上前沉聲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遙羽知道,李霍出現在宜雨閣,自然與嶼箏脫不了干係。可以往若要有用到李霍的地方,必定要經她之手。如今李霍竟是聽命於嶼箏,遙羽不免有些不悅。
但見李霍朝前行去,似是無意地瞥了瞥四周,沉聲道:「奉貴嬪娘娘之命,前來看看穆小主……」
遙羽也隨他朝前走去,唇角卻是溢出一絲冷笑:「怎麼?如今你倒也聽命於她,爺是信不過我嗎?」
李霍眉頭微皺:「你分明知道爺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遙羽強壓著心中怒火:「我且問你,你何曾見過爺這般不計後果的插手宮中事宜?分明是惹火焚身,他倒是甘之如飴。只可惜了,他一心念著的女子,是皇上的枕邊人!」
「玉蕘!」李霍低低喝了一聲,帶了幾分氣怒喚出遙羽的名字:「莫要對爺不敬,你明知爺幫著她,並不僅僅因為……」
說到這兒
,李霍收了聲。遙羽的心中泛起一絲酸澀,顧錦玉對白嶼箏的心思,即便是李霍也瞧得出,如此看來,他當真是費了心思了。
遙羽眼中盈盈有淚,李霍也並非毫無察覺,這女子心裡想些什麼,他並非不知。只是爺的心思,又有誰能琢磨的透徹呢……
李霍輕歎一口氣,朝著遙羽走近了幾步便沉聲道:「你可知皇后賞賜的那香有什麼異樣?」
遙羽自然猜到那香有異樣,於是緩緩說道:「能有什麼?不過是害怕良貴嬪在她前頭誕下皇子罷了……」宮裡為了爭權奪位而殘害子嗣的事,遙羽不是不知道。
不料李霍卻搖搖頭,壓低聲音道:「那裡頭是……蝕骨之香……!」
遙羽的手猛然一鬆,差點丟了食盒,她停下了腳步,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地神情看向李霍。但見烈日下,李霍的額上滲出密密的汗珠,神色卻是十二分的謹慎認真:「想必你從爺那裡多少也有所聽聞,如今從江府查出的毒香卻出現在皇后宮中,此事不得不叫爺愁慮,只怕當年之事就要水落石出了……」
「你的意思是,先帝他……」遙羽說了半句,便急急收了聲。
李霍見狀,才輕聲道:「若爺將此事稟告了皇上,那當今聖上想必已到了忍無可忍之時……」
「如此一來,宮裡豈非……」遙羽大膽猜測,卻只覺得冷寒。然而卻有一種難以抑制地悸動從心底緩緩升騰,那是作為一個殺手,與生俱來的本能。在嗅到血腥的氣息時,不由自主地感到興奮。
更重要的是,於遙羽而言,只有持劍殺戮後,看到顧錦玉唇角那抹似有似無讚許似的笑意時,才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李霍自然察覺到遙羽的變化,只低沉著聲音囑咐:「爺的意思,無論宮裡發生什麼,只需你做一件事……」
「什麼?」遙羽的眸子一亮,熠熠生輝。
李霍輕咳一聲:「爺說了,貴嬪娘娘的安危就交到你的手中……」
說罷,也不再理會遙羽的神情,他自顧著邁開步伐離去。只留下遙羽站在原地,不甘心的將手指緊握成拳。
皇上是申時來嵐靜殿的,一襲月白色妝花紗暗團鶴常服,玉冠束髮,神色中帶著些許疲憊,在看到嶼箏的時候,勉強撐出一絲笑意,朝著嶼箏伸出手來。
嶼箏將手放入皇上溫暖的掌中,柔聲道:「皇上……」
執了嶼箏的手落座,見她殿中的梔子開到正好,香氣淡靜心,便溫柔笑道:「朕瞧著你總是喜歡這些致的花,殿裡鮮有灼艷之色……」
嶼箏淺笑:「奼紫嫣紅固然相映成輝,可臣妾卻覺一抹清香淡白更讓叫人舒暢……」
「自然是花如其主,改日朕叫花房多搬些清的花兒來,瞧著殿外那綠油油的草,到底是孤單了些……」楚珩沐說罷,只將嶼箏的手攏在掌中,溫柔地注視著她,直到她的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紅暈。
嶼箏略顯嬌羞地低下頭,便道:「臣妾瞧著皇上有心事……」見芷宛沏了茶來,嶼箏似是無意地抽出手,將茶盞接過遞給皇上:「皇上用些茶吧,是今年新供的幸有冷香,祛暑正好……」
楚珩沐接過茶盞,輕嗅著那若有似無的香氣,半晌之後,才沉聲道:「朕記得,你在掖庭時,曾有些時日去清韻樓中司藥……」
「確有此事……」嶼箏知道,皇上一向不喜提起她在掖庭之事,如今卻突然有此一問,不由讓她疑惑。
「拓跋闌……當日是何情形?」楚珩沐沉聲問道。
嶼箏略一淺思便道:「似是病入膏肓……」
不料,話音一落,卻見皇上冷冷一笑:「病入膏肓……拓跋闌他……終究是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