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起雲湧生死決(十五) 文 / 染洛蕁
嶼箏看向綺貴嬪,但見與先前在芙蓉園所見不同。那時的她清冷孤傲,卻面帶悲色,立於合歡樹下,心念慼慼。如今臉上卻顯出幾分真切的關懷之意來。
心裡一暖,嶼箏起身盈盈一禮:「琴月軒中,娘娘欲為臣妾求情,臣妾實在感激不盡……」
但見綺貴嬪伸出手扶起嶼箏道:「有些話妹妹是不願聽的,可本宮不得不說。自你入宮之後,與本宮全無往來,若說二人間有多投緣,自是假意。本宮之所以敢冒著觸犯龍顏的大不敬去替妹妹求情,說到底還是看在你腹中骨肉的份上……」
嶼箏聞聽此言,知道綺貴嬪已是將猜測坐實,她直截了當的說出此事,不知意欲如何。心中閃過一絲念頭,驚覺自己雖有隱瞞,卻有不少人在打著她腹中骨血的主意。
淺淺一笑,嶼箏一臉迷茫:「娘娘這話倒讓臣妾聽不明白了……」
不料綺貴嬪卻緩緩搖了搖頭道:「妹妹的心思,本宮知道。但凡本宮能有妹妹一般聰慧,我的孩兒也不至……」說到此處,綺貴嬪的聲音自是哽咽,悲痛不能言喻。
她這般模樣,自是叫嶼箏也看著心酸。無論綺貴嬪此番前來到底有什麼心思,可眼前這喪子之痛卻是佯作不來的。唯有輕聲安慰道:「皇上與娘娘鶼鰈情深,還會再有小皇子的……娘娘若是沉溺悲痛之中,只怕會傷了身子……」
綺貴嬪用錦帕拭去了淚水,長歎一口氣看向嶼箏:「本宮尚記得妹妹在芙蓉園時說的那些話,一語驚醒夢中人。這些年,本宮心裡只有皇上,到頭來卻是浮生夢一場。只是這夢醒時,徒留肝腸俱碎……」
嶼箏不做聲,她知綺貴嬪所要說的並非只此而已,果斷綺貴嬪頓了頓,復又道:「妹妹也不必瞞著本宮,怎麼說本宮也是過來人,不會瞧錯的。只是先前聽聞妹妹被太后召入玉慈宮,卻著實替妹妹擔憂了許久。可有被太后瞧出端倪?」
見綺貴嬪這般說,嶼箏自是也無法再推辭,只輕聲應道:「不曾被察覺。只是臣妾有一事不明,娘娘這般在意太后又是為何?」
綺貴嬪斂了神情,沉聲規矩:「若妹妹要保住腹中骨肉,自是能離玉慈宮多遠便離多遠……太后她,斷不會讓這麟兒輕易出生!」
「貴嬪娘娘!」嶼箏自知綺貴嬪這話已顯是失了分寸,急聲說道:「隔牆有耳,娘娘就不怕被誰聽了去嗎?」
但見女子清傲的臉上略顯幾分決絕之色:「本宮嘗過這滋味,肝腸欲斷,才不願妹妹重蹈覆轍……你入宮晚,有些事並不清楚。當年先帝重病之時,太后極力說服先帝立三皇子為儲。聖上尚為皇子時,性子綿軟柔弱,有些事確不如三王爺果敢絕勇。可偏偏三王爺,倒也是一向閒雲野鶴慣了,不喜宮闈束縛……」
聽到綺貴嬪這般說,嶼箏腦海便浮現起三王爺的冠玉容顏,臨水憑亭眺望,那是宛如清風一般的存在,倒真無半分權欲可言。
見嶼箏若有所思的模樣,綺貴嬪繼而說道:「先帝執意立皇上為儲,太后自是頗有怨言。之後先帝病逝,皇上登基,勢力幾分,這宮中也始終不穩固……」
嶼箏心知綺貴嬪此時所說已屬禁言,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得聽綺貴嬪繼續說下去,好在綺貴嬪入宮這些年,分寸拿捏的十分妥當,說到這兒,便也停了話頭又道:「妹妹聰慧,自是不用本宮再說的清楚……」
這一番話,又是一陣寒涼,沁得嶼箏微微發顫。太后要她保住腹中的骨肉,當是顯而易見的,否則也不會在玉慈宮著了郁心每日盡心侍候著安胎藥。她原以為,太后要她臣服,不過是知道她有了身孕,總要將皇脈拿捏於掌,方能鞏固了在宮中的地位。孰不知,她竟是一直替三王爺覬覦著皇位不成?
一想到此,嶼箏下意識撫上了自己的小腹,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來。若太后打定的是顛覆整個宮闈的主意,那麼腹中這孩子的作用,仿似便不是成為一個傀儡皇子那般簡單。難不成,太后要以此來要挾皇上?若是如此,尉美人同樣懷有身孕,太后大可不必獨獨選了自己才是。可隨即嶼箏心念一閃,才意識到尉美人腹中的龍嗣已是擺在明處,而她此番是珠胎暗結,只怕待皇上回過神來,太后早已將她一身兩命牢牢捏在手中……
嶼箏眉黛輕蹙,綺貴嬪自是看在眼中,她長歎一口氣復又說道:「該說的本宮都說了,若是要周護這孩子,便是要事事仔細留心,萬不可有絲毫差錯。若是妹妹不願留,本宮只權當今日不曾來過妹妹此處……」
綺貴嬪說的語重心長,眉梢眼角愁緒淺凝:「本宮沒了這福氣,自是想勸妹妹好生珍惜著才是……」
「多謝貴嬪娘娘提點,今日之恩,臣妾沒齒難忘……」嶼箏拂禮,心知綺貴嬪因得喪子,故而更加憐惜這小小生命。可嶼箏知道,如若似綺貴嬪所說,那她要做的斷斷不是全力周護這孩子,而是盡力不讓自己連帶這腹中骨肉一併成了被玩弄於股掌上的棋……
二人又閒話片刻,綺貴嬪便起身離開。今日她來,不過是想讓箏美人看清眼前這情勢,至於如何做,權且都看箏美人自己的心思。
蒹雲攙扶著綺貴嬪往芙蓉園行去,她略帶了幾分擔憂的說道:「主子這般提點箏美人,若是被太后知道了……」
綺貴嬪按了按蒹雲的手,示意她不必擔心,只在徐徐吹來的風中輕然聳了聳肩:「只怕芙蓉園的合歡都敗了呢,這宮中,看著百花爭奇鬥艷,萬紫千紅,亦是歡歡喜喜,不過都是過眼雲煙罷了……」
蒹雲一時不知主子所言何指,卻只見她臉上憂愁淺漫,心中一酸,只扶了她往芙蓉園去了。
卻說綺貴嬪離去,嶼箏便只覺得身形俱疲。晚膳也不見用幾口,便早早歇下了。這一眠,便夢見顏冰
哥哥雙目沁血地朝著自己走來,一邊走一邊厲聲喚她:「箏兒……」
在心悸之中醒來,卻迎上皇上一雙關切的眼眸,但見他緩緩鬆了一口氣道:「朕瞧著你夢魘了,喚了你好幾聲也不見醒來……」嶼箏趕忙要起身,卻被皇上摁回錦被中。
「再歇上一陣子……」皇上柔聲說著,又替她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看你這樣,想必昨兒夜裡睡得不踏實……」
昨兒夜裡……嶼箏一驚,忙問道:「什麼時辰了?」
但見侯在一側的桃音捧了一件簇新的碧色撒花煙羅裙,淺笑著應道:「回小主,巳時三刻了……」方一應罷,便捧著簇新的裙裳跪地行禮:「恭喜小主,賀喜小主!」
見嶼箏眼中一片迷茫,跪在桃音身側的芷宛喜不自勝:「皇上著封的旨意德公公宣過了,小主如今是良貴人了!」
嶼箏緩緩起身,看向桃音手中奉上的新服,如水輕盈的裙羅,袖擺裙面都用銀線挑繡著盛開的合歡,雖是素裙面上的花卻是開的暖心。手指輕撫過裙羅,嶼箏盈盈淺笑:「謝皇上恩典……」
楚珩沐含笑,深情款款地看向嶼箏,替她撥開鬢邊的發,正欲開口說話,卻聽見殿外響起一個急促地聲音:「皇上,小主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這會子正腹痛,您快去瞧瞧吧!」
嶼箏聽得出殿外正是逸和軒的弄雲,於是看向皇上道:「皇上快去瞧瞧吧,盈姐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莫要傷到了才是。」
楚珩沐本有些猶豫,聽到嶼箏這般說,便帶了幾分歉意:「朕去瞧瞧,你且再歇會。」說著便一撩月白雙龍團紋常服的衣擺,匆匆出了邀月軒,殿外便傳來他略顯焦急的厲喝聲:「還不去傳太醫!杵在這兒做什麼!」
嶼箏聽著殿外響聲漸漸遠去,唇角浮起一絲冰涼的笑意。
不當心撞到了桌角?尉香盈是何等謹慎小心之人,怎會在這等當口出了岔子。左不過是因為皇上在邀月軒中,她施計爭寵罷了。
「小主,逸和軒的那位也進了位分,也是貴人。不過卻無封號……」青蘭在一側沉聲說道。
嶼箏這才恍然回過神,是啊……皇上賜了她「良」的封號,雖說與尉香盈皆為貴人,可到底還是有別於她。
瞧著桃音手中的新意,嶼箏懶懶說道:「她如今為皇上綿延子嗣,晉封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皇上此番賜了封號於我,只怕逸和軒的小主正鬧脾氣呢!桃音,芷宛,更衣梳妝,去逸和軒瞧瞧……」
當嶼箏著了新服,又在鬢角壓了一朵玉珠花行入逸和軒時,尉香盈正倚在皇上懷中嬌滴滴的叫痛:「皇上……臣妾好生難過……」而皇上輕撫著她的背脊,帶了幾分寵溺的輕責:「怎得這般不當心……」
見嶼箏入殿,楚珩沐自是頓了一頓,便要推開尉香盈起身,卻被她拽了袖角動彈不得,只得柔聲道:「朕不是叫你歇著,怎麼又來了?」
嶼箏對尉香盈的小動作權且只做不見,穩了穩心神走上前去:「聽聞盈姐姐身子不適,臣妾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