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起雲湧生死決(七) 文 / 染洛蕁
謹德見皇上沉默著朝前行去,心中自是暗歎。他本以為皇上所言的「投石」,便是借今日之事,攪動後宮這灘看似平靜的死水。想必這個時辰,琴月軒裡發生的事,也該傳到玉慈宮太后耳中了。皇上又失一子,更遂了太后的願。
與綺貴嬪小產不同,璃容華此番明顯是遭人毒手。皇上大可以順著此事嚴查下去,只怕十有*會牽扯到玉慈宮那位。然而讓謹德沒有想到的是,皇上僅僅是將箏順常禁足於霜華殿中,便沒了下。
既然此事不過是為了周護箏順常,以免她無辜之下成了替罪之羊。那皇上所言的「投石」又在何處?
許是察覺到謹德心中的疑惑,又知他不敢輕易開口詢問。楚珩沐只邊走邊道:「擺駕奉元殿……」他知道,若是不出所料,那個人定會在奉元殿候駕……
奉元殿的藏書閣中,謹德如往常一般遣散了書吏和太監們。
皇上來藏書閣看書時,便是心情最糟時,亦不喜被人打擾。這一點,打點藏書閣的書吏和太監們皆是知曉。
待皇上踏入藏書閣,謹德便將殿門緩緩閉合。
空當的木閣樓中,楚珩沐的步伐顯得沉重有力。片刻之後,那熟悉的錦藍身影便盈盈跪在身前:「奴婢恭候皇上多時了……」
楚珩沐看向眼前之人,眸中浮現一絲危險的氣息。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郁司藥是愈發會琢磨朕的心思了……」
但見郁心微微垂首,神情十分恭敬:「奴婢不敢……」
「不敢?」楚珩沐緩緩提高了聲調:「朕倒是想知道,有什麼是你不敢的!」
郁心自知皇上是在說今日琴月軒中的事,故而俯身跪禮,急忙說道:「奴婢求皇上恕罪,今日事出突然,奴婢不得不擅作主張以保全箏順常……」
「保全箏順常?」楚珩沐冷冷瞥了郁心一眼:「到底是保全箏順常,還是保全你自己?」
聽到皇上這般說,郁心雖是俯首,臉色卻是微微一變,悶聲應道:「皇上明鑒……此事雖是嫁禍箏順常,可到底牽扯上了司藥處。奴婢若是不這麼做,非但保不住箏順常,更是將自己置於困境,不能為皇上效命……」
「如此說來,朕尚要稱讚你能應對的如此巧妙?」楚珩沐的聲音愈發冷然。
「奴婢不敢……」郁心將頭埋的越發低沉。
楚珩沐朝前行了幾步,在郁心身前站定:「你既在此處侯駕,便該知今日之事本不必如此。那就告訴朕,你肆意妄為的原因何在?」
聽到這話,郁心才緩緩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迎上皇上的視線道:「稟皇上,璃容華並無身孕。」
「什麼?!」郁心的話無疑是晴天霹靂,震得楚珩沐身形一晃:「你說璃容華沒有身孕?」
「奴婢不敢妄言。自璃容華有孕,奴婢便前往琴月軒司藥,雖不能親手診脈,可璃容華行事卻隱隱瞧出不妥來。奴婢便留了心刻意觀察,這才驚覺璃容華可能是假孕欺主……因得事關重大,沒有確鑿的證據,奴婢並不敢妄言。本想細心留意,卻不料今日璃容華竟唱了一出這般的戲碼。故而奴婢更加確定……」郁心在心中斟酌一番後便鄭重應答。
半晌不見皇上應聲,郁心知道,這不過是龍顏大怒前的平靜罷了。片刻之後,皇上果然發作,他厲喝一聲道:「郁心!這等重要的事情你竟敢瞞著朕!欺君罔上,你以為你就能逃得了?你自信朕不會要了你的腦袋嗎?!」
「皇上息怒……」郁心急急叩首,趕忙說道:「璃容華入宮時日並不久,此番假孕之事不是僅憑她一人就能欺瞞得了皇上。璃容華聲稱有孕之後,太醫鄒濟便負責為璃容華調養身子,安保龍嗣。奴婢斗膽問皇上一句,僅憑璃容華在宮中的位置,當真能讓鄒濟惟命是從嗎?」
郁心此話一出,當真讓楚珩沐的盛怒消去些許。他緩緩將手握拳,置於身後,捏得指骨咯咯作響。郁心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璃容華雖是白毅楓的長女,卻是庶出。至於白毅楓,為人正直,直言敢諫,在朝堂上亦樹了不少政敵。
璃容華入宮,家世雖不輸其他妃嬪,但若要說與誰交好,只怕因得白毅楓,也無幾人能與她親近。唯一的妹妹白嶼箏,自幼養在允光,雖是姊妹,卻是冷淡的很。況且今日之事倘若真的是璃容華所為,那這妹妹,早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
如此一來,璃容華要在樹敵不少的宮闈中順利地以假孕爭寵,從而除掉白嶼箏,非一己之力可為,必是有人在她身後推波助瀾。
這個人會是誰?嘉妃還是蓉嬪?楚珩沐略一細想,便都在心中暗暗否決。即便嘉妃和蓉嬪有意爭寵,與璃容華混做一勢,也沒膽量用假孕這等欺君大罪來做章。稍有不慎,便是滿門抄斬的大禍。嘉妃和蓉嬪還未蠢到這般地步。
既是如此,那這宮中也只有一人能布謀如此大局……能讓鄒濟俯首聽命……
想到這裡,楚珩沐的唇角微微一動,便看向郁心道:「起來說話……」
見楚珩沐神色略有緩和,郁心這才暗自舒了一口氣,心知皇上不會再重重問責,這才從地上緩緩起身。
「雖說如今她在霜華殿,避開了眾人耳目。可說到底霜華殿是廢殿,自是比不得邀月軒。朕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楚珩沐微微皺眉看向郁心。
只見郁心盈盈一禮:「請皇上安心,奴婢定設法照料箏順常……」
「嗯……」楚珩沐緩緩點點頭,便道:「你方纔所說,朕心裡有數,只是……倘若你敢再肆意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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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奴婢不敢……」不等楚珩沐將餘下的話說完,郁心趕忙接過話。
楚珩沐冷嗤一聲,便轉身離開了藏書閣。獨留郁心跪在原地,望著皇上離去的背影,眸光變得深沉……
卻說楚珩沐行出藏書閣,謹德便匆匆迎了上來:「皇上今兒在琴月軒勞心了半日,還是回飛霜殿歇著吧……」
楚珩沐眉頭微微一皺,卻道:「擺駕傾雲軒……」
「皇上今兒是打算歇在傾雲軒嗎?」謹德小心翼翼地問道,從藏書閣出來之後,皇上的臉色變得極差,謹慎應對著總是沒錯。
「嗯……」楚珩沐懶懶應了一聲:「不必叫內務府的人前來了……」
「是……」謹德躬身,沉沉應道。
傾雲軒中,楚珩沐倚在榻上,蹙著眉頭看向方筠,只見方筠臉色蒼白的垂手立於正中,神色中頗有些慌亂。
「朕倒不曾瞧見你有過這般心緒不寧的時候,如此一來,倒少了幾分方家的血性。你雖是女子,可也知朕對你有何期許……」楚珩沐看似漫不經心撩撥著腰封上玉珮的明黃穗子,視線凌厲地看向方筠。
但見方筠身子一顫,便急急跪倒在地:「臣妾知錯……」方筠清楚地知道,皇上看上去雖是神色沉穩,實則卻是動了大怒。自己非但沒能相助於皇上,反而因得舅父的事置嶼箏於這般危險的境地,讓皇上在如此緊張的局勢下分心。
本待龍顏盛怒的她,卻意外地聽到皇上一聲淺笑:「起來吧,雖說此番你為了殷流之一事讓她捲入此事中,可朕倒很慶幸……」
方筠驚訝地抬頭,聽皇上這話,倒是沒有分毫責備之意。
見方筠面露疑惑,楚珩沐抬手,示意方筠落座,便坐正了身子,將手指輕輕叩在紫檀雕花桌上:「朕猜想,殷太醫的死,你也該打探出了幾分,說於朕聽聽看……」
方筠緩緩落座,鄭重地應道:「回皇上……郁司藥幾番向箏順常表明心跡,只怕應是藉著江府之事意欲攀附於箏順常。故而臣妾讓箏順常拿了臣妾舅父的玉墜子前去試探,此物是臣妾的生辰禮,恰巧郁司藥處亦有相同之物。之後臣妾便匆匆去了琴月軒,雖不曾與箏順常照面,可只怕與方才郁司藥在太液池旁跟臣妾所言別無二般。照郁司藥話中的意思來看,當年先帝駕崩,太后降罪,意欲將處置當年侍疾的郁司藥,可因得臣妾舅父碰巧飲下了毒茶,才在府前被強匪所殺……」
說到這兒,方筠緩緩沉了一口氣:「只怕即便當年沒有強匪,臣妾舅父也難以保全性命……」
說罷,方筠雙眸黯淡地看向皇上,神態猶疑,似有話將說未說,卡在喉中。楚珩沐只瞥了一眼,便道:「想說便說,朕不會怪責……」
聽到這話,方筠這才應道:「郁司藥她……其實是皇上的親信吧……」
「哦?她竟這般迫不及待地昭示自己的身份嗎?」楚珩沐冷冷一笑:「有意思……」隨即他看向方筠:「依你看來,覺得殷流之死因到底為何?」
方筠看向自己交錯在一起的手指,便沉聲應道:「臣妾相信,當年太后欲殺郁司藥確有其事,可至於毒茶是不是臣妾舅父誤飲而下,臣妾不得而知……」說到這兒,方筠的眸中似有一道冷光,讓她原本頗有幾分英姿的臉龐剎那光輝閃現,她抬頭迎上皇上的視線:「可臣妾知道,府門前斷斷沒有什麼所謂的強匪。那些人的確是衝著臣妾舅父而來,即便不是毒茶,臣妾的舅父也活不過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