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二十六) 文 / 染洛蕁
看著眼前騎裝包裹著玲瓏身段的方筠,嶼箏的心裡有說不出的驚訝。她全然沒有料到,方筠會如此直接了當的說出殷流之的事,竟意欲尋求自己的幫助。
嶼箏曾聽青蘭說起過,殷流之師從外公,是他的得意弟子。如果當年之事如郁司藥所說,外公江元冬與先帝駕崩脫不了關係,那麼殷流之或者同樣受到了牽連也不一定。
然而嶼箏只是不露聲色的回應道:「不知筠姐姐要我做什麼?」
方筠迎上嶼箏疑惑的視線,一字一頓地說道:「幫我查出殺害舅父的真正兇手!」
嶼箏雖是心尖一顫,但還是用淡淡的語氣說道:「我曾聽府中丫鬟說起,殷太醫回府之時,遇到入城的強匪,故而遭遇不測……如今筠姐姐要我幫你查出兇手,試問如我這般的弱女子,又如何幫你找出強匪?」
「強匪?」方筠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區區強匪怎能置我武藝高強的舅父於死地,更何況是在我方府門前?」
嶼箏知道方筠所說並非沒有道理,若殷流之武藝高強,便定會與強匪纏鬥,即便寡難敵眾,又是深夜,可聽到那麼大的動靜,方府不可能沒人出來查探,怎會悄然被亂箭射死?
想到這兒,嶼箏不免問道:「那筠姐姐的意思是?」
「有人事先動了手腳,才使得舅父毫無抵抗之力,慘死府前。而後他們又謊稱是強匪所為,當真可笑!」方筠說著,捏緊了指骨,氣怒至極。臉上露出一絲狠厲之色,全然與往日不同。
嶼箏細細琢磨著方筠的話,忽然覺得並非如方筠所說,要查出真兇,她的神情分明是瞭然於心的模樣,應該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既然如此,又為何一定要讓自己幫忙?何況自己又能幫到什麼?
見嶼箏神情疑惑,方筠便歎了一口氣,沉聲道:「江太醫離世後,留下一些東西給舅父,只怕就是那些東西才讓他招致殺身之禍,如今只有一處能查到那些東西的所在……」
聽到方筠這麼說,嶼箏皺了皺眉:「筠姐姐是指太醫院?可此事我又怎能幫得上忙?」
不料方筠緩緩搖搖頭道:「我所說的地方是——尚宮司藥處!」
嶼箏暗自吃驚,既是司藥處,那麼她也明曉,方筠所指為何物?想必就是郁司藥暗藏在藥箋閣裡的那些藥方。難道外公當真是弒君的禍手?!
冷汗從嶼箏的背脊滲出,她只覺得手腳冰涼,微微定了定神又道:「我說筠姐姐為何要尋我相助,原來如此。可如今掌管司藥處的郁司藥當年不過是七八歲的模樣,難道筠姐姐覺得她會有那些東西?」
方筠點點頭,十分肯定地說道:「十有*……」說著方筠朝前踱了幾步道:「你有所不知,其實郁司藥是在掖庭出生……」
生於掖庭?!這個消息的確讓嶼箏感到吃驚,她本以為郁司藥是宮婢抑或秀女入宮,繼而到了尚宮局。卻原來她竟是罪臣之女,生於掖庭,自幼便長在宮中。
看到嶼箏吃驚的神情,方筠頓了頓繼續說道:「郁司藥名喚郁心,她的父親鬱林浩曾任豫州刺史,說起來也是出身顯貴,可之後因獲罪被先帝問斬,獨子郁風發配邊疆,押解途中因擅自脫逃被斬殺,鬱林浩的妻妾幼女一併拘於掖庭。郁心的娘親是妾室,在掖庭做的是最苦最累的話,可就是那樣,郁心還是出生了。掖庭宮女都道郁心命硬,她娘親生下她後,便也離世……」
聽著方筠將郁司藥的身世娓娓道來,嶼箏也不免唏噓,原來郁司藥那般火爆的脾性後竟是這般悲苦的過往。一出生,就被刻上罪臣之女的烙印,猜也猜得到,她能坐到今日的位置有多艱辛。
嶼箏神情中不免露出一絲同情之色,但聽得方筠又道:「郁心也算是有福之人,五歲那年,染了風寒,差點殞命。掖庭的宮女們見她無人照料,便欲將她裹了草蓆,弄出宮去自生自滅。偏巧被江太醫看到,繼而救了她一命……」
聽到這裡,嶼箏忽而想起郁司藥在清桂苑時說過的話:「幼時機緣巧合,江太醫曾救我一命……」原來不是她在誆自己,而是確有其事!
「之後呢?」嶼箏迫不及待地問道。
方筠應道:「江太醫與上任徐司藥頗有交情,郁心病癒之後,便跟在徐司藥身邊,修習醫術。說起來也算是掖庭罪臣之女中出路最好的了……」
「所以照此說來,外公將那個重要的東西留給了徐司藥,而徐司藥又給了郁司藥……?」嶼箏試探著問道:「到底是什麼東西?竟然如此重要?」
然而方筠只是搖搖頭道:「現在還不知,不過既然箏兒你跟在郁心身邊不少時日,想必對她有所瞭解,我所求只有一件事,得到郁心的信任,讓她效力於你,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嶼箏知道方筠所說的東西必定是藏匿在藥箋閣中的方子,只是那些藥方只怕早已被顏冰哥哥帶走。拿到藥方,難道就能尋出當年真正的弒君之人,至於到底是不是皇上指使也會一併明晰。
想到這兒,嶼箏方才開口說道:「我雖不太明白筠姐姐的意思,可既然事關江府,我自是不能坐視不理。至於郁司藥,她脾性古怪火爆,你也不是不知,我不過是個小小的順常,取得她的信任並非易事只能姑且一試罷了……」
方筠見嶼箏開口應下,緊簇的眉頭終是有了些許舒展,就連笑容也一併有了輕鬆之意:「箏妹妹願出手相助,方筠感激不盡。待水落石出之後,方筠定會向妹妹謝罪。」
「筠姐姐嚴重了……」嶼箏淡淡應著。
彼時她以為方筠所指之事是方夫人有意陷害她,可日後她才漸漸明白,
,一切本不是那麼簡單……
但當時的嶼箏還不曾參透其中玄妙,只一心覺得,回宮之後,設法見到顏冰才是重中之重,那些藥方很是重要,也許是解開江府敗落和殷太醫之死的關鍵所在。
二人正在獸苑說著話,卻聽得一個聲音響起:「誰在哪兒?」
嶼箏回頭,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身後緩緩走來的一行人,分明是準備前往獵苑的皇上和隨行,自然王爺也在其中。
遠遠四目相對的瞬間,心中都是各自驚跳,隨即迅速交錯開視線。
方筠察覺到嶼箏在發抖,不明所以,只輕聲道:「是不是站在這兒說話太久,被風撲了?」
嶼箏緩緩搖搖頭,便見皇上一行已近得前來。二人行禮迎駕:「臣妾給皇上請安……」
楚珩沐抬手,示意二人起身,卻在看清其中一人是嶼箏的時候,心中一動。
因得嶼箏是急急去往太熙殿,只著了素花雲錦常裙,垂雲髻上簪了入宮時的那只粉玉蝴蝶釵。初看上去雖不顯身份,可偏偏有種清淡麗的美。
看著嶼箏的時候,楚珩沐便想起昨日難以自控的情動,那些酒對他而言,本不至意亂情迷,可偏無法抑制,就那樣不管不顧地強要了她,她眼中的驚恐失望都深深印在心裡。
楚珩沐怕自己難以面對那雙眼眸,所以在她醒來前便匆匆離開沐晨樓。
分明承諾過會耐心等,分明不願看到她這般模樣,可自己卻那樣做了……到底為何會這樣?他從不是難以自制的人。可當楚珩沐的視線瞥見楚珩溪的那一瞬時,他的心中豁然開朗。
是了。因得楚珩溪,他這才這般急切。旁的倒也罷了,獨這江山和眼前的女子,是斷斷不能被他觸碰!
想到這裡,楚珩沐不由怒氣升騰,他幾步行至嶼箏身前,甕聲道:「才剛剛醒來,怎得又出來見風?隨朕回沐晨樓去!」說著便向嶼箏伸出手。
嶼箏怔怔看著攤在眼前的手掌,忽然覺得這一幕很是熟悉,就在前些時日,邀月軒中,皇上也是這般向自己伸出手,滿是笑意地說道:「你這是把朕當做蝴蝶了?只怕你這小紗網是裝不下的……」
那個時候,嶼箏伸出手,輕輕觸碰這手掌的一瞬。感到了濃的化不開的炙熱,就那樣從他的掌心緩緩蔓延到自己的掌心中,亦讓她的心微微一暖。原來皇上也是會笑的……他也會這般溫柔的笑……真是好看……
彼此嶼箏的心裡也只有這麼一個心思。可諷刺的是,如今這溫暖的手掌近在眼前,嶼箏卻一點也不想去觸碰。她只是退了一步,恭順行了一禮:「臣妾無礙,謝皇上關心……」
箏順常受寵,已是闔宮皆知的事情,若非如此,皇上也不會帶了這個位份的妃嬪前往順德行宮。可偏偏放在眼前的,卻是箏順常這般疏離清冷的模樣。隨行眾人難免各自腹誹:像!太像了!這般清冷卻恭順的脾性,簡直和當年的淳儀皇貴妃如出一轍,難怪皇上會如此寵愛箏順常……
楚珩沐懸在半空的手感到一絲涼意,風從指尖淡淡拂過,眼前的女子卻沒有嬌羞淺笑著將手放在自己的掌中。
停滯片刻,楚珩沐將攤開的手掌緩緩握拳,置於身後,唇角溢出一絲冷笑,便朝著嶼箏身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