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二十三) 文 / 染洛蕁
嘉妃這番話像是一顆定心丸,聽得蓉嬪心中十分熨帖。不錯,淳佳備受恩寵又如何?到最後,不是落得個惡疾纏身,入殮焚燒的下場,臨了,竟是連具全屍也不得,真真是福薄命寡之人。
思及至此,蓉嬪便道:「娘娘說的對,是嬪妾自亂了陣腳……」
嘉妃冷媚一笑:「這便對了,時日尚且久長,你還怕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順常?自是放寬心吧……在這順德行宮中,即便你我不出手,也總有人願意代勞……」
說罷,蓉嬪心領神會的一笑,二人便朝著綠竹園行去。
卻說嶼箏出了碧縈殿亦是滿懷心事。沐晨樓竟是雪兒姐姐曾住過的地方,這讓她感到歡喜卻也悲傷。喜的是自己始終在離雪兒姐姐最近的地方,悲的是二人已是陰陽兩隔,她再也不能見雪兒姐姐一面。
芷宛見嶼箏神情凝重,便道:「小主,不如去玉湖的湖心亭走走,聽說那湖心亭能賞到順德行宮最好的景兒!」
聽到芷宛這話,嶼箏不免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總是聽說,倒是跟我說說都是打哪兒聽來的……」
芷宛臉頰緋紅,嬌俏笑道:「小主笑話奴婢。奴婢入宮時日尚淺,也不曾服侍過別的主子,更不用說能來順德行宮了。平日裡都是聽其他宮女們吹噓,空有羨慕的份。如今多虧了小主,奴婢才能來順德宮親眼瞧瞧,回宮之後,倒也讓她們刮目相看,聽我一一道來……」
說著芷宛的臉上浮現起一絲頗為得意的神色,嶼箏忍俊不止,便笑道:「既然你這麼說,那便去湖心亭瞧瞧吧!免得回宮後,你倒沒了幾分談資。」
芷宛大喜,二人便往湖心亭行去。
雖說芷宛聞聽此處能瞧到順德行宮最好的景,可當嶼箏走入湖心亭的時候,卻發現此言不虛。
玉湖碧波盈盈,水面閃動著耀眼的光斑。岸邊垂柳隨風輕擺,掩映著一片奼紫嫣紅。置身於湖心亭中,便可見玉湖四面八方錯落有致的亭台樓閣。說是順德行宮最好的景,只怕是因為再沒有任何一處,能如在此,明明能窺見全景,卻又讓人憑生抽身事外之感。
嶼箏只覺得站在湖心亭中,清風撫起裙擺,湖水波紋蕩漾,宛如置身於扁舟之上,游離於山水之間,出世於紅塵之外,別有一番妙意。
「小主!你瞧!那不是沐晨樓嗎?」芷宛抬手朝著東南方向指去,但見蔥碧掩映中,沐晨樓若隱若現,琉璃瓦在陽光下盈盈而閃,讓人無法長久地注視。
芷宛的話音剛落,嶼箏卻聽見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急急轉身,扶著白玉般石欄的手便微微一緊,隨即撫了一禮:「王爺……」
一側的芷宛並不識得來者是誰,聽得嶼箏這般說,也忙行禮道:「奴婢給王爺請安……」
「白……」楚珩溪看著清如畫的女子,遲緩開口,隨即便覺不妥,忙道:「如今已該喚作箏順常了吧……」
嶼箏聽到這句話,只覺得心中有些難過。她將視線從楚珩溪身上移開,落定在緊隨之後的阿江身上,但見阿江雖然垂首,耳根卻還是微微發紅,只行了一禮道:「給箏順常請安……」
說罷,阿江便緩緩向後退去。芷宛見狀,便也識趣地退至阿江身側,遠遠瞧著湖心亭中,王爺與小主各自立於亭中兩側。
而湖心亭中的二人則是沉默許久,終是嶼箏忍不住開口道:「不曾在隨駕之行中看到王爺……」
楚珩溪輕咳一聲,沉沉應道:「春獵是皇兄至太子之位時便養成的習慣,這麼些年始終也不曾變過。我有三年征戰在外,不曾與皇兄一道前往,此番既是回京,自然是要隨駕前來。只是我一向是閒散慣了的性子,故而先行了幾日……」
「原來如此……」嶼箏輕聲應著,卻微微低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不停絞纏著的纖纖玉指,露了幾分煩亂的心思。
楚珩溪臨風而立,半晌之後,才緩緩開口:「聽阿江說,你去過玉水閣……」
嶼箏一驚,腦海忽而浮現起玉水閣被王爺擁入懷中的一瞬,霎時紅了臉龐。幸而王爺並未察覺她神色中的異樣,只自顧自地說道:「如今見你這般,心中倒能得些許釋然……」
聽到這話,嶼箏心中一暖,她知道王爺說的是御花園相見時,自己因得蓉嬪而滿臉傷痕的模樣。那時,她不過是司藥處一個小小宮女,如今也是順常了,如此相較,也許當真會讓王爺的心中感到一絲釋然吧。
因為阿江曾說過王爺一直很後悔,將自己及時送到了玄武門。王爺曾說過若是晚一步,也許這命數會有不同。
想起玉水閣阿江對自己說過的一番話,嶼箏面上強撐出一絲笑意道:「宿命天定,從來不由人。您說呢?王爺……」
尾音一落,嶼箏便看到楚珩溪的神情僵在了臉上,他微微側頭看向嶼箏,卻見嶼箏臉上隱隱含笑,一片雲淡風輕之色。
這女子竟是這般淡然,她所經歷的一切,無關好壞,卻只用一句「宿命天定」便淺淺帶過。
那麼他楚珩溪呢?他不免愴然一笑,生於帝王之家,心念所求而不得,卻注定要被這宮中厭惡至極的權欲纏身。這也該稱作「宿命天定」嗎?
又再者,在林中遇到眼前這女子的馬車,機緣巧合救她一命,又是不是宿命?楚珩溪從未想過,除了淳兒之外,會有其他的女子讓他掛心,讓他難以釋懷。可偏偏白嶼箏就是這樣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待她並非是以待淳兒之心,可偏偏她就像是擱在心上某處,想捨捨不去,想忘忘不掉,即便是連忽略她的存在也做不
不到。一如方才在湖心亭看到她的身影,雖知不該,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邁了過來。這女子的身上,總有著什麼似曾相識的東西,一點一絲地吸引著他,讓他靠近……
而那日在玉水閣酒醉中猶淺記得的一幕,楚珩溪卻也不敢再想。到底他擁入懷中的,是淳兒,還是她……
楚珩溪與嶼箏立於亭角兩側,遠遠相望,心中卻是各自心事煩亂。楚珩溪不會知道,當嶼箏看著他的時候,面雖含笑,心中卻寒涼。
生疏的敬稱,懸殊的身份,嶼箏無不在提醒自己,該將那些非分之想統統從自己的心中驅除。
可若是驅不走……又當如何?
嶼箏只覺得眼眶濕潤,於是強忍著淚水,柔聲說道:「妾身不便久留,先行告退……」說罷,便盈盈朝著芷宛行去。
只見二人緩緩離開,阿江這才迎上前去,帶著幾分失落看向嶼箏的背影道:「竟然真的成了箏順常,還隨駕到了順德行宮。可見皇上的確很是在意她,卻難為王爺還想著怎麼將她從宮裡帶出來。」
「阿江!」楚珩溪沉沉低喝一聲。
阿江知道自己失言,忙道:「小的知錯,請王爺恕罪……」然而他緩緩走上前去,低聲道:「王爺不覺得,這箏小主和淳小主有幾分相像?小的聽聞,此番在順德行宮,箏小主的居所正是當年淳小主所居的沐晨樓,該不會皇上他……」
楚珩溪心中一凜,不免突然想起母后說的話:「皇上從一開始便知道你鍾意淳佳,卻還是不管不顧地從你身邊奪了去……」
而今,皇上竟然將白嶼箏安置在沐晨樓。到底是因為思念淳兒,還是將這女子當作了第二個淳兒?楚珩溪不敢再想,他不想去相信母后的話,卻覺得皇兄所為亦是難解……
楚珩溪沉默地站在湖心亭中,任由清風浮起衣袂,卻不察在隔岸一處矮叢後,一雙眼正冷冷朝著他的方向看來,那是皇上冷鷙的眼神,將方纔二人在湖心亭的一切盡收眼底。
「皇上……」謹德低喚一聲,方纔他跟著皇上在此處散步,卻遙遙看見湖心亭中王爺與箏順常的身影。
皇上便那般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看著箏順常離去。
「看來這箏順常的確與王爺相識……」謹德沉聲道:「只是奴才不明白,皇上此行為何要讓箏順常前來,又為何要讓她居於沐晨樓?」
楚珩沐沒有應答,只依舊全神貫注地盯著湖心亭中三弟的身影。
此時,他的心中湧動著一股莫名的情緒。不知為何,在看到嶼箏和三弟的時候,他便覺得盛怒難遏。楚珩沐不禁問自己,如果此時在亭中的,是淳佳和三弟又當如何?然而他驚訝地察覺到,自己竟一點也不在乎。
從始至終,他都知道三弟愛慕著淳佳,也知道淳佳的心從來不在此處。可那又如何?那女子不過是用來制衡三弟的棋子罷了。只要她能讓這盤棋贏得完美,楚珩沐一點都不在乎她與三弟會如何。也許他們之間越親密,這顆棋才更有意義。
然而白嶼箏卻不同,他不曾寵幸她!一開始也無非因為種種緣由才會讓她留在身邊。可為何他偏偏在心中認定,她是自己的女人,她的一顰一笑,驚詫嬌羞不時在眼前浮現。
初入飛霜殿的怯意,執棋皺眉思索的模樣,還有傻乎乎握了墨石研磨到手臂發酸,擁起她時的嬌羞,捕捉蝴蝶時頑皮的模樣,還有讓他難以離開的溫柔唇瓣。這一切都該是屬於他楚珩沐一個人!
他不准楚珩溪覬覦他的女人。哪怕是一眼,也不能!
指骨被捏得咯咯作響,楚珩沐難掩心中的怒火,只翁聲道:「去沐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