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十二) 文 / 染洛蕁
蓉嬪冷沉著臉看向嶼箏,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本嬪倒是小瞧了你們姐妹之間的情誼。方才將你帶入玲瓏閣,璃貴人這便尋了過來,可見你這姐姐,還是在意你幾分……」
嶼箏聽到蓉嬪這般說,暗自叫苦不迭。嶼璃怎會有那般的好性子?來玲瓏閣救她?只怕是天塌下來也不會有這般好事。
「臣妾求見蓉嬪娘娘,求娘娘高抬貴手!」白嶼璃不遺餘力地在玲瓏閣外大肆叫喊,任誰聽上去也是不顧自己性命的模樣。
可嶼箏卻清楚地知道,白嶼璃在玲瓏閣外這樣一鬧,蓉嬪想收買她的念頭自然會打消。非但如此,只要看看此時蓉嬪越來越冷沉的臉色,嶼箏只覺得今日,是必定走不出玲瓏閣了。
到底有什麼恨如此深切?竟讓這位有著相同血脈的姐姐,對自己痛下殺手!
殿外嶼璃的聲音越來越大,祈月看著主子娘娘的臉愈發陰沉,忙道:「奴婢這就讓璃貴人回去……」
「不必!」蓉嬪微微抬手,撫上鬢邊一朵海棠點翠的珠花:「就讓她在殿外鬧吧!看她能鬧出什麼結果來!」
話語落定,蓉嬪將鬢上那朵海棠點翠的珠花取下,嶼箏便見髮簪尖端打磨的異常鋒利,心中不免一寒。
蓉嬪把玩著手中的珠花,淡淡說道:「既然璃貴人都鬧到了玲瓏閣,本嬪若是就這樣忍著,豈不讓人笑話……」說著,蓉嬪給祈月遞去一個眼神,祈月便走到嶼箏身後,忽而伸出胳膊勒住了嶼箏的脖頸,另一隻手則捏住了嶼箏的臉頰。
嶼箏驚恐地朝後退去,無奈祈月力氣頗大,幾乎箍得她動彈不得。
蓉嬪握了珠翠緩緩靠近嶼箏:「這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心裡都清楚明白。可是怎麼辦呢?本嬪若是求個心安,除了死人,也只有啞巴了……」
蓉嬪話語剛落,祈月便用力捏開了嶼箏的嘴。眼見著蓉嬪手中的珠釵尖端徑直朝著口中伸來,殿外忽而響起一聲傳報:「皇上駕到!」
聲音剛一落定,厚重的簾子便被掀了起來。祈月急急鬆開了嶼箏,匍匐在地:「奴婢恭迎皇上……」
蓉嬪略略收斂了訝異的神情,將珠翠胡亂簪於鬢髮間,便起身迎駕:「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楚珩沐邁入玲瓏閣,輕輕揉搓著雙手應道:「起身吧……這幾日實在寒涼得很,朕記得你怕冷,吩咐他們把新鑄好的銅爐送過來……」
聽到皇上的話,蓉嬪的臉上浮起一絲嬌媚的笑意:「多謝皇上關懷……」
楚珩沐方一落座,祈月便遞上熱茶。楚珩沐接過茶盞,這才看向垂首跪在地上的宮女道:「這是……」
蓉嬪嬌笑著,擋住了皇上的視線道:「不過是宮裡不懂事的奴才……」說著,蓉嬪微微側頭道:「還不退下?」
嶼箏行了一禮,剛要退下,卻聽得座中明黃龍袍的男子沉聲道:「慢著!抬起頭來,朕瞧瞧!」
蓉嬪的臉色微微一變,繼而嬌嗔:「皇上,臣妾前幾日新學了一支曲,彈給皇上聽可好?」
不料,皇上只是撇撇手,示意蓉嬪退到一側。蓉嬪極不情願地側身而立,便聽得皇上又加重了幾分語氣道:「抬頭來讓朕瞧瞧!」
嶼箏跪在地上,心中一片煩亂,明黃登紋龍靴近在眼前。沉沉的聲音中透露出幾分威嚴。然而一想到拓跋闌每日飲下的毒藥,嶼箏便對眼前的男子生出幾分畏懼之心。她不敢想像雪兒姐姐這些年是如何在宮中求存,枕邊人竟是這般狠辣冷酷,又該有多少敬畏與恐懼?
緩慢地抬起頭,嶼箏低垂著眼簾,視線只落定在那雙靴上。長久地靜默,嶼箏卻能感覺到皇上銳利地視線掃過她的臉頰。
「看著朕……」皇上忽而開口。
嶼箏心中一驚,慌忙應道:「奴婢不敢……」
皇上卻也不再強求,只看向蓉嬪道:「璃貴人在殿外鬧成那般模樣,便是為了她吧……」
「皇上……」蓉嬪嬌聲道:「皇上好容易來一趟,難道還要為璃妹妹責備臣妾不成?不過是司藥處的宮女,臣妾瞧著她眼生又不懂規矩,帶回玲瓏閣來問問話而已。誰知璃妹妹也不知為了什麼便在玲瓏閣外大吵大鬧……」
說到這兒,蓉嬪佯裝拭淚:「璃妹妹深得皇上寵愛,臣妾也不好說什麼,瞧著她那凶巴巴的樣子,臣妾也是有苦難言,誰知皇上還要責怪臣妾……幸而皇上來了,若不然,臣妾這心裡該有多怕……」
嶼箏垂首,冷冷聽著蓉嬪嬌嗔。方纔還冷厲無比的人此刻竟在皇上面前做出一副膽小乖覺的模樣,不得不讓嶼箏暗歎。
聽蓉嬪這麼一說,皇上的語氣似是有所緩和:「好歹你的位分也在她之上,即便朕再寵她,在玲瓏閣鬧成這般模樣未免也太過分了些。謹德……」
皇上輕喚,謹德匆匆上前,躬身一禮:「皇上……」
「讓璃貴人回琴月軒去,禁足三日……」皇上冷冷吩咐。
謹德偷偷瞧了了蓉嬪一眼,但見蓉嬪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之色,便沉聲應道:「遵旨……」
「還有……」皇上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嶼箏:「帶她下去吧。朕難得和蓉嬪說說話,不想被擾了興致!」
蓉嬪顯然有些不悅,可既然皇上開了口,她也不便再說什麼,只朗聲道:「還不退下……」
嶼箏急急起身,便跟在謹德身後退出了玲瓏閣。可她的腳步不免有些遲疑,雖說撞上了皇上,但多少算
是有驚無險,想必皇上也不會在意什麼。可若是此時出了玲瓏閣,倒不免要與嶼璃打個照面。
就在她猶豫之間,卻見身前的謹德轉身吩咐道:「你先在這候著,等雜家跟璃貴人宣了皇上的口諭,還有事要知會你……」
「是……」嶼箏應著,不免鬆了一口氣,眼見謹德出了玲瓏閣,片刻之後,玲瓏閣外便傳來嶼璃頗有些不情願的謝恩聲。
謹德折返後,嶼箏的心神已有所緩和,只見謹德打量了她片刻便道:「隨雜家來吧……」嶼箏只得沉默著走上前去。
「既是在司藥處,想必是在郁司藥手下做事?」謹德一邊走一邊開口問道。
嶼箏沉聲應道:「是……」
謹德微微側頭,看了嶼箏一眼道:「聽聞採選後,有個宮女未入掖庭,便在郁司藥手下當差,便是你了吧……可還習慣?」
「回公公的話,一切安好……」嶼箏沉聲應道。
謹德輕輕應了一聲:「雜家瞧著你話不多,人也沉穩。這規矩嘛!也還不錯。正巧皇上吩咐下來有處偏殿要清掃,就暫且交給你去辦。打理齊整了再回司藥處去,至於郁司藥那裡,雜家自是派人去知會……」
「是……」嶼箏應著,便隨著謹德來到一處安靜的偏殿。謹德停下了腳步,朝著偏殿揚了揚頭,便道:「進去吧!好生清掃著,別讓雜家覺得看錯了人……」
嶼箏拂禮,見謹德緩緩行去。便轉身朝著偏殿內走去。偏殿前尚且堆積著未化的落雪,只從正中粗粗掃出一條行走的小徑來。也不知殿中是否長久無人居住,只覺得看上去蕭瑟寒涼。
緩緩踏上台階,往殿內行去,嶼箏只覺得一陣冷風竄入衣衫。殿內有些昏暗,略略適應了光線後,款款行入。所見陳設簡單卻金貴,金絲楠木的桌椅大氣穩重,帷幔陳列也都是內斂清淡的顏色,倒不似哪位娘娘的行宮。
正當嶼箏疑惑,卻聽得殿內傳來一陣空曠的聲音,像是什麼瓷器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滾動過去。隨即響起一個沉鬱的聲音:「阿江!拿酒來……」
阿江!嶼箏心中一驚,循聲走上前去,卻見殿內東南側的軒窗軟榻上,王爺楚珩溪醉的一塌糊塗。懷中抱了酒罈,一隻手從軟榻垂落在地上,手邊還有幾個翻倒的空酒罈散落在地上。方才滾動的那個空罈子,一路晃到了嶼箏的腳邊才停了下來。
「王爺?」嶼箏輕喚一聲,急急走上前去。
半晌之後,榻上的人才緩緩睜開了眼。微醉的雙眸讓嶼箏不由得想起那日雨中的相遇,一樣是這般讓人心疼的眼神和憔悴的容顏。而林中挽著弓弩,意氣風發的男子彷彿蕩然無存,余留下的只是這借酒也難以抹去的惆悵。
「王爺……」嶼箏又低喚一聲,她只覺得心中微微作痛,沒來由對眼前的男子感到心疼。
楚珩溪醉眼迷濛中看向出現在眼前的人,彷彿是淳佳對著她盈盈而笑。心中的悲痛和思念一併湧上心頭,他忽而伸手將她拽入懷中,低喃一句:「淳兒……」
嶼箏手忙腳亂地要從楚珩溪的懷中掙扎著起身,卻無奈被他擁的更緊。醇郁的酒香從他的衣襟和唇齒間蔓延開來,嶼箏面紅耳赤,拚命推搡著楚珩溪,卻聽得他在耳邊沉沉低歎:「只需要一小會兒!淳兒,我知道這是夢,就讓這夢多延續片刻……醒來之後,你我還是要陰陽相隔……」
聽到楚珩溪略帶壓抑的低泣,嶼箏忽而放棄了掙扎。安靜俯在楚珩溪的胸口,聽到他十分明晰的心跳,略帶灼熱的氣息撲在耳邊,嶼箏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一片片地碎裂開來。而王爺除了一遍遍念著淳兒,只下意識地將嶼箏擁的更緊。
嶼箏跪在榻邊,微微在楚珩溪的懷中仰起頭,打量著他。依舊是那樣如玉的面容,可嶼箏知道,王爺心心唸唸的,不是別人,正是香消玉殞的淳儀皇貴妃,她最親近的雪兒姐姐……
一行清淚滑落臉頰,嶼箏無法猜透王爺與雪兒姐姐之間發生過什麼。可此刻,她卻不禁在心中輕問:雪兒姐姐,我該如何替他拭去眼淚?又該如何撫平他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