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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步步皆驚迷霧顯(九) 文 / 染洛蕁

    楚珩溪一時心神恍惚,目光搖曳不定。然而也不過是短短片刻,他看向自己的母親,眼神逐漸安定:「我不會再相信母后,我知母后心中所想,可是……我斷不會對皇位有任何念頭!」

    話音一落,楚珩溪拂去太后緊拽著衣袖的手,便要離開。

    「溪兒!」太后厲喝一聲,緩緩轉過身,看著已走到殿門前站定的兒子,隨即淡淡說道:「母后會證明給你看,你所愛的一切,都是被他親手斷送。到了那個時候,再由你來決定,到底該如何做……」

    楚珩溪的身影微微一頓,便大步離開了玉慈宮。

    太后只覺得渾身的氣力被一併抽去,癱軟了下來……

    卻說皇上離開玉慈宮後,逕直往清寧宮去。皇后明落蘭正在午睡,卻聽得芙沅來報,急急起身,正坐在妝台前梳妝打扮,便見皇上已大步邁入殿中。

    「臣妾參見皇上……」明落蘭急忙起身行禮,卻見楚珩沐大步上前將她扶起。

    「朕說了,皇后無須多禮……」楚珩沐淡淡一笑,看向眼前的女子,青絲垂肩,略顯倦容,一雙眼似是雲煙氤氳,飄忽不定,讓人捉摸不透。

    雖說明落蘭是父皇為他挑選的,可楚珩沐也並非對她毫無感情可言。眼前女子這低眉氤氳的眼神,也足以讓他掛懷。

    「皇上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明落蘭看向皇上,神情中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意味。

    而偏偏是這樣的神情,讓楚珩沐的心微微一動,伸手輕輕撫上皇后垂落的青絲,語氣眷帶溫柔:「朕有些日子沒來了……」

    「臣妾知道,皇上是政事繁忙……」明落蘭輕然應道,溫婉淑儀。

    執了明落蘭的手,楚珩沐落座於榻上,注視著眼前薄施粉黛的女子。與其他明艷美麗的嬪妃不同,皇后明落蘭亦如她的名字,靜默地在這清寧宮盛開,散發著持久而不易飄散的清香,讓人忘之不能。

    許是楚珩沐的目光顯得灼熱,明落蘭頗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她雖貴為皇后,可皇上留宿清寧宮的日子卻也屈指可數。這樣的深情的注視更是少有,這讓明落蘭臉上飛起一片紅暈。

    可是偏偏是這樣一副嬌羞的模樣,卻讓楚珩沐心中微微升騰的情動淡去了些許。太后的話忽而浮現在耳邊。明落蘭這樣的脾性,莫說擔不起皇后的位置,即便是明相女兒這身份,對她而言,似乎也是一種負擔。

    楚珩沐暗自歎了一口氣,心中的波動微微平定,這才覺得殿內缺少了些什麼。看向殿中空蕩的花架,他柔聲道:「前些日子朕送你的鸚哥怎麼不在了?」

    明落蘭一聽,神情驚慌,急急起身道:「皇上恕罪,臣妾愚鈍,那鸚哥吃多了食,故而……」

    看著明落蘭小心翼翼的神情,楚珩沐有些索然,他不知道皇后在怕什麼,彷彿只要他每次近身,皇后便總是一副小心謹慎的模樣,生怕自己說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實在是一絲魄力也無,這也是楚珩沐為何不願來清寧宮最重要的原因。

    「罷了……」楚珩沐開口,語中已帶了些許淡然:「不過是一隻鸚哥而已,死就死了吧!何必這般驚恐,朕又不會責備你……你若喜歡,朕讓珍獸苑再送來一隻便是……」

    「多謝皇上……」明落蘭應道:「只是臣妾怕是又會如此,還是不必了……」

    楚珩沐微微一怔,便道:「也好,免得惹你傷心……」

    感覺到握在手中的玉骨冰肌微微生涼,楚珩沐只覺得心中的暖意也漸漸淡去,緩緩鬆開了明落蘭的手:「朕還有些折子要瞧,先回紫宸殿去了……」

    明落蘭起身拂禮:「臣妾恭送皇上……」

    看著明落蘭跪在身側的溫順模樣,楚珩沐心中一涼,便大步離開了清寧宮。

    直到皇上離去,芙沅才上前攙扶起皇后道:「娘娘這是何苦,皇上難得來一次清寧宮,娘娘卻是這般冷淡,只怕日後,皇上也不肯來了……」

    明落蘭緩緩起身,在榻上坐定,波光氤氳的雙眸已是一片冷然之色:「皇上來又如何?不來又如何?只要皇上還需要本宮,本宮自會坐穩了這位子。何必要捲入這宮中的爾虞我詐,你死我活中?不如做個庸人,樂得清閒自在。更何況,本宮絕不會為一個不愛的男人費盡心機,即便他是皇上……」

    芙沅在心中暗自歎息,看著皇后的面上,冷淡的神色愈勝。

    清寧宮,在這個冬日裡,比其他各宮更為冷寒。而比清寧宮更冷寒的,卻是人心……

    卻說皇上離開的清寧宮,並未折回紫宸殿,而是朝著奉元殿行去。

    奉元殿內的藏書館,謹德緩緩推開殿門,看著皇上踱步邁入,又輕輕將殿門閉合。

    藏書館中並無火爐,即便是披著大氅,楚珩沐也感到徹骨的寒意緩緩襲來。篤定的步伐在藏書館的木閣地面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片刻之後,書架後閃身走出一人。疾步上前,跪在了楚珩沐的身前:「奴婢參見皇上。」

    出現在楚珩沐眼前的,赫然是方才離開玉慈宮的郁司藥。

    楚珩沐見她行禮,只淡淡應了一句:「起吧……」

    郁司藥緩緩起身,神色一如往常冷清,只是眸中卻多出幾分礪刃之光:「太后已經起了疑心……」

    楚珩沐冷冷一笑:「朕知道,否則今日你也不會出現在玉慈宮中。」

    「回皇上,奴婢已遣了他人送藥至

    清韻樓,想必這樣,太后心中的疑慮多少會有些緩和……」郁司藥沉聲應道。

    拓跋闌的身骨為何會成了今日這般模樣,沒有人比楚珩沐更清楚。原本為了醫治寒疾的藥,逐漸而緩慢地成為了毒藥,拓跋闌才會有了今日這般病怏怏的身骨。這其中的玄妙自是依靠著郁司藥,可楚珩沐也清楚,拓跋闌不是榆木腦袋,每日喝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是藥還是毒,他心中清楚得很。可身為質子,困在宮中,除了順從,別無他法。

    「派去的人可牢靠?」楚珩沐微微皺眉,如今的形勢,容不得有一絲差錯。

    郁司藥垂首應道:「一時半刻應當不會察覺出什麼,只待太后這邊鬆動些,奴婢再前往清韻樓……」

    「嗯……」楚珩沐淡淡應道:「拓跋闌還能撐多久?」

    郁司藥略一思量,便道:「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想必不會再久了……」

    「朕知道了……」楚珩沐的聲音在藏書館中沉沉落定……

    冬日暖陽落在龐大屹立的殿群上,宮牆映出一片紅暖,而楚珩沐的心卻格外沉重,一場前所未有的搏殺正在緩緩拉開帷幕,楚珩沐知道,這場戰役,只能也必須成為贏家……

    幾日後,嶼箏已經逐漸適應起在司藥處的日子,即便宜春偶爾刁難她,倒也能應付過去。臉上的紅疹退去不少,只留下淺淺的痕跡,嶼箏便褪去了面紗。

    只是每日去清韻樓送藥時,不免要被拓跋闌強行塗了藥膏,雖是有些尷尬難受,可臉上的淤青卻也消散的極快。

    這日,嶼箏方踏入清韻樓,便聽得拓跋闌頗有興致地吹奏著篳篥,許是身子見好,拓跋闌吹奏的一曲略能聽出些許歡快之音,嶼箏的唇角不免浮起一絲笑意。

    「往常你只是吹奏大漠謠,怎得今日換了曲子?」幾日相處下來,嶼箏和他倒更像是相識已久的朋友。也許是因為拓跋闌的平易近人,也許是因為曾經在衢雲山中的生死相依,總之他們之間,顯得親近而隨意。

    拓跋闌收起手中的篳篥,從狐皮軟榻上起身,蒼白的臉上略有些緩和,因得嶼箏的到來而綻出一絲笑意:「這是我們雲胡的曲子,吹奏給心愛的女子聽。在雲胡,若是遇到了心儀的女子,卻又不敢表達自己的心意,便用篳篥吹奏這支曲子……」

    嶼箏端出藥碗遞給拓跋闌,疑惑地問道:「你又如何知道,那女子聽得明白?」

    「自然知道……」拓跋闌應道:「若是那女子也真心喜歡你,就會和著篳篥唱出一曲……」

    拓跋闌並沒有接過藥碗,而是將篳篥又放在唇邊輕輕吹奏。他的視線落定在嶼箏的面上,閃動著不可捉摸的情緒。

    嶼箏的臉頰微微一紅,只盡力讓自己沉浸在這支樂曲中,然而一陣鈴鐺聲響起,突然傳來一陣動人的歌聲。

    靈兒不知何時進入屋中,用嶼箏聽不懂的語言輕輕應和著那曲調。儘管嶼箏並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卻依稀感覺到無論是樂曲還是歌聲,都有濃的化不開的愛意在其中。

    彷彿有一片廣袤的草原出現在眼前,拓跋闌倚在馬兒身邊,吹奏著篳篥。他的視線追隨著遠處那嫣紅動人的身影。靈兒則在一片鈴鐺輕響中,和著歌輕盈走來。視線相對中,滿是繾綣愛意……

    聽著曲子和歌聲,嶼箏不免動容,眼中漸漸浮起一片氤氳的水汽。

    許是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拓跋闌突然停住。沉鬱的篳篥聲一消失,屋中只剩下靈兒的歌聲還在迴響,繼而疑惑地止息。

    「你……為何要哭?」拓跋闌看向嶼箏,心中不免一動。眼前的女子,淚眼輕含,有一種平日難見的嬌弱,讓人徒生心疼。

    嶼箏搖搖頭,抬手抹去淚痕:「我也不知道,只是這曲子,這歌聲,讓我覺得悲傷……」

    拓跋闌微微一怔,握著篳篥的手不免用力了幾分。然而他只是接過嶼箏手中的藥碗,清淺一笑:「這曲子怎會悲傷……」

    看著拓跋闌喝下湯藥,又難免厲咳了幾聲,嶼箏終是忍不住輕聲問道:「這藥也喝了不是一日兩日,怎得一點也不見好?」

    拓跋闌看向嶼箏,頗顯疑惑地問道:「你難道不知,我喝下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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