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鬼童(中) 文 / 吳下阿萌
第二天晚上8點左右,我如約來到了無塵那,看樣子他已經等我很久了。
見到我正大光明的揚長而入,他臉上略有一些詫異:「怎麼那麼早就過來了,你外婆放心你出來?」想來他覺得我一個小女孩所謂的「妙計」最多也就是深更半夜偷偷摸黑溜出來。
「不告訴你。」我賣了個關子,心下暗自誹謗:「果然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和尚,沒我聰明。」
無塵見我不說,也就沒有興致問下去,晚上的事情凶險萬分,他雖然表面上很淡定,但是心裡還是十分忐忑。倒是我,見他不再追問,有點按耐不住,畢竟小孩子的天性使然,哪裡能憋住話。
「其實很簡單啦,我跟外婆說去東村蕾蕾家玩。外婆送我過去之後,我就耍賴要住在蕾蕾家,外婆拗不過我,只好同意了。蕾蕾家裡只有一個奶奶,平時她跟奶奶睡,今天我在,她奶奶就睡隔壁了。7點半不到她奶奶就去睡覺了,我就偷偷溜出來啦。」一口氣說完,我面露得色。
「原來如此。」無塵點了點頭,臉上頗有些讚許的神色,「好了,趁著現在時間還早,我們準備準備吧。亥時是一天中純陰之氣最盛的時候,我估計劉會在那時來找你。」
一說起晚上,我心裡直發毛,身體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剛才的得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見狀,無塵拍了拍我的肩,柔聲道「有我在,別怕。」他的聲音柔和中透著堅定,確實讓我安心了不少,彷彿只要有他在,我就真的會沒事。
接下來的時間,無塵一直十分忙碌。雖然他從沒有親手降過鬼,但好在平時他師父佈陣時常讓他幫忙,所以擺起陣來倒也有模有樣。
這是一個簡單陣法,外圍是正方形,中間有一個大大的「?d」字,以寺廟的香灰繪製,據說參拜的人越多,香灰的法力越大,但是我們這裡是農村,沒有什麼香火旺盛的名剎古寺,所以只能拿土地廟的香灰充數。
無塵一邊撒灰,一般唸唸有詞的低聲吟誦,大概在念什麼經,但是我聽不懂。
畫圖完畢,他讓我幫忙把一張黃布平整的鋪在上面,蓋住陣圖,然後在四個角落放上四樣法器:金缽、木魚、佛珠、經書。照道理,這四個角應該放上頗具靈性的佛門法寶,但是無塵師父出遠門的時候把好東西都帶走了,唯獨這串佛珠是一代高僧留下,極具靈力,其他的都是濫竽充數。
看著這個到處都是湊合的法陣,我信心備受打擊。
「無塵,這樣可以嗎?」我問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盡量不表現出懷疑的態度,畢竟眼前的男孩現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該是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安,無塵遲疑了一下,臉色凝重,但隨即還是堅定的答道:「我想應該沒有問題,畢竟那鬼童道行不高。」他語音篤定,信心滿滿,但從他一瞬間的遲疑可以看出他其實也是沒底的。
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今晚或許真的九死一生了。
其實,從昨晚得知自己被劉索命的那一刻起,我從未想過自己真的會死。無塵是那樣從容自信,我總以為他有十分把握,今晚必定是單方面的驅逐,但是原來並非如此,我們可能會隨時沒命。
事已至此,我知道他已經盡力,我必須選擇相信他。
畢竟被鬼纏上的是我,他原本就沒有義務幫我,而現在,他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救我。
「謝謝你,無塵。」我有些哽咽,眼眶濕濕的。
無塵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摸了摸我的頭,這是我們相處以來他第一次主動接觸我。
我抬頭,怔怔的看著他。十三歲的他原來比我高了一個頭不止。短短兩個月,從一開始糾纏他、欺負他,到後來疼惜他,依賴他。這個俊美、沉靜、溫柔又有些寂寞的男孩,我想這輩子是再也忘不了了。
我點點頭,知道無需再說些什麼。同面生死,我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心意相通。
「小軒,現在要你的一滴血做陣眼,可能會有點疼,忍一下。」無塵說完就輕輕拉過我的手,在食指上用針輕紮了一下。
接著他又拿出了一口盛了清水的小碗,擠了一滴我的血。
「小軒,現在時候差不多了,你坐到黃布中間去,只要劉一靠近你,羅漢伏魔陣就會以血為引,瞬間發動,困住她。只要她一受困,我就會祭起舍利子將她封印。」
我點點頭,嘀咕了一句「原來是羅漢伏魔陣,名字倒挺厲害的。」
聽到我的自言自語,無塵「呵呵」的笑出了聲。以往任何時候,無塵的情緒表達都是極為內斂的,現在這樣笑出了聲,估計也是為了緩解我緊張的情緒。
這招十分有用,一聽到他的笑聲,我心裡緊繃的神經頓時鬆了不少。
見我盤腿坐定,他就把那口小碗放在了我的身前。然後轉身走到不遠處的柱子後面,席地而坐。地藏王菩薩的影子投射在他身上,正好將他完全覆蓋,讓人一下子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我剛剛因為無塵的笑聲而紓解的心再次糾了起來。
「小軒,你從小跟著你外婆住嗎?」無塵悠悠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他是想平緩一下壓抑的氣氛。
「對啊,一歲左右的時候我是寄養在奶媽那裡的。我媽媽買了很多奶粉上去,但是我依然瘦不拉幾的,臉色跟鹹菜一樣。我外婆覺得奶媽沒有把我養好就接過來自己養了。」說到這,我突然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往事,就喋喋不休的絮叨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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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你知道嗎,我外婆告訴我,她剛養我的時候,我啥都不吃,喂什麼吐什麼,讓她不知道拿我怎麼辦。有一天,她抱我出去玩,正好看到有人在吃地瓜。我見了就『咿呀咿呀』的叫了起來,她見了就試探的給我吃了一塊。我外婆見我願意吃東西,就嘗試著買了一碗混沌,掰開我的嘴,一勺一勺往內灌,沒想到除了最初的吐了出來,後面都是自己伸著小手要。接著我又吃了雞蛋,跟混沌一樣,外婆只要逼我吃了一口,接下來我都是主動要吃。所以那天我外婆就知道了,肯定是我那個奶媽把我媽媽帶上去的奶粉和其他的好東西都給了她的孫子吃,只給我吃地瓜。」
說完,我自己就先樂了起來。
無塵也發出了一陣悶哼聲,想必是閉著嘴巴笑呢。
「你外婆對你真好,那天我看到你爸媽非常緊張你,平時也一定很疼你。」
我點點頭,怕他沒有看到,於是說道:「是啊,我家人都很疼我的。你呢?」
突然,我意識到他沒有家人,於是趕忙補充了一句「你師父對你好嗎?」
「嗯,師父是個慈祥的人,一直很疼我。」說起師父,無塵的語調更加溫柔了一些。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漸漸的也不怎麼緊張了。不知道聊了多久,突然週身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
「小軒,她來了,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一定不要動,千萬不能出陣。」還沒有等我回答,就聽到「吱呀」一聲,門開了。
我不敢再說話,腦袋「嗡嗡」作響,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
「小軒,沒人陪我玩,我一個人好無聊呢,我們一起去跳皮筋吧。」清澈的女童音由遠及近,隨著聲音而來的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
真是劉。
她的打扮跟我上次在她墳頭看到的一樣,淺色上衣紅色長褲。她本來身體就一般,臉上沒什麼血氣,現在看上去倒跟平時沒什麼兩樣,不知道實情的,還以為她仍然活著。
我沒有答話,實在是嚇得發不出一點聲音。身體不自覺的越抖越厲害,最後就像篩糠一樣,無法控制。
「小軒,你怎麼還不出來,那我就來找你咯。」劉脆脆的童音再次響起,伴隨著她「咯咯」的笑聲,她一蹦一跳的朝我走近。
「小軒,你為什麼不跟我說話,連你也不理我了嗎?」劉略帶委屈的說著。
「求求你別進來,別進來。」我心中默念。
彷彿是聽到了我的請求,劉居然真的就沒有再走進大門,而是停在了門口,面露遲疑。看樣子對我身後的地藏王菩薩有些顧忌。
見狀,我一陣竊喜,從沒有試過那麼高興,心中頓時燃起了和平解決的希望。
想到這裡,我的膽子也不由的大了起來,身子也漸漸停止抖動。
也許我可以跟劉講講道理,畢竟我們無冤無仇,何必那麼執著的找我索命呢。
猶豫片刻,我謹慎的組織語言:「劉,我們已經人鬼殊途,不能在一起玩了。」我模仿著電視裡道士的口氣,循循善誘:「你趕快投胎去吧,下輩子你會有很多朋友的。」
劉聽了我的話,低下頭,倒是真的思考了起來:「下輩子我真的會有很多朋友嗎?」
見她居然肯聽我的建議,我如搗蒜一般連連點頭,信誓旦旦:「一定一定,我保證。」恨不得立天起誓。
其實我哪裡知道她下輩子會怎樣,只希望她高抬貴手,放我一條小命。反正這輩子她是完了,留在這裡對她也沒有好處,下輩子還有個盼頭不是?
劉貌似被我說動,點點頭,神色有些黯然:「小軒你說的對,我也不想再留在這,反正爸爸媽媽和弟弟都死了,沒有人再陪我了。但是我真的有些捨不得你。」說完,她撇過頭,肩膀微微顫抖,貌似在哭,但是燈光太暗,我也看不清楚。
看到她如此可憐的模樣,我心裡也十分難過,眼睛不覺就紅了:「小,你不要難過,其實我也捨不得你。」
語畢,我就覺得這話說的好像有點不對勁,要是她聽了更捨不得走了怎麼辦?於是又趕緊加了一句:「但是現在都這樣了,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做朋友了,你早點去投胎,說不定很快我們就能見到,再做朋友。」
「小軒,你真好。」她朝我微微一笑,滿臉懇求,「現在我要走了,但是走之前還想再看你最後一眼,你出來見我一面吧。」
既然她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再推辭,真沒有想到今天這事那麼容易解決,不由的暗暗佩服自己的口才。
「別去!」我一手支地,正想站起來,就聽到無塵輕輕的說道。
我對無塵是全身心的信任,聽他這麼說,我又有些猶豫。
「小軒,你怎麼還不出來,你連最後一面也不願意見我嗎?」外面劉哽咽著,顯的十分委屈。
我心裡矛盾極了,到底去不去呢?
我雖然偶爾心軟,但也不傻。
我倒不是真的想見劉,怎麼說她也是個鬼,剛才還想要我的命呢。但是我怕萬一不出去,激怒了她,她不走了,那我前面的思想工作不就白做了嗎?可無塵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哎,這個小和尚,怎麼那麼惜字如金啊,不讓我出去又不說原因,想急死我嗎?
我起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的僵坐在地上,都快腳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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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哼,王逸軒,你居然連最後一面都不見我嗎?你說的都是騙我的嗎?」這時候的劉已經全然沒有剛才可憐兮兮的樣子,語氣裡滿是怨毒。
我嚇了一跳,這劉怎麼變臉變的那麼快。
見她一副凶神惡煞的摸樣,我現在就是想去也不敢去了。
「小,不是的,是我坐太久了,頭有點暈,站不起來了。」我一陣胡說八道,「其實你遠遠的看我也是一樣的,我現在看你就看的挺清楚的。」
清楚,我當然看的清楚,她現在恨不得把我吃了。
「頭暈?哼,我看你就是不想出來!」劉這時候倒是頭腦十分清楚,一點都不像剛才那樣好騙。我不禁懷疑她剛才那個無害的樣子是不是裝出來的,心中一陣後怕。
「既然你不出來,我就進來找你吧!」劉陰陰一笑,面露凶光,神色極為歹毒。
此時,我真的絲毫不懷疑她想殺我的決心,也就索性豁出去了。
「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害你的,你應該去找害死你的人,幹嗎糾纏我。」
「嘿嘿,不裝了嗎?什麼下輩子,什麼好朋友,假惺惺。憑什麼我就要死,你可以活,我不甘心不甘心!」隨著劉尖利叫喊聲,她的面容也開始逐漸扭曲。
左邊四分之一的臉急速融化,左眼已然沒了一半,只剩下半顆眼珠勉強懸掛在眼眶裡,看樣子也隨時會掉下來。腦漿血水順著臉頰緩緩流下,原本高高的馬尾辮盡數散落,一頭黑髮胡亂的披在頭上。右邊半邊臉上稀疏的貼著幾撮髮絲,眼耳口鼻若隱若現。這摸樣,大概就是她死前的樣子吧。
我心中不禁為她感到可憐,但是很快恐懼就佔據了上風。
隨著外貌的變化,她週身開始逐漸浮出黑氣,像一股濃煙籠罩著她的全身,使她看上去越發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