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99章 [餘地] 文 / 尤阡愛
夕陽黃昏之際,天邊逐漸蝦粉如艷,一片虹霓霞光撒遍峰巒,萬物瑰麗畢現,卻是如夢似幻的景象。
灌木草叢中,突兀響起幾聲鴻鵠的叫鳴,這才打破了原本逸美猶如畫境般的寂靜。
時間在光線轉變中流淌,幼幼抱著寶兒躲在洞穴裡,等了又等,在疲累與驚恐中,體力也彷彿處於前所未有的枯竭虛透,寶兒偎在她懷裡一動不動,似乎是睡著了,而幼幼背倚石壁,一隻芊芊柔荑正握著一支髮簪當做刃器,始終讓自己強撐著精神,不敢有所鬆懈。
下一刻,寶兒忽然抬頭,衝著洞口屏息凝聽。
「怎麼了?」幼幼怕孩子是餓了或者渴了,瞧向洞外天色,顯然已近黃昏時分,若是單獨出去覓水尋食,她不放心丟下寶兒一個人,可共同出去,荒山野嶺,萬一遇見毒蛇猛獸又該怎麼辦?
幼幼思前想後,正值進退兩難時,卻聽寶兒喃喃自語:「是爹爹……是爹爹的聲音……」
容歡?
她打個激靈,週身似擴散開無形的激盪氣流,馬上也跟著仔細凝聽,寂靜中,外面的確傳來不太清晰的嘈亂聲,彷彿有千軍萬馬正在一點點逼近,可是聽上去並不真切。
但寶兒越發興奮,眼睛好似繁星璨亮夜穹,恨不得要原地跳起來,一個勁大叫:「娘親,是爹爹來了,爹爹來找咱們了!」
「寶兒!」幼幼措手不及下,寶兒竟是從她懷裡掙脫開,歡呼雀躍地朝洞外跑去,幼幼一下慌了神,這樣跑出去實在危險,萬一寶兒聽錯,來的人並不是容歡抑或瑜親王府的人,而是先前那群賊伙,她跟寶兒豈不是暴露在壞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而寶兒循著聲音越跑越快,完全不顧幼幼在背後的呼喚,扯著稚嫩的童音不斷喊著:「爹爹——爹爹——」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甘霖,在山林裡無邊無際地蔓延開。
氣氛彷彿有一瞬的萬籟俱寂,緊接著林中深處傳來駿馬嘶鳴,那一道清脆的馬蹄聲好似雷鳴大作,頓時掀開塵土滾滾而來,朝著寶兒的方向漸近漸馳。
寶兒跑到半途中,遠遠看到前方一名男子策馬飛馳,紫袍招展,墨發飛揚,夕陽餘光映照下,絕美飄搖的身姿恍若處於令人炫目的光圈裡,一時間堪比天上神祇,竟是震懾天地萬物的美麗。
寶兒最後看得清晰,興奮地高呼:「爹爹!」
容歡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猛一勒韁繩,幾乎是顫抖地翻下馬背,迎著寶兒的方向狂奔,當那抹小小的身影即將臨近時,他單膝跪在地上,伸開雙臂,寶兒便像一隻歡快的小鳥飛入他懷中,父女倆緊緊擁抱在一起,寶兒臉蛋紅彤彤的,咧著小嘴笑,容歡卻是眼眶微熱,帶著失而復得的狂喜與激動。
「寶兒就知道爹爹會來的!」她的爹爹是大英雄,無論發生多麼危險的事,他都會找到她、保護她的,寶兒信心十足地道。
「爹爹的好寶寶……」容歡使勁親吻兩下她的小臉蛋,隨後神情不見鬆弛,反而有些緊張地四處尋望,直至看到距離幾丈之遙——立在樹下那道再也熟悉不過的纖影時,他瞳孔猛然凝縮。
幼幼默默注視著容歡,大概是太過欣喜了,總覺得心跳恨不得要躍出胸口,是他,他找來了,終於找到她們了,不知不覺間,淚水竟是漸漸充溢了雙眸。
容歡臉上卻透露著扭曲、忍耐、痛楚混合在一起的複雜神緒,一步一步朝她慢慢走近,而幼幼驚醒回神,再也控制不住,迅速撲進他懷裡。
他身上散發的熱意與貴雅的氣息,讓幼幼下意識將臉貼得更緊,只想離得他再近一些、再近一些,容歡始終緊緊抱著她,不發一聲,唯獨環在腰際過度顫抖的雙臂,洩露出他內心有多麼的驚恐。
幼幼開始痛哭流涕,像是三歲的小孩子,哭得稀里嘩啦的,最後結結巴巴地講:「我、我還以為會見不到你了。」
容歡不禁一震,用手拍拍她的後背,喉嚨裡終於擠出一絲暗啞的音調,卻是乾澀而溫柔的纏綿之意:「不會的。」
幼幼在他懷裡安心地緩了緩神,稍後,仰起頭看他,竟使得容歡目中瞬掀洶濤驚瀾,原來幼幼左臉已經腫得微微變形,那嘴角不僅破了皮,還掛著幾縷血絲,顏色慘白,鬢髮散亂,大大的眼睛裡蘊著一包又一包的淚水,已經不必言語,就曉得她這次受了多麼大的委屈。
想她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在公國府裡都是被當成眼珠子捧著,別說外人摸一下她的衣角,就是讓她掉一根頭髮都不行,又何曾受過今日這般委屈傷害?
容歡臉色陰沉如狂風暴雨,恨不得現在就將那群畜生千刀萬剮,那袖裡十指攏緊,幾乎要攥到皮開肉綻了,可當感受到懷裡人兒的瑟瑟發抖,神情一下子又恢復柔情似水,他舉起她的小手,心疼而愛憐地一遍遍地吻著她的掌心:「是不是很痛……」
幼幼點點頭,可是回憶當時的情形,雖然驚險,但為了寶兒,她認為自己受多大的傷痛也是值得的。
很快,背後跟隨的人馬統統趕了上來,綠闌以及那兩名侍衛也出現在隊伍裡,原來他們在打鬥中擒獲住六名人販,高壯男子跟其餘幾名手下卻落荒而逃,之後綠闌他們找不到幼幼跟小郡主,便決定回府通報,得知消息的容歡,親自率領人手在山林裡搜尋,當時因著瑜親王的臉色,氣氛極其壓抑,眾人都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如果找不到王妃跟小郡主,恐怕他們也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比及王府後,一直憂心忡忡的習儂看到平安無恙的二人,激動到差點沒哭出來,再一瞧幼幼腫起的半張臉,簡直心疼到不知如何是好。
沐浴更衣完,幼幼臉上被敷了藥,剛躺在床上沒多久,容歡就趕來了,她連忙問:「寶兒呢。」
容歡溫柔地撂過她一簾額發,像是拿她當做出生不久的小寶寶來看待:「已經睡下了。」
幼幼正要說什麼,卻被他深深吻住,他吻的十分急切狂熱,那樣近乎吞噬一切的粗蠻,處於絕望邊緣的肆虐,使得幼幼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已經完全喘不上氣,竟然有了一種要被他吻死的感覺。
「幼幼,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麼害怕……」
幼幼內心一悸,不由得抬眸,卻見他將臉埋進她的頸窩,看不到那表情究竟是怎樣的。
幼幼突然啞口無言,覺得此時此刻的容歡,就像一頭卸下戒備,脆弱而無助的孤獸,她呆愣之下,嘴角卻漸漸浮現笑意,有種大難過後重獲新生的溫暖幸福,本該是他安慰她才是,結果兩人卻相互調換了位置,笑著講:「我不是沒事啦。」
許久,容歡沉沉開口:「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縱使他沒抬頭,幼幼也能感受到他言辭中壓抑的怒火,心頭也意識到這件事的不簡單,疑惑著究竟是什麼人欲要設計陷害她?
容歡辦事的效率很快,不出三天,襲擊幼幼他們的那夥人販就被全部擒拿,送往衙門嚴加審問,據說為首的高壯男子被送去時,半張臉頰都是腫大浮青的,似乎是硬生生遭人一記暴拳,模樣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
「抓到盛伯了。」到了第五天,容歡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面色陰沉得足能滴雨,轉首吩咐姜總管,「把人帶進來。」
幼幼本以為進來的人是盛伯,可當看到是小雙跪在他們跟前時,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容歡聲音無波無瀾,聽上去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盛伯已經如實交代,是你給了他一大筆銀票,主使他將王妃送到指定的地點,然後離開京城,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想辯解的?」
原來盛伯去年染上賭癮後,便動輒在賭窟裡晃蕩,近來更是欠下一屁股債,媳婦跟他日子過不下去,乾脆帶孩子回京郊的娘家住去了,盛伯受不住銀錢誘惑,辦完事後,本想帶錢逃走,可又不甘心把兒子留在妻子那裡,遂偷偷溜了回來,恰好就被守株待兔的衙差們逮住了。
「奴婢沒什麼要辯解的。」小雙神情出乎尋常的平靜,彷彿早有預料一般,眼睛一直凝著容歡,似乎在最深處,湧動著那股癡情眷戀。
容歡面無表情,桃花長目略微瞇起,啟開薄唇:「這段日子你不吃不喝,故意傷身害病,我明知不說,本是希望你自己能想清楚罷了,可惜結果叫我大失所望。」
小雙愴然一笑:「奴婢明白,王爺已經給奴婢選定好歸宿,哪怕離開王府,今後的日子也是只好不差的,可是……小雙一點也不想離開王爺。」
她低垂杏眸,那張面容本是清秀姣好,卻因憔悴或不明心結所致,染上淡淡陰晦之色:「這幾年奴婢心知肚明,若不是因為奴婢身上有一點王妃的影子,王爺也不會對我另眼相待,更不會每次酒醉難過,一次次面對奴婢時喚的卻是王妃的名字。」
聽到此處,幼幼內心仿若受到無名震動,不得不說,第一次見到小雙,正因那雙乾淨純澈的眼睛,令她也有些神思悵惘,不由自主想到曾經那個天真爛漫的自己,可是現在,眼前人的眼神幽黯沉怨,看著她,毒恨到似欲剜掉她的五臟六腑一般——
「我本來並不奢求什麼,只盼能留在王爺身邊,偶爾念及,前來探望一眼,便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這個女人,明明已經擁有王爺的心,卻又貪得無厭,就是由於她的存在,害得我連這個王府都住不下去,連孩子也不能有,竟是半點餘地都不給我!」
說到激越處,她肩膀發顫,眸光狂閃,好似癔症爆發時的某種瘋癲,如此痛恨地咬牙切齒:「所以我恨這個女人,也恨小郡主,是她們把王爺完完全全奪走,這一次得知小郡主也在路上,我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呢,真恨不得她們……她們全部都……」
「啪」地一扇,她偏過臉去。
「混賬!」容歡這一掌打得頗重,就瞧小雙嘴角已是滲出細細的血絲來。
這兩個人,皆是他的心頭寶、掌上肉,根本捨不得她們受到一丁點的傷害,然而小雙這一回,卻是十足十觸了容歡的逆鱗!
「就憑你這等蛇蠍心腸,本王又如何能留你?」容歡眉頭皺得死緊,目光更是森冷亦如十二月的冰雪。
此際靜默無言的幼幼,面對一臉妖怨的小雙,卻是開了口:「其實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沒有打算給你留餘地,在我的觀念裡,感情本身就沒有餘地,王爺他是我的丈夫,亦是我的男人,除了我,我不允許他心裡再給任何女子留有餘地。」
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甚至可說是大逆不道的言辭,今日卻讓幼幼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她是顧不得容歡的想法,只圖痛快,就見小雙略微震愕後,便狠狠瞪著她,而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至於容歡,倒是在一旁聽得怔住了。
直至過去良久,她聽到容歡宛然一歎,再張口,竟是石破天驚:「你告訴本王,是誰在背後指使你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