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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70章 [誅心] 文 / 尤阡愛

    幼幼覺得自己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已經記不清當時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嘶嚷、哭叫了,現在她終於體會到閔氏所說,生孩子就像死過一回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了,怕是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此際醒來,她身體疲憊得根本不想動,映入眼簾是懸掛的雪白帷幔,才曉得這裡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產閨。

    她先前昏迷,尚有些神不歸體,迷迷糊糊間,聽到床畔傳來細碎的交談聲。

    「王爺,您瞧小郡主的嘴巴肉嘟嘟地撅著,又粉又嫩,多可愛啊,真想讓人親一口。」掬珠眼睛睜得大大的,滿臉欣喜地凝睇著襁褓中小人兒,那模樣活像她自己生的似的。

    習儂從旁探頭,跟著讚歎:「是啊,鼻子也好看。」

    她倆一左一右地圍著,容歡則在繡墩上抱著寶寶,目光一刻不離寶寶的臉,眉目間溫柔極了,正笑得合不攏嘴。

    掬珠歪過腦袋又瞧了會兒:「不過,就是頭髮少了點。」

    容歡立即開口:「你不懂,這算多的呢,有的孩子剛出生才那麼幾根,可是寶兒的頭髮黑黑密密,將來會越長越好的。」像她的娘親一樣,有一頭烏壓壓的如瀑青絲。

    掬珠繼續問:「那眉毛呢,眉毛看起來有些淺,跟沒有似的。」

    瑜親王面色一沉,一本正經地道:「誰說沒有的,這不是嗎,我小時候的眉毛也這樣。」掬珠畢竟沒生過小孩子,聽他語氣篤定,便信以為真,其實仔細一想這話,瑜親王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小時候的眉毛長什麼樣?

    掬珠明白後,笑盈盈地總結道:「那郡主的眉毛生得像王爺,鼻子生得像……」

    「像我。」瑜親王大言不慚地打斷,然後小心翼翼地用食指碰了碰寶寶的鼻尖,軟軟嫩嫩,宛如甜糕上的一點雪,幾乎要把他的手指融化了。

    掬珠不認同,覺得明明像王妃的:「適才小郡主睜眼的時候,眼睛圓圓大大,特別黑,準是隨王妃啦!」

    「嗯……」容歡拖長了尾音,仔細端詳片刻,「還是有七分像我的……」

    掬珠差點沒翻個白眼,想著他乾脆說全像自己得了。不過誰叫今兒是個大喜日子,她們這些下人丫頭在王爺跟前說話,也就有點沒規沒距啦。

    習儂無奈不已,暗歎掬珠這個傻丫頭非得跟王爺抬槓幹嗎,今日王爺喜得千金,心情自然不言而喻,必定看孩子哪裡都好,哪裡都像自個兒,打從抱上小郡主伊始,王爺的嘴角就一直揚著,記得與王妃成親之後,她就鮮少再看見王爺笑了,可這回王爺笑得那麼燦爛,那麼好看,是真的開心啊,就連崔嬤嬤來了,王爺才勉強讓對方抱上一會兒,隨後又奪回來,根本捨不得撒手。

    崔嬤嬤本想把小郡主抱去給太妃瞧的,但一見瑜親王這副難分難捨的模樣,只好暫且作罷,對著小郡主說了許多讚美詞,便喜笑顏開地領著丫頭離開。

    其實習儂看的出來,崔嬤嬤是同她們一樣的,雖然喜愛小郡主,但心底多少是有些遺憾的,以瑜親王府的情況,如果是位小世子,那就再好不過了吧……但王爺似乎完全不介意是男是女,當從穩婆手裡接過小郡主的一剎,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排山倒海的喜悅壓倒了……她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能高興成這樣,當時激動得都快哭了出來,看來王爺是真的把小郡主當成心肝寶貝來疼愛吧。

    幾人還在說說笑笑時,習儂眼尾餘光往床上一掃,忽然驚愕出聲:「咦,王妃醒了!」

    幼幼睜著眼睛,倒彷彿甦醒許久了,她被習儂攙著胳膊,倚著靠枕慢慢坐起身。此時她一襲雪白褻衣,鬢髮微亂,眉宇間是掩不住的憔悴,愈發襯出臉上慘淡的蓮白色,看去就像大病過一場,容歡怔怔凝著她,好似不知所措,當反應過來,不由得趕到床邊:「幼幼……幼幼……」

    大概是太激動了,他心裡明明蘊著千言萬語,到頭來卻只會喚她的名字,像捧著天上的星星一樣,將懷中襁褓小心翼翼地捧到她跟前:「你瞧……她是寶兒,咱們的寶兒……」他喚著愛女的乳名,正是如獲至寶的「寶」字,他一邊愛憐地摸著寶兒軟軟的臉蛋,一邊滿臉幸福地告訴她,「幼幼你瞧,她生的多好,眼睛、鼻子、嘴唇,跟咱倆長的多像,還有眉毛,將來必定是眉如翠羽,一笑橫波入鬢,誰都比不上的,她真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孩子了。」

    他似有說不完的話,誇不完的讚美,此時此刻,完全是一個欣喜若狂的父親。

    光聽他說,或許真以為這個孩子會是天底下生的最完美的孩子了,但幼幼移過眼睛,看向他懷裡那個被金絲紅線錦褥包裹的小東西,僅露一個腦袋瓜,眼睛緊閉,就像一團紅紅皺皺的小肉肉,這會兒正呼呼睡的香甜,老實說,完全沒看出哪裡好看來,只是覺得她好小,臉蛋彷彿比蓮瓣還輕還柔,不堪一擊到令人不敢觸碰,幼幼感到不可思議,就是這樣一團小東西,一直孕育在自己的腹中,陪自己度過了隆冬春夏,在肚子裡踢打,寶兒……這個孩子的名字叫寶兒,是她的孩子……

    驀然間,胸口欲裂,她眼眶被蠟油焦傷了一樣濕熱,險些伸出手來。

    容歡微笑:「幼幼,你抱抱她……」他知道的,只要她摸一摸、抱一抱這個孩子,她的心一定就軟了。

    然而幼幼偏過頭,不再看一眼:「把孩子抱走吧。」口吻冷淡,好像不是她生的一樣。

    容歡凝固不動,幾乎難以置信地望著她,寶兒這麼乖、這麼可愛,她真就能做到不看一眼,連一絲欣喜也沒有?

    大概是他漸漸發顫攏緊的手臂,把孩子勒痛了,寶兒醒了之後,開始在他懷裡哇哇大哭,容歡卻猶不知覺,木木坐在繡墩上。

    「哎呀,是不是餓了啊,王爺、王爺。」習儂聽著小郡主越哭越厲害,費了半天勁,才把孩子從他懷中抱出來,交給奶娘,又瞧了瞧二人的氣氛,拉著掬珠與其他丫頭先行退下。

    夜漸深了,晚風吹得窗扇吱吱作響,響在彼此耳畔,像是這世上唯一的聲音,而桌案上的燭蕊倏地「啪」一響,爆開個小小的燈花。

    容歡垂下眼簾:「幼幼……其實在戰場上有好幾次,我都想著自己不如死掉算了,可是每當想到你、還有孩子……我就覺得生活還不至於這樣漆黑,我還可以挺下去……」他近乎虔誠地握住她一隻小手,用唇輕輕吻過那每根指尖,再抬首,眸底無可描述的深情重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當時我選擇離開,是因為我真的害怕,怕你會生我的氣,怕你不要這個孩子……你不知道,今天看到寶兒出世的那一刻,我心裡究竟有多麼的歡喜,幼幼,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現在有了寶兒,咱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我不想失去你……」

    半年多不見,他的臉瘦了,顴骨略略顯高,或許養傷在身的緣故,面色白裡泛灰,但凝睇她的眼眸卻熠熠燦然,閃爍著唯一一絲希冀,那麼明亮。

    幼幼視線落向他繫在腰際的連環回文絡子,用的黑紅亮線,手法極為細膩,是他最喜歡的款式顏色,她雙目竟像被刺痛,心裡空洞洞的,宛然悲涼,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你答應過我的,等我生下孩子,就會還我自由。」

    他嗓音含有一絲顫抖:「你真就如此狠心,一次機會都不給我?」

    幼幼忽然又害怕起那種感覺,每次與他同床共枕,總要擔心他身上是否沾著其他女子的胭脂,又或者明天哪個女子給他繡了新的荷包、香囊,他吻過誰?他的手碰過誰?他今夜歇在誰的床上?一次又一次,她總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他給過她信任,但很快又將這份信任打碎,她不想再經歷被拋棄的創傷,太痛、太深,在他身邊,她總是害怕、抓不到一分安全感,也許他納妾了,她會覺得好一些,起碼心不必再整日提心吊膽的懸著,因為摔到破碎淋漓、麻木了,也就不會痛了……

    她說:「對不起,我不想再一錯再錯下去,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做到跟你生活在一起……」

    容歡雙眼瞬間赤紅起來,宛如患上癔症般,雋美的臉孔變得激動而瘋狂,一下子摳緊她的肩膀:「你還是忘不掉孟瑾成對不對,為什麼,為什麼他就值得你這樣念念不忘?為什麼、為什麼、你告訴我為什麼……」他搖晃她的肩膀,問了無數遍的為什麼,嗓音嘶啞到恨不得碎裂,最後哀哀欲絕地問,「我究竟哪裡做的不夠好?」

    幼幼這剎竟似被他眼底的絕望震痛,迴避地轉過臉:「不是你做的不好……是我不愛你。」

    容歡瞳孔劇烈一凝。

    到最後,她還是給了他最誅心的一劍。

    他可真傻,居然妄想著也許有了孩子,她說不定會回心轉意,他是真的真的傻啊,她不愛自己,因此又怎麼可能愛這個孩子呢,她的心是冷的,冰的,永遠捂不熱的,不、不對,她沒有心,否則怎麼不知道痛呢……

    他眼底的光黯了、滅了,變得寂若死潭,整個人也彷彿被烈火燒成一灘殘灰,遭大風一吹,連渣子都不剩。

    他呵呵笑了兩聲,鬆開她,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臨前,落下一句:「好,等你養完身子,我會把離書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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