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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69章 [降臨] 文 / 尤阡愛

    實際上,容歡已經回府三天了,如今京城誰人不知,瑜親王在不到一年的光景裡,先是領軍與遼人頡頏數月,又奪回被攻佔的澹城,隨後瑜親王一馬當先,在塞上平原親手射殺了逃竄的蠻夷酋首,據說對方當場被一箭貫穿胸口,死死釘在一塊巨石上,當將士想要挪開屍首時,發現人跟石頭根本分不開,不得不驚歎其射石飲羽的神技!

    最終,瑜親王將無惡不作的北遼蠻子驅回塞外,至少三十年內,這些蠻夷不敢再猖狂肆侵,使得邊疆百姓重獲太平,於夏,瑜親王領軍大勝而歸,雍元帝聞得喜訊,龍顏大悅,親自出城迎接,因征戰有功,故賞賜良田莊宅,各種珠寶綾羅皆如流水一般進了親王府邸,真真榮極一時,此次瑜親王平定邊塞戰亂,京城百姓都討論的熱火朝天,只不過到了幼幼這裡,一切就變得悄無聲息了。

    今日是為瑜親王舉辦的賀宴,但由於容歡在途中不幸受了殘軍埋伏,肩中一箭,至今傷勢未癒,今日在賀宴上不過匆匆露個面,便又回去休養了。

    習儂說完怕幼幼多想,便補充句:「王爺不願聲張回府的消息,可能也是為了王妃的身子著想,畢竟王妃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不易受到驚動。」略一躊躇,也沒敢提要不要去探望王爺的話。

    容歡此舉,名義上是讓她安心養胎,實際卻避而不見,幼幼心裡清楚,他們的關係早在當初就已經差到水深火熱的地步,若非為了這個孩子,只怕現在她連瑜王妃都不是了。

    一連過去五天,因著圓滾滾的肚子行動不便,幼幼每日做的事大概也就是吃吃睡睡,看著窗外日昇日落。夜晚,她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孩子沒有生下來,化成一大灘血,她就跌坐在一團血紅裡不知所措,而容歡跟瘋了一樣衝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大嚷:「你殺了我的孩子,你殺了我的孩子!」

    她拚命搖頭:「我沒有……」

    容歡惡狠狠道:「賤人,你好毒的心!殺人償命,你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你的命!」

    「我沒有……我沒有……」幼幼不斷搖晃著腦袋,忽而轉醒,瞠著眼睛,一陣喘氣,不久之後,情緒漸漸平靜了,沒有血,也沒有容歡,只有她,微低的呼吸聲伴著案台上搖曳的燭光,那樣孤寂。

    空氣裡似乎徘徊著一股淡淡熟悉的氣息,她心頭猛一提緊,扭過頭,可是床邊空空無人,開口喚道:「習儂!習儂!」

    習儂今晚當值,聞聲迅速奔進來:「王妃,出什麼事了?」

    幼幼有些神經兮兮地朝四處張望:「是……是不是有什麼人來過?」

    習儂奇怪地眨下眼:「沒有啊,只有奴婢一個人。」緊接著問,「王妃做噩夢了嗎,怎麼出了一頭的汗。」

    幼幼這才感覺到額頭間的濕熱,用手抹下:「現在什麼時辰了?」

    習儂答道:「已經寅時初了。」

    寅時初……她恍然,原來這麼晚了,那個人又怎麼可能……大概,真是做夢的緣故吧。

    習儂拿來濕帕給她擦了擦臉,等幼幼躺下睡熟,她走到隔壁間,朝座上人福個身:「王爺,王妃已經睡下了。」

    容歡啟唇問:「王妃夜裡總是睡不安穩嗎?」

    習儂整頓下措辭:「近一個月如此,可能是離臨產的日子近了,心裡不踏實,田太醫也說王妃的狀況可能與心情緊張有關。」

    容歡頷首,起身出去,習儂跟在背後,見他不是出門,而是又往內室走:「王爺……」她想到還守在外面的呂淞,「時辰不早了,王爺有傷在身,也應注意休養。」

    容歡明白又是呂淞在背後嚼舌根:「無妨,我再坐一會兒,跟之前一樣,不要讓王妃知道。」

    已經是第七天了吧,每次都說坐一會兒,但哪回不是快至天明才走的,習儂瞧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簾後,歎息。

    容歡進來時,看到原本蓋在幼幼身上的夏被,又被她扯到一旁,露出大半個身子,容歡無奈搖頭,想她如今懷著身孕,睡覺竟也不老實,拾了被子給她重新覆上,又從頭到腳掖緊一遍,隨後視線轉向她的臉,她本就骨架輕,身軀嬌小,懷孕後挺著一個圓挺挺的肚子,更襯得那張臉小小的,比他走前還要略顯蒼白,有些可憐巴巴的樣子,他沒忍住,俯首輕吻她的眉、她的睫,還有那白皙的鼻尖以及嫣紅的唇,他的吻很燙,每一下好似烙印,真怕一不小心就會把她燙醒了,可惜像染上毒癮一般,總是無法遏制,吻了一遍又一遍。

    他停下來,接著伸手摸了摸她鼓鼓的肚子,把面頰輕貼上面,仔細聆聽,都說這個時候,已經能清楚感受到胎動了,寶寶會在肚子裡揣小腳伸伸手,可是他聽了這些天,怎麼就沒聽到半點動靜呢?

    他坐在床頭的繡墩上,凝睇著幼幼的臉發呆,或許誰都想不到吧,在戰場上英勇殺敵的瑜親王,此刻卻變得像個木人,出神到哪怕被人從後捅上一刀,也不會察覺。

    又坐至天近破曉,才起身離去。

    一轉眼,距離幼幼臨盆的日子只剩五六天了,一大清早,掬珠就嘰嘰喳喳地在外間跟習儂描繪著什麼,等二人端著膳盤進來,幼幼擱下書卷問:「一早就興奮什麼呢?」

    掬珠這才曉得自己嗓門大,羞紅起臉,然後興致勃勃地講:「回王妃,是太明湖那裡開了一株並蒂蓮,可好看了。」

    習儂唸唸有詞地笑講:「一莖生兩花,可謂吉祥、喜慶之兆,看來最近要有好事發生了。」至於是何好事,可不就是指那腹裡的孩兒嗎。

    或許憋在屋子裡太久,幼幼聽她們一說,也來了興致:「你們帶我去瞧瞧。」

    習儂與掬珠紛紛一愣,相互凝望,竟彷彿有話難言似的,習儂馬上緩過神:「王妃,您畢竟懷著身子,那又是水邊,咱們還是別去了。」

    幼幼已經起身,讓掬珠去取披帛了:「沒事,我站在遠點的地方看便是了。」

    她既堅持,習儂不好一再勸阻,只得隨她去了。

    其實幼幼許久不曾出紫雲軒,平日散步也是在院子裡走走,這次一出來,倒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在二人的攙扶下,幼幼一路溜躂地來到太明湖,每逢一入盛旺之季,太明湖便會有數千荷花齊齊綻放,暗香飄搖滿池,蔭間穿行著蜻蜓的影子,當真是乘涼散心的好去處。

    習儂她們不敢大意,待掬珠找好一個安全又看得清楚的位置,才扶著幼幼過去眺望,因太明湖裡出了並蒂蓮,引得府裡一些丫頭都圍在湖邊欣賞,踮腳張望,喁喁私語,十分熱鬧的樣子,不過看見王妃來了,忽如受驚的魚群,一下子散了開。

    等幼幼觀賞得的差不多了,習儂開口勸說:「王妃,咱們回去吧。」

    幼幼倒不執拗,點點頭,轉過身時,望見前方小橋上徐徐走下一道倩影,她手裡提著藥膳食盒,當撞見幼幼一行人,她身形明顯震晃下,似乎大出意外,隨即上前行禮:「王妃金安。」

    幼幼臉色不易察覺地一變,只瞧她銀簪挽髮,杏黃春衫,一條月白絲絛將細腰勒得嫵媚動人,而手裡拎的紫檀木繁花食盒,雕工精緻無比,能用這種食盒的人,王府裡只有三個人,自己不必多提,太妃有崔嬤嬤跟蕙蘭專門伺候,為此她這一趟要前往哪裡,答案昭然若揭。

    「起吧。」幼幼吐字極淡。

    她一句話沒問,小雙當對方是沒認出自己,神情有些怯怯的,馬上起身走掉了。

    習儂擰眉,掬珠則憋得臉都快綠了,終於氣不過,朝那背影啐去一口:「呸,賤蹄子,穿的花枝招展的,給誰看呢。」

    習儂大驚:「掬珠!」

    掬珠忍無可忍地道:「不就是如今在王爺身邊伺候,還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說到底,還不是個下賤的丫頭。」她因氣頭上,忘記自己本身也是個丫頭,竟連自己也給罵進去了。

    「在王妃面前大呼小叫,要是驚動到胎氣怎麼辦?你把規矩全忘了是不是?」習儂厲聲斥責。

    掬珠方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慌一捂嘴,後悔不已。

    習儂氣她年輕氣盛,什麼事都憋不住,雖說王妃不會在乎區區一名丫頭,但現在這節骨眼上,可不允許出半點差錯,側眸一瞥,幼幼神色如常,朝她倆淡淡道:「走吧。」

    不過行了一段距離後,習儂忽然發現幼幼的臉色越來越白,渾身輕微發抖,像一片輕薄的花瓣,在風中搖搖欲墜,習儂嚇得拉住她,卻覺她的手正攥得死緊,等掰開來,裡面全是黏黏的冷汗,瞬間驚慌起來:「王妃,王妃,你怎麼了?」

    幼幼不說話,緊咬著嘴巴,告訴自己能忍過去……能忍過去……可陣痛的感覺愈發強烈,讓她開始分辨不清楚,那究竟是來自心底的痛,還是腹部的痛……

    「糟糕,是不是要生了?」掬珠見勢不妙。

    習儂遞給她個眼神,掬珠急忙去喚大夫和穩婆,幸虧在幼幼臨盆半個月前,產房就佈置好,穩婆們也被請來待命了。

    一切來得那樣突然,幼幼痛得臉都苦青了,用手摀住肚子,慢慢跌跪在地上,耳畔響著眾人的呼喊、叫嚷,不多久,她似乎被抬到竹架上,渾身蓋著薄毯,眼前的景象模糊了,喊聲也漸漸聽不清……周圍,只剩下漫天的痛撲捲而襲……

    直至傍晚,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宛如新雨般,打破了這場沉悶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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