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2章 [安好] 文 / 尤阡愛
一路上容歡都默不作聲,似在闔目養神,而幼幼也靜靜端坐,面朝窗外發呆,一條人影始終在腦中不斷徘徊著……二人在靜到近乎凝滯的氣氛裡回到瑜親王府,那時天色已經入暮。
幼幼走前尋了其它借口,為此晚上是崔嬤嬤照拂著太妃歇下。容歡不願鬧出太大動靜,一行人靜悄悄從角門進來,容歡沒什麼胃口,在紫雲軒簡單用了膳,便打算就寢了。
不過在這之前,需要擦洗身子上藥,容歡所受內傷沾不得熱水浸泡,眾婢捧來盥盆、棉布巾、寢衣正要為他梳洗,坐在床上的容歡卻一揮手:「你們都退下,由王妃來就行了。」
幼幼暗自一驚,成親至現在,她從來沒有伺候過容歡沐身更衣,完全是各洗各的,由著彼此貼身丫鬟服侍。
是以幼幼沒料到容歡今晚會點名要她服侍,愣了愣,才醒悟過來,上前幫他脫掉靴子,拿來一雙軟底鞋給他換上,她從來沒伺候過人,有點手忙腳亂,給他脫掉外袍、中衣、只剩下一件裡衣時,幼幼淨手,把備好的棉布巾捲入溫水裡,擰緊,接著為他擦臉,從額頭、眼角、耳鬢延至下頜……過程中,容歡一直凝著她的臉,癡癡愣愣的,等幼幼擦完,才垂下眼簾:「幫我擦擦身子。」
幼幼指尖抖索下,結結巴巴:「哦……」
解下裡衣,露出男子精瘦光滑的身軀,那滾燙的氣息直跟火似的撲上來,幼幼手一個勁發顫,幾乎不敢看,拿棉布巾在前面後面瞎胡嚕了幾番,就趕緊給他重新穿上衣服。
至於下半身,她光是回想,胃裡就有些作嘔:「我去喚人來吧。」
容歡沒有忽視她的目光,就像面對著最骯髒不堪的東西,看一眼都覺得噁心。他笑了笑:「你現在總算放心了吧?」
他沒頭沒腦地迸出一句,幼幼完全雲裡霧中:「什麼?」
容歡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幼幼只覺他有點奇怪,更被那眼神看得不自在,扭頭要走:「我去喚人來。」
但容歡一把抓住她,仍是笑呵呵的:「你今天是不是在想,幸虧受傷的人是我,而不是孟瑾成?」
幼幼瞳孔急劇縮動下,臉色一變:「你說什麼呢?」
「是不是?」察覺她要掙脫,容歡攥得更緊,臉上依然在笑,卻帶著點支離破碎的徵兆,「你告訴我,你心裡是不是這麼想的?」
幼幼受不了他這副陰陽怪氣的語調,手腕叫他握得痛極了:「你放開。」
容歡卻死死搦住不放。
幼幼急促喘著氣,的確,今天聽姜總管說孟瑾成也在現場,她就開始心慌意亂,想著瑾成哥哥怎麼也在那裡?即使避開危險,身上也真的一點傷都沒有嗎?後來的情況又是怎樣的?而她,根本沒想到會再遇見那個人。
容歡的力勁又大了一點,像要把某種痛意揉進她的骨頭裡,幼幼隨之一醒,遲疑下開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救了瑾成哥哥……謝謝你……」
容歡聞言,忽然冷笑:「那個人就算不是孟瑾成,我也會救,所以你不必替他向我道謝。」
幼幼黛眉一凝:「那你到底什麼意思?如果你認為我不該來,今後類似的事我不出現就是了。這麼陰陽怪調的講話做什麼?」
容歡臉色陡然煞白,彷彿被人從後活活捅了一刀,胸膛激盪,肩膀跟著一聳一顫。
幼幼想他畢竟受了傷,不願跟他鬥嘴,掙下胳膊,可是被他一把拽入懷裡,他一邊顫抖一邊胡亂吻她的唇,又或許那不是吻,而是啃咬,像要一口氣把她吞下去。
那兩隻修長的手迅速摸到胸前,幼幼慌了神,扭著身子往後挪,他卻用力抱住她,唇由脖頸密密麻麻地啃到她耳垂,他低沉的嗓音夾雜著一絲迷亂痛楚,縈蕩耳畔,竟像在懇求:「幼幼,幼幼,你、你別……」
幼幼臉很蒼白,哪兒還顧得上聽他說什麼,拚命的連掙帶推,大概觸碰到他的傷處,容歡吃痛地悶哼聲,手臂一鬆,幼幼像匹脫韁小馬逃竄了出來,連屏風也不小心撞翻,背後傳來容歡的呼喚,她沒有回頭,只想盡快離開,直至聽到一連串水盆銅器「叮咚匡啷」的翻倒聲,她才頓住腳步,一回首,看到容歡撞翻了臉盆,跌在地上,可能是方才急著追她,那只扭傷的腳沒使上力,就這樣摔倒了。
他一頭長髮披散著,慢慢用右胳膊支起身,姿態看上去多少有點狼狽,幼幼想過去,卻又因他今天的反應有些害怕,此時習儂她們聽到動靜已經趕進來,見容歡倒在地上,紛紛色變神慌,趕緊一左一右地將他攙扶上床。
容歡瞧幼幼呆愣地立在原地,瞳底的光亮一點點黯淡下去,彷彿紙張燃剩的灰燼,以睫掩住:「我去怡山別莊住幾天。」
幼幼意外。
容歡淡淡逸出句:「你留下來照顧娘。」
幼幼不知該說什麼,抿著唇,最後點點頭。
次日,容歡一大早就乘馬車前往怡山別莊養傷,事情自然很快被太妃知曉,明白到前因後果,太妃一陣擔憂,偏偏這會兒又看不見容歡,好在有幼幼從旁安撫照拂,說些寬心話,太妃本身也正病著,念叨幾句就沒了精神頭,再多關心,也最終化為了歎息。
日子轉眼飄進四月裡,芍葯、杜鵑、牡丹……各類名花在園內爭相開放,同時也為幼幼的生辰錦上添花。
這日幼幼收到許多親朋好友送來的賀禮,大多是些奇珍異寶、名畫古董,其中有文亭伯府千金任氏送的金座玉石靈芝盆景;工部尚書府千金譚淑琳送的一對黃楊竹溪六逸圖香筒;至於袁千金送的是一幅緙絲百子圖,幼幼收到後簡直哭笑不得,而湘公國府柯英婉送的是一枚金絲如意堆繡香包,香包裡放著她在大雷寺燒香跪祈半個時辰所得的平安符,可謂意義非凡。當然,最誇張的要屬公玉熙從海外商賈手裡弄來的一個瑪瑙燈樹,高約三尺,被人搬來,就像一座海底龍宮展現眼前,映得四周璀璨輝煌,美輪美奐,直讓幼幼跟一眾人看呆了眼,隨即幼幼頭痛撫額,沒想到三哥竟會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她,不過,這樣擺在寢室裡,也未免太惹眼了吧,想到容歡的書房品墨齋地方很大,只好叫眾人暫且搬到品墨齋去了。
說起來,容歡一直在怡山別莊養傷,已經半個多月沒回府了,今日是她生辰,幼幼想他八成是忘記了,不過她本身也沒打算慶祝,太妃天生喜靜,以往過壽或是趕上容歡的誕日,在王府裡舉辦也是比較低調,為此這次幼幼直接連慶宴都免了,也省卻一些鋪張麻煩。
她坐在炕上,忙著寫回帖,以感謝這群摯友。
「咦。」習儂跟幾個小丫鬟在一旁整理賀禮的時候,拿出一枚長方形雕紋錦盒,堆在今日諸多精美的禮品中顯得毫不起眼,同時也沒有按例貼著賀詞紅紙。
不過禮物能送至親王府,自然先前都是有記錄的,習儂在禮單上翻看,發覺賀禮竟是出自榮安侯府。
她一愣,稟道:「王妃,這是榮安侯府托人送來的。」
聽到「榮安侯府」四個字,幼幼執筆的動作一滯,以為自己聽錯,極其緩慢地吐字:「寫著……具體是何人了嗎?」
習儂奇怪就奇怪在這點,既然都從府上送來了,為何不註明身份呢。
見習儂搖頭,幼幼只得開口:「拿過來。」
看向面前的長方形雕紋錦盒,幼幼努力遏制著胸口下沉重而急促的心跳,其實送賀禮的人是誰,應該很容易猜到吧,絕不可能是老太君或是榮安侯夫人,榮安侯府共有三位千金,其中兩位已經出閣,如今尚在府上的孟六姑娘雖見過幾面,但情分不深不淺,按理也不該是對方送禮來。
幼幼呆呆盯著錦盒出神,臉上有種不可置信的迷茫,不清楚過去多久,她指尖顫抖地打開盒蓋,裡面擱置著一軸畫卷,她取出放在炕幾上徐徐展開,上面畫著一位女子,眉若遠黛,眸似黑丸,身披粉紅亮絲斗篷,手提著竹籃盈盈嬌笑,背後紅梅錦簇如火,將她一張小臉烘托得勻紅妍美,就像晚霞中的寶石流光溢彩,那樣的笑容,恍凝能洗滌一切塵埃污穢,是世上最好的笑。
畫捲上角題一行小字:「今夕何夕,只願安好。」下方落款蓋印,「幽蘭客」。
幽蘭客是孟瑾成的自號,而那細膩精煉的筆墨畫風,是她自小到大所熟悉的,的的確確出自於孟瑾成的手筆。
「吧嗒」一聲,小小淚花,濡濕了上好的澄心堂紙,顯得深了些顏色。
昔日場景,鮮活一如昨日。
眼淚倏然就奪眶而出。
她知道,那畫中人儼然就是自己,當年在芳閒園,她佇立霞梅蔚雲之中,翹首顧盼,宛然俏皮的梅花精靈,臉上燦爛的笑容,竟被他畫得惟妙惟肖,如此記憶深刻,殊不知,正因為是他站在那裡,她才會翹起小嘴,給他最美、最甜的笑。
瑾成哥哥,原來還記得她的生辰……
以前,她總會私下央他送自己禮物,然後每日每夜的期盼,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整顆心跟裝著糖果一樣甜蜜。
如今,那些甜蜜已然遠去,而她呢,就像夏褪秋至、花已凋零,那只不肯離去的蝶,依舊落在枯萎的花莖上,死死守著一份思念。
「在看什麼呢?」一大束花籃驟然出現眼前,容歡俯下身,從側面吻下她芬芳的耳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