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養傷] 文 / 尤阡愛
幼幼醒來的時候,額頭纏著繃帶,面龐蒼白無血,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像具被摔壞的白瓷娃娃。
她睜眼沒多久,就覺床畔呼啦啦圍上一團黑影,好多人的腦袋在她面前晃動,激動的、焦急的、欣喜的聲音更是此起彼伏:
「五妹,你總算醒了!真是嚇壞我們了。」
「為了那個臭小子,你怎麼如此想不開!」
「以後聽話,千萬別再做嚇哥哥們的傻事了好不好?」
「你不知道,你一出事,娘差點也跟著病倒了。」
「五妹,咱不稀罕姓孟的臭小子,天底下好男兒多的是,回頭三哥一定幫你物色個比他好一百倍的出來。」
他們你一言我一句,把整個房間弄得跟鬧市一般,幼幼睜著眼,只是空洞無神地盯著床頂發呆,待記憶一點點回籠凝聚,眸角徐徐滑下一線晶瑩的淚痕,不顧周圍關懷擔憂的話語,她重新闔上眼,不發一言。
公玉熙垂頭喪氣地走出悠鳴居時,聽到趕來的家僕稟報,不禁一驚:「王爺還沒走呢?」
「是,這會兒正在中堂。」
誰也不曾料到,幼幼會因孟瑾成的事大受打擊,居然發展到撞樹自盡的地步,消息傳到豐國公府,閔氏當場昏厥不醒,國公爺既要擔心閨女又要守在妻子身邊,連太醫都左右來回跑,如今國公府上下可謂亂作一團。
公玉熙頭痛地撫撫額頭,但想到接下來要見容歡,忙振作精神,隨家僕前往。
中堂內,奉茶的小丫鬟緊緊盯著那人的手,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男人的手能生得如此好看,就彷彿用昂貴的羊脂雪玉雕琢而成,骨節均勻,乾淨修長,幾乎挑不出任何瑕疵,可說完美無缺,那肌膚是接近透了明的白,如雪欲融,比女子還要細膩幾分,單看那指上佩戴的瑪瑙扳指翡翠玉戒,便已彰顯出其尊貴不凡的身份與地位。
他輕輕呷了一口茶,潤上水澤,纖薄有型的唇愈發紅了,偏近妖嬈,跟塗了胭脂一般。至於那張容顏,小丫鬟杵在原地,幾乎要看得癡了,後被其他的侍婢提醒,才紅著臉退下。
不久,公玉熙舉步而入,看到容歡正坐在堂內用茶,旁側立著近衛韓哲,忙恭敬喚了聲:「王爺。」
容歡彷彿若有所思,被他這一聲驚醒後,不禁擱下茶盞起身微笑:「好了好了,還這般拘禮做什麼。」略一停頓,問,「幼幼現在如何了?」
公玉熙想到當時幸虧有他在場,否則幼幼還不知要發生怎樣的情況,其實公玉熙也有點出乎意料,以往容歡在公國府上走動不多,自己私底下與他也交流甚少,但這回幼幼出事時,是容歡親自抱著幼幼衝回房間,公玉熙想像不到像容歡那樣極修邊幅的一個人,居然會撕掉自己的袖子給幼幼止血包紮,看得出來,他對幼幼是格外心急擔憂的,當然,公玉熙雖為容歡的反應吃驚,但絕不認為容歡這種慣於風花雪月的花花公子,會對幼幼這樣少不更事、乳臭未乾小丫頭上心。是以容歡今日的表現,讓公玉熙頗為刮目相看,覺得他是個顧念表親情分,至情至義之人,心內存滿感激。
「太醫說了,幸好沒撞到要害,否則不堪設想,今後需小心照看傷口,多加休養便是。」末了一歎,「唉,這傻丫頭,為了個孟瑾成,竟然做出如此傻事來!」
容歡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開口:「我能不能看看她?」
公玉熙一愣,有些遲疑:「她方才雖然轉醒,但我們跟她說話……沒有半點反應,或許現在,她是想一個人靜靜吧。」
容歡明白他的意思,男女避嫌,況且自己的要求也確實有點唐突:「既然幼幼無事,我就先行告辭了,等幼幼身子好些我再來。」
公玉熙忙拱手:「王爺不必擔心,這段日子我會派人仔細盯著她,不會再讓這丫頭亂來。」
容歡點點頭,往窗外望去一眼,彷彿是悠鳴居的方向,方領著人離去。
幼幼在府裡歇養了十餘日,情況不好不壞,值得慶幸的是額頭傷口撞得不深,如今慢慢癒合,再加上塗抹了秘製藥膏,日後並不會留下疤痕。
自從醒後,幼幼倒沒出現一哭二鬧三上吊讓家人繼續擔心的情況,整個人變得沉默許多,動輒坐在床上發呆一整天,不愛理人,不愛講話,公玉熙他們過來哄她高興,說說笑笑,結果幼幼就不耐煩地皺起眉頭,顯然是嫌他們吵鬧。
閔氏懂得女兒的心情,頭一回感情受挫,難免沮喪一蹶不振,況且她打小愛面子,一時想不開自殺,儘管這事被國公府壓得死死的不曾外傳,但對幼幼而言心裡肯定落下一道陰影。說白了就是小姑娘失戀,覺得自己顏面盡失,即使在自家人面前,也不願見人。
閔氏想她現在最需安靜,幾個兒子偏偏又是心直嘴笨,一安慰人,效果卻是適得其反,因此就不准他們常來悠鳴居。
這日,瑜親王府派人送來信函,閔氏看過後,思付一陣兒,便去探望幼幼。
「娘。」幼幼剛用過早膳,此際倚著床頭,手執一枚小菱花鏡。
現在她幾乎鏡不離手,沒事就會照上幾眼,閔氏當然清楚她那點顧慮,坐到床畔,單手撥開她的前髻,仔細端詳後開口:「顏色已經淺多了。」
幼幼卻撅著嘴,神情鬱鬱:「可看著還是很明顯,醜死了。」
如今她在意起美醜,說明對那事放下不少,可謂好現象,閔氏笑道:「你瞧太妃多關心你,特意拿來宮裡的芙蓮雪香膏給你用,否則你額上這傷,哪兒能這麼快就消下印去?」
幼幼知道太妃的好,也念太妃的好,可眼下額痕一日不徹底消印,就一日悶悶不悅,每次照鏡子都心煩氣躁。
「得了得了,再怎麼瞧也還是有的。」閔氏見她又舉鏡子,乾脆一把奪過來,轉過話題:「對了,太妃今日來信,想接你去親王府住上幾日,你可願意?」
「咦……」幼幼眨眨眼,一臉詫異。
閔氏曉得她沒主意:「你要覺得在府裡悶,就去陪陪太妃。」閔氏倒認為讓她換個環境,當做散散心也好。況且瑜親王府家規森嚴,管束下人十分嚴苛,有太妃在,定不會出什麼亂子,讓幼幼去閔氏也放心。當然,一切還得看幼幼的意思。
幼幼沉默了快一盞熱茶的功夫,最後點點頭:「嗯,我去。」
就這樣,閔氏回了信兒,沒過幾日,瑜親王府便派馬車來接她,幼幼帶著習儂掬珠上車時,居然看到韓哲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嚇得她以為容歡也來了,只因韓哲是容歡的貼身近衛,極少情況下會不在對方身邊:「表哥來了?」
韓哲不笑不怒,生就一張萬年冰山臉,聽幼幼問及,只是恭敬回答:「王爺早朝未歸,得知表姑娘今日前來,特命屬下一路護送表姑娘安全。」
幼幼這才「哦」了聲,被丫鬟攙扶著登上馬車。
瑜親王府位於祿煌巷,屬於京城最金貴的地段,哪怕你是達官豪商,沒有顯赫的身份地位,也是住不來的,這裡雲集著歷代皇親貴戚以及權貴極高的將臣的王府宅邸,紅牆金瓦,院落深遠,每一戶院門前無不彰顯出奢華氣派,比起普通街巷,一進入祿煌巷,幾乎看不到遊走閒逛的平民百姓,大多是眾僕圍著一頂軟轎或精緻馬車來回穿行,偶爾有三三兩兩的路人,亦是衣飾光鮮,想來哪座府邸的家婢侍僕。
當幼幼看到太妃時,不知怎麼,眼圈便是一紅,淚水也緊跟著簌簌滾落:「太妃……」
太妃抱住跟小鹿一樣直奔來的幼幼,知道她這回受了委屈,一下接一下撫著她的長髮:「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
太妃身上縈繞著一種淡淡的燭香味,是廟裡的香,如煙似霧,輕渺幽遠,聞得久了,可以使人心神寧靜。
等幼幼哭夠了,太妃拍著她的小手輕言:「我一個人實在悶的慌,這次有你陪伴,總算有說說話的了。」
「嗯……」幼幼揉揉發紅的眼睛,聲音還帶著哭腔。其實她知道,太妃常年朗經念佛,怎麼會覺得悶呢,只是想讓她在這裡養養心神,畢竟在家總要面對哥哥們,他們的關心讓她愧疚難過,也害怕他們動不動就責怪她做傻事或是提起孟瑾成,而來到親王府,至少不會勾起傷心往事,變得自在許多。對於太妃的好意,幼幼打從心底裡感激。
臨近午時,幼幼陪著太妃在華軒堂用膳,過會兒一名家僕進來稟報:「王爺回府了,這就過來給太妃請安。」
幼幼握著玉箸的手指一緊,眼珠子暗中亂轉,啟開櫻口:「太妃,我、我肚子有點疼……」
「哦,那快去吧。」太妃點頭,怕她憋壞了。
幼幼故作難受地摀住肚子,飛快逃離出華軒堂,等到了林蔭甬道,才算鬆口氣。而背後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習儂她們追上來了,笑著轉過身:「咱們去賞花……」結果看到對方,徹底傻眼。
「為何一看見我就跑?」容歡佇立背後,冷著張俊臉。
幼幼嘴巴啟闔兩下,結結巴巴地答:「我……我……肚子疼……」
他冷哼:「肚子疼,還有功夫去賞花?」他甫一進院子,就見幼幼跟一陣風似的跑掉了,他當時沒多想,下意識就追過來。
幼幼反應是他後,二話不說,驀用兩手按住額頭。
容歡奇怪:「你捂著那裡做什麼?」
幼幼道:「沒事!」
沒事才怪!容歡下頜一昂:「放開給我看看!」
「不給!」
「給我看看。」
「不給!」
「給我看看!」
「不給!」
越不讓他看他越想看,容歡氣得咬牙切齒,居然親自動上手,幼幼卻死命舉著胳膊不放,二人乾脆相互拼起力氣,不過就幼幼那小細胳膊小勁兒,哪裡比得過一個大男人,沒多久便被容歡給挪開了。
容歡仔細看她的額頭,才恍然原來她是怕自己看她的額傷,其實傷口已經痊癒,只是膚色比其它地方稍微深一些。但對於天生愛美的幼幼來說,臉上出現一點小瑕疵,都是一件無法容忍的事。
「就為這個?」容歡想她方才一副寧死不從的樣子,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多大一點事,還當她是不願看見自己呢。
幼幼瞧他勾起嘴角,當他又要借此戲謔自己,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我知道,肯定難看死了。」
孰料容歡搖頭,語氣一本正經:「沒有,不難看。」
呃?幼幼愣住。不過轉念一想,這傢伙一定又逗她玩呢。
容歡啟唇叮囑:「芙蓮雪香膏你要記得一直用啊。」
「我有啊。」幼幼答完眨眨眼,「你怎麼知道我在用?」
容歡笑而不語,這芙蓮雪香膏是皇宮秘製藥膏,對祛疤最具靈效,是他以太妃的名義,送到國公府的。稍後道:「你現在要是覺得難看,我倒有個不錯的法子。」
「什麼法子?」若能解決掉這個頭痛的大問題,幼幼簡直要對他感激涕零了。
容歡勾勾手,幼幼趕緊附耳湊近,聞言雙目一亮,差點沒拍手叫好了:「表哥,還是你聰明!回頭我就去試試!」
容歡挑眉,得意洋洋地一笑:「怎麼謝我?」
幼幼暫且沒想出來,脫口而出:「你說吧!」
容歡指指面頰。
幼幼登時垮下臉,蹙眉癟了癟嘴:「怎麼又親臉啊。」
容歡無所謂的態度:「不親就算了,等會兒我回去告訴太妃,說某人假裝肚子疼,實際是溜出來賞花。」
「喂!喂!」幼幼急得要跳腳,一把將他拉回來,立馬改口,「我親我親!」
容歡笑笑,俯下身,幼幼左右張望下,然後踮腳,將嫣紅小唇往他臉上一貼,便飛速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