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案子 文 / 瞳師
衙門裡的氣溫比外面低了許多,捕快們一個個低著頭,看著地上一灘血水漸漸蔓延到他們的腳邊,卻沒人敢躲開這流淌的殷紅。
屍體抬來時還是好好的,放下身子的瞬間,兩具腫脹的屍體不知怎麼,頭忽然就斷了。死人不流血,可是這兩具屍體奇了怪了,脖子上碗大的傷口瘋狂地湧著血水,大堂內都是噁心刺鼻的血腥味道。
許牧自然也沒這個膽子去躲,她覺得,說不定自己這一動,縣令大人就把她丟出去調查案子。鬼才想調查風溯那邊的案子,根本沒人抓得住她。
她頭上的帽子有點重,墜的頭疼,輕輕動了下脖子,縣令大人的小眼神嗖地甩過來,她立刻把頭低回去,裝傻。
好在縣令大人沒說什麼,等那血水流的差不多了,他才摸了摸肉乎乎的下巴,「你們先去巡邏,本官會把這案子當成無頭案處理的。」
大家都鬆了口氣,一向腦抽的李捕快卻突然道:「這怎麼對得起死去的人啊!」
場中氣氛頓時一變,縣令大人臉上的肉抖了抖,然後道:「那你便和許牧去調查此事,七日內給我個結果。」
許牧看著李捕快正義的臉,恨不得把他塞進牆裡。見她不吱聲,縣令大人再次發話:「事畢後,許牧可以回老家休整半月。」
「好的大人!」許牧的眼睛亮了,刀鞘裡的刀也顫了下。
幾個人留下來清理大堂,剩下的人出去巡邏。李捕快可能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一張正義的臉出現在許牧面前,「小牧,真是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
她微微一笑,轉身就走。李捕快不甘心,繼續跟過去,嘩啦一聲,許牧把刀抽出來,擋在身前,「李兄請注意分寸。」
李捕快這才反應過來,許牧是個女兒身。雖說捕快未規定不能由女人做,但畢竟做捕快的女人少的出奇,一個不注意,他就忘了。
他摸摸鼻子走了,看起來是尋縣令大人討要什麼線索。
許牧高冷地放回刀,踏大步離開了衙門。她家離衙門有點遠,要翻個小山頭。山頭有個林子種了好些樹,走起來不大方便,尤其是夜裡,林子裡的聲音很是滲人。
可是沒辦法,標縣這種地方,城裡的房子她哪裡能住得起,只能住在標縣近旁的小木屋,整日過的也算簡單。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過上這種自在的日子,苦是苦了點,但好歹沒人和她耍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機。許牧走進自己的小木屋,鎖了門,看向了桌子上那青花瓷壺。
她有神奇的經歷,她死過一次,但不知怎麼,她又活過來了。從十歲開始重活一次,現在想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許牧有些口渴,青花瓷壺中的茶已經涼了,她不甚在意地倒出一杯喝下去。
青花瓷壺是她從家裡帶來的,一是為了不忘記上輩子的苦,二是要提醒自己——這輩子好好活。上輩子夫君煩透了她,大婚當日都不曾碰她,直到她死,他都沒給過一個好臉色。這輩子她不想看到他,便捲了包裹跑去闖蕩江湖,不想家人還是不打算放過她,仍要她去做那個犧牲品。
她原是許家三小姐,從小不受待見,就算是她出門學武藝、當捕快,家裡人只會覺得少個累贅。她上輩子糊塗地嫁了個商人,沒心沒肺地被人擠兌到死,最後不過是做了個犧牲品。
說到為什麼嫁給那商人,許牧只記得他叫呂季,與妹妹許笙感情極好,但許家不允,最後讓自己替妹妹嫁了。
至於自己為何而死,她倒是記得清楚多了——是四妹親手餵了她鶴頂紅。對了,她還記得,那時,呂季已經在江州富甲一方。
重活太久,上輩子的事忘得也差不多了,惟有那臨死前所喝鶴頂紅的味道還記得清楚。縣令大人說是給她半月時間回家休整,許牧一路上早就想好了,趁著這半月離開標縣,老家的人正好找不到她,也就不能帶她回去成親。
她始終不喜歡正面交鋒,能避則避。大概也是因為這個性子,她上輩子被人欺負的厲害,偏偏她懶得爭搶,明明是個正房太太,活得還不如她那陪嫁丫頭。
許牧長得不醜,相反還有一種靈動的美。上輩子,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如此不受待見,她不欺負別人,甚至要討好別人。除了生母是丫鬟、位分低外,她覺得自己不是個討人嫌的孩子。這輩子她還是不太明白究竟為何,但至少,她不會無理由地討好別人,更不會任人欺負。
因為縣令大人提了老家,她的思維無限擴散,想了很多事情。如果自己上輩子能勇敢一點,應該不會死得那麼慘吧。她死的時候恰是呂季買官之時,期間有什麼隱情她不清楚,她也不在乎了。反正她現在重活了一遍,吃吃喝喝抓抓人,多好。
話雖是這麼說,可想到要辦風溯的案子,她還是忍不住一聲哀叫——
那女魔頭哪是她能抓住的?!
帶著這份惆悵,許牧在腰間別了把軟劍,起身去打水。院子裡的水井很乾淨,並無什麼灰塵,水也是乾乾淨淨。只是今日,她拿著水桶,看著井的四周,就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放下水桶,許牧心中忽然警鈴大作,一種不妙的感覺襲遍全身,她迅速抽出腰間軟劍,大喝一聲:「誰?!」
不遠處的樹林傳來沙沙的聲音,風停後,木屋再次陷入靜寂。
她小心地四下察看,忽地看見井壁似乎掛了點血液似的暗紅色液體。她微微湊近,看不清楚。再近一些,一股勁風忽而從井底噴薄而出,將她狠狠掀倒在地,軟劍也掉落一旁。
 
後背磕在一小塊石頭上,許牧一陣鑽心的疼,卻是趁機看清了一個藍衣女子從水井中衝出。
女子衝出時帶著大量井水,原本清澈透明的水染了紅,捲成一條淡紅色的水柱。等女子落了地,水柱凝固了一瞬,忽然便爆裂開來,水霧漫天。
許牧白日裡被那腥臭的血水熏得難受,晚上又淋了一身血水,氣不打一處來。她拾起軟劍一躍而起,抹了把臉上的水,怒問道:「你是何人?躲在我家水井做什麼?」
藍衣女子濕透全身,長髮散亂在腰間,可眉目清明,身姿颯然,不見絲毫狼狽。反觀許牧,不知道的人,還要以為她是個落魄小賊。
「你既然說我是躲,我便躲了,你又能如何?」
話畢,淺藍色的衣袂揚起,那囂張的藍衣人眨眼間飛了出去,不見身影。
許牧站在那裡,手中還握著軟劍。她沒有追出去,因為她自知輕功不如那女人,沒必要去丟人。
認慫歸認慫,她心裡還是有股火氣。冷靜了好一會兒,她才走到水井旁看,一股更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許牧猶豫片刻躍下水井,半晌,她提著一個黑色布袋飛出,跌坐在地上,眉頭緊皺。
糟了,她怎麼能放剛才那女人離開?這殺千刀的貨居然將一個人頭丟在她家水井中!
許牧又是心煩人命,又是心煩水井裡的水。這水井她喜歡的緊,味道好,夏天冰涼爽口,冬天水溫倒是不低,還有些溫。眼下她家水井怕是被毀了,她還莫名惹上了人命官司。
人頭很完整,在水中浸泡時間還不算長,能看出死者的相貌,若是交給衙門,也能當個案子辦了。只是,她親手放走了殺人兇手,這事怎麼算?
心煩意亂地回了屋子,啃了兩口乾饃饃,她決定還是沐浴後先睡一覺,明早送到衙門一齊處理。不料,她睡醒後,發現藏在柴火垛中的黑色布袋被人拿走了,水井旁的狼藉也被清理了一番。
一個人頭便是一條人命,本想著交由衙門處理,眼下人頭卻沒了……許牧暗罵自己不該將其放在屋外,可事已至此,她沒了物證,這種案子在衙門也辦不了。
如今只能等那人頭的家人來官府報案,到時候她主動攬活,帶人捉拿嫌犯。
這麼想著,許牧換好了去衙門穿的衣服,走到了水井旁邊。
水井旁邊雖說收拾乾淨了,可浸了人頭的水她還是沒勇氣繼續喝下去。等風溯的案子過去後,她便尋人來填了這井,順便鑿口新井。
多虧她有先見之明,昨日早晨難得勤快地填滿了水缸。用存水洗了把臉,許牧回屋吃了些饃,拿起刀出門辦案。
她一直都是個容易滿足的人,可悲她前世什麼都滿足不了,活活被害死。畢竟重活一世,人與事見的多了,惹不起別人,也不至於再吃什麼啞巴虧。
許牧踏著輕快的步子進了樹林,半刻後,兩道身影落在木屋頂上。其中高個子的那位長髮及腰,身著藍衣,發間插著一支木簪。
女子站上片刻,身旁的那矮個子小孩忽然低聲哭了起來。他的嘴裡塞著布團,雙手被綁著,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甚是可憐。
「你又哭什麼?」女子蹲下來,扯開孩子口中的布團,面色不善。孩子瑟縮了一下,小聲道:「我餓。」
孩子水汪汪的眼睛裡充滿了期待,那女子翻了翻錢袋,身子一頓,然後把布團慢慢塞回了孩子的嘴裡。見孩子又要哭,她面無表情地道:「忍著,不然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