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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5章 對牛彈琴(一) 文 / 青山臥雪

    三老爺為奪爵做下的這樁謀殺人案算是轟動了京師了,酒樓茶館裡說書人瞧見機遇,不免改名換姓,添油加醋編排成了許多個版本的小故事。

    有的說,三老爺是覬覦周氏美貌,周氏貞烈不從,三老爺得不到美人就要毀了美人,故此買兇殺人。

    有的說,周氏當著魯國公府的家,手心裡攥著銀錢不給三老爺還賭債,三老爺怒而殺人。

    還有的說,三老爺其心不軌,為奪爵位,先殺國公爺妻女,再殺國公爺,奈何老天爺有眼,當夜托夢於商人女婿,令女婿布下機關,來了個甕中捉鱉。

    最後這兩個版本沒有風月情韻,上市沒幾日就被第一個極富豪門秘辛的版本給取代了。

    「……國公夫人貞烈決絕,當即拔下發上金釵就要自盡,正待此時從一旁伸出了一隻手來猛的將欲行不軌的小叔子推出一個狗啃泥,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驚堂木一拍,頭裹書生巾的華發老翁,笑盈盈對眾人拱手。

    台下頓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吆喝聲四起,多是讓繼續往下講的。

    彼時金烏西墜,倦鳥歸巢,已是日落而息的時候了。

    大堂角落裡坐著的錢金銀扣上瓜皮帽站了起來,身旁站著的掌櫃道:「東家,您聽著可還入耳?」

    「哪兒找來的這老書生,挺會吊人胃口的,少不得爺下回來接著聽。」

    掌櫃一聽就樂了,心想這就是過關了,道:「爺您下回來這故事可就不新鮮了,自有更好的來。」

    「賞他二十兩銀子,讓他再多編幾個,爺下回來想聽更新鮮的。」

    掌櫃一聽就明白了,道:「大爺放心便是,保準時時都有更新鮮的。」

    出了茶館,錢金銀上馬回去國公府不提。

    宣平侯府,洛琬寧得到消息的時候她正從上房請安回來。

    「他就是蠢死的,活該他倒霉。」洛琬寧怒其不爭,心頭有火發不出,便皆洩在走路上,風馳電掣又冒冒失失,彼時她正穿過假山,裡頭昏暗,她沒瞧見人,那個將要低頭進來的人也沒瞧見她,就那麼一頭撞到了人家的懷裡。

    「放肆!」裡頭的人還以為是哪個意圖勾引他的奴婢,一巴掌就扇了下來。

    洛琬寧懵了一下子,轉瞬反應過來,猛的推開那人,亦怒喝一聲:「混賬東西,連你二夫人也敢打。」

    「怎麼是你。」

    一頓,裡頭的人瞬間息聲,轉過頭就要走,洛琬寧一把將人抓回來,婉轉柔軟了嗓音,「哎呀呀,怎麼是您呢,這真是我的罪過了。」

    伺候洛琬寧的丫頭雨燕追趕過來就喊:「二夫人您沒事吧。」

    洛琬寧揚聲道:「我能有什麼事兒,一驚一乍的作什麼,天晚了我覺著有些涼,你回去把我的披風拿來。」

    「不過是碰巧撞在了一處,你如此做三做四的,反倒引人誤會,弟妹先行吧。」

    洛琬寧臉一紅,低聲道:「這不是怕您心裡有什麼嗎,大伯反倒又怪我,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怎有那麼大的臉請您讓著我先行,罷了罷了,還是我讓您吧。」說罷就要退回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誠不欺我。」趙通一甩袖轉身走了。條條小徑通院子,今兒個下衙回來走這條,不過是忖度著園子裡的海棠花開了,想要一路賞玩罷了,沒成想又碰上別人,興致敗了,走哪條路回去便是一樣的。

    洛琬寧從假山裡出來,望著遠去的瘦削背影,哼了一聲。

    主僕兩個回到自己的院子,洛琬寧坐定,沉思良久,道:「我和他是一個母親的,他犯了錯難免我面上也無光,周氏也不是個好惹的,我此時回去不過是替兄弟受過,還是過幾日等事情淡了再說。只母親那裡少不得要派人回去探望探望。」

    遂招了陪房王媽媽,細細告訴了她怎麼說話。又想著周氏的親大伯是內閣首輔,將來夫君回京入職少不得要拖她的關係,便置備了幾樣給周氏母女壓驚的禮物。

    這王媽媽便是明月的姑媽,當年陪嫁給洛琬寧的。

    及至王媽媽來到魯國公府,先去見了老夫人,並言說因趙筠遲遲沒找到,家裡婆母擔心的病倒在床,因要在床前侍奉之故不得空閒,等過兩日騰出空兒來就親自過來探望,並將燕窩鹿茸等補品奉上給老夫人補身子。

    兒子服刑,老夫人有些傷了元氣,只略說了幾句話就打發王媽媽來給周氏請安。

    有明月做下那等齷齪之事在前,可想而知這王媽媽在周氏這裡是討不得好的,王媽媽還以為是因之前洛琬寧沒有允婚之故遷怒於她,並不以為意,這些年她跟著洛琬寧,頗得洛琬寧的器重,自詡有幾分臉面,又想著自己外來是客,又代表著洛琬寧,一時自大,便道:「大夫人,奴婢有個事兒求您,萬望您能慈悲。奴婢是從咱們府上陪嫁出去的,奴婢的娘家姓王,也是幾輩子在府上伺候的老人,誰知運道不好,家裡人陸續都病死了,只剩下一個侄女,現跟在二小姐身邊做一等丫頭,就是叫明月的那個,奴婢膝下也是一直無兒無女,奴婢想著能不能把侄女贖買出去,把侄女認作女兒,令她招贅個女婿,為奴婢夫妻養老送終。」

    王媽媽眼見著周氏的臉越來越黑沉,不免心頭惴惴,杌子也不敢坐了,膽戰心驚的站了起來。

    「大夫人您要是不樂意就當奴婢沒說。」

    周氏冷笑道:「且不

    不說你那個好侄女做下了什麼齷齪的事兒,但說要贖買一事,你已是陪嫁出去的人,身契在別人的手裡,就是別人的奴才,你想來我家贖買奴婢,也得讓你主子過來親自給我說,你是個什麼身份,竟也敢開口問我要人,誰給你那麼大的臉。你且等著吧,有你領出去的那一天,只不是豎著出去的,是躺著出去的!來人,攆了出去,沒得戳在我跟前噁心我。」

    「王媽媽,您請回吧。」紅薇伸手驅逐。

    王媽媽早嚇白了臉,心知侄女怕是壞了事兒,為著這個僅有的和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哀求道:「大夫人,不論明月犯了什麼事兒,但求您發發慈悲,饒人一命,勝卻積攢十萬功德。」

    周氏便道:「就那賤婢的小命也值十萬功德,看來你一家子都是臉大的,滾出去。」

    紅薇見王媽媽掙扎不去,當下叫來外頭灑掃上的壯碩婆子將人拖拽了出去,連同她帶來的禮物也一併扔了出去。

    洛瑾瑤從外頭進來,見周氏歪在榻上臉色不好,捧著茶奉上,挨近了笑道:「誰又惹了阿娘生氣,瞧我不饒了她。」

    「早上我讓人給你送去的那盅血燕可吃了不曾?」

    「吃了。對了阿娘,我從外頭進來正瞧見一個媽媽,那媽媽我若沒記錯可是二姑母府上的,還是明月的姑母。」

    「是她。和洛琬寧一個德性,撐著臉大。」周氏吃了口茶,道:「你這個二姑母啊,有兩個要命的毛病,勢利眼和臉皮厚,勢利眼我就不屑說了,自來是捧高踩低,只說她這個臉皮厚,因著你的親事,掐著你閨譽受損這一點,死活不應,我當時就和她扯破了臉,掉轉頭,你瞧瞧,她又來巴結我,我細細一想,怕是因為你伯姥爺年初升了內閣首輔的緣故,你二姑夫在外地做官做了十多年,陞遷到了從二品陝西巡撫,外官已做到頭了,等這一任期滿,怕就要鑽營到內閣六部裡來,她如此能放□段的向我服軟,就是求這個。

    你聽出來了沒有,你這個二姑母是什麼樣兒的人,她就是個過河拆橋,再要渡河再臨陣架橋的人兒,你對她有用她就巴結你,一旦你對她沒用了,她反過來都能對你落井下石,一點信譽都無,和你三叔一個德性,死不要臉。外頭那些吃過她虧的夫人,誰個看得起她,都把她防備上了。但她也是個有能耐的人,年輕時候就跟著你二姑夫外頭去做官,從一個小縣令坐到巡撫夫人,人都傳她旺夫,她奉承起人來又是個嘴巴甜如蜜的,不知她底細的,甚至那些不相信她是這樣的人的夫人也還都願意和她交往。我就說,等那些和她交往的夫人吃了虧就信了。」

    洛瑾瑤歎了口氣道:「沒出我的事兒之前,二姑母每回見了我都誇,每回都笑容滿面的,看起來慈善無比,我的事兒出了以後,二姑母又是另外一副嘴臉,還有三叔,平常看起來也沒有那麼狠,可到底他又做出了買兇殺人的勾當。」還有洛瑾瑜,嘴巴裡說出來的話從來是端莊大度,賢惠有方,可誰又能想到她心裡是那麼狠毒。

    「阿娘,我已知道了人心莫測,可對著這些生活在一起的,血脈相連的親人,我終究不願相信,從老夫人到洛瑾瑜,我都不願意相信,我想著,我和爹也許真是一樣的,只有證據擺在眼前才會死心。」

    上一世洛瑾瑜做到了那個地步,這一世她等著洛瑾瑜,等著看她是不是依舊還要做到那一步。

    恨嗎,那一時一刻沒有不恨的。只是每當想到曾經在一起的那些快樂時光,那些姐妹情誼,她便覺恍惚。總是不斷的再問,為何會變成這樣?

    也許答案就在心底,只是依舊迷惘。

    「阿娘,我想著在某一個時刻,不管是老夫人還是洛瑾瑜她們都是真心疼愛過我的,總不能、總不能從頭至尾都是虛偽的,如若不是,這個世間就太過悲涼了一些,讓人都絕望了。」

    洛瑾瑤把臉擱在周氏的腿上,雙眸清湛如洗。

    「是的,有那麼一個時刻,都是出自真心。」周氏撫著女兒的頭,想要歎息又因她的稚嫩而覺好笑,她有時都無奈的想著,這個女兒也許是從佛前來的,是佛腳下一顆不開竅的晶石,亦或者是執迷不悟的一隻螻蟻。

    她怎忍心不維護她的真摯。

    除卻老夫人,無人真心為三老爺悲傷,幾日後,府裡漸漸恢復如常。

    素月光輝,水面上白鷺撲飛。洛瑾瑤忽來了興致,淨手,焚香,坐在水晶簾裡彈奏了一支古曲,琴聲空淨醇澈,疏闊朗朗,餘韻悠揚,正應和她此時的心境。

    錢金銀聽著也怪好聽的,靠著引枕,手裡舉著酒杯,蜷著腿兒,腳尖一下一下的和著節奏,腳踏上跪著一個丫頭,頭垂的低低的,手上捧著一碟子糟鴨舌,聽到興起,錢金銀喝一聲好,捻一片入口就酒。

    洛瑾瑤還當他真的懂琴,欣喜不已,一曲罷便道:「瞧你一會兒一個好字,想來是聽懂了的,那你說說我彈的這曲子名兒是什麼,不必你品評,但凡你說出明兒來,我也服你。」

    「呃……」正鴨舌就酒逍遙得意呢,驀地一下子卡殼了,支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唉……還是我來告訴你吧,此曲名,借莊周迷夢蝴蝶的典故。」

    瞧他滿眼不知所以然,若說心裡不失落是騙人的,只得道:「想來你也是不知莊周夢蝶的典故的,也定然不知我的心事。」最後那句語氣極輕極輕,不過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秋夢,把琴收起來吧。」洛瑾瑤黯然道。

    「等等。你們都下去吧,我不叫你們不必進來。」錢金銀舉著酒杯一飲而盡,目色流轉黑霧。

    「你要做什麼?」洛瑾瑤瞧他是又得了什麼壞主意了,慌的站起來,撅著嘴

    繞著琴案轉,道:「你生氣了?我也沒說什麼呀,你就是聽不懂嗎,還不許人說了。」

    秋夢暗覺好笑,把屋裡伺候的丫頭都領了出去,原本坐在暖閣裡繡花的碧雲也含笑走了出來,和秋夢一起將屋門關緊。

    春日,夜風也是暖香的,站在廊簷上,兩個丫頭相視而笑,心照不宣,又微微覺得耳熱,各自轉過臉去。

    碧雲道:「鸚哥這會兒不在,怕是去找她娘吃獨食去了,黃鸝,勞煩你替我跑一趟腿兒,讓茶房燒上一大壺熱水來,鸚哥她娘就是茶房的管事媽媽,定然不會推三阻四的。」

    明月寒煙去了,經洛瑾瑤的同意,碧雲又從二等丫頭裡挑了伶俐懂事的上來,一個叫黃鸝,接了寒煙的班,一個叫喜鵲,接了明月的班。

    秋夢添補上,吩咐坐在欄杆上剪花紙的雪鶴道:「晚上別弄這個,仔細使壞了眼睛。晚膳小姐用的少,你去膳房再要一碟溫熱的點心來。」

    喜鵲站出來笑道:「讓雪鶴玩吧,正好我要去找我娘問問我姐姐的婚事定下了沒有,順道把這趟差事辦了。」

    「那感情好,你去吧。」碧雲說完把秋夢拉到僻靜處,兩個說些體己話。

    作者有話要說:11點還有一更。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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