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一四九章 文 / 春溪笛曉
柳慎行接手了九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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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再怎麼有能耐終歸是個內侍,旁人看他的目光總帶著些輕蔑。柳慎行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竟會甘願當九爺的「接班人」,不少人都抱著嘲笑的態度:柳家果然一蹶不振了。
柳三思是姚鼎言的擁躉,也是「新黨」中頗有地位的「元老」。當初聽說柳慎行跟謝則安去涼州本已不喜,這次柳慎行這麼胡來,柳三思再也坐不住,直接找上門劈頭蓋臉地罵了柳慎行一頓。
柳慎行抹了抹臉上的飛沫,鎮定自若地說:「柳三思,你能選邊站,我為什麼不能?」
柳三思罵道:「你丟光了柳家的臉!」
柳慎行說:「柳家的臉早在我們舉家被流放的時候已經丟光了。臉面哪裡來的?得靠自己的本領撐著。你想一想,十年前我們家是什麼光景,現在我們家又是什麼光景?以前我們家敗就敗在榮辱全都綁在別人身上,」他看著柳三思,「光憑去做別人的狗,是絕無可能讓柳家翻身的。」
柳三思面色漲得通紅,俊美的五官帶上了近乎扭曲的猙獰,像只鼓著頰噪叫的蛙:「你說誰是狗?誰去做別人的狗?你才是去做別人的狗!」
柳慎行說:「口上威風誰都能逞。」他凝視著柳三思,「如今你除了能為姚鼎言搖旗吶喊之外還能做什麼?」
柳三思噎住了。
柳慎行說:「三郎曾是姚鼎言的徒弟,姚鼎言一直與他十分親厚。如今因為三郎沒有明著支持他的主張,他就毫不留情地將三郎推到風口浪尖。這種心胸的人,你還真信他能做成什麼事?他對自己也沒什麼信心,不敢信任謝季禹和三郎那樣的人——所以他身邊只剩下像你這樣已經沒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只懂得聽命行事的狗。你們這樣的傢伙,說白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柳三思狠狠地打了柳慎行一記耳光。
柳慎行沒料到柳三思會動手,哪來得及閃避,臉上很快出現了五道指印。他閉上眼睛:「我言盡於此,你聽不聽是你的事。」
柳三思看著自己微微發抖的手。
柳慎行這個弟弟向來不太出眾,但他們小時候感情極好,常常睡在一起,每晚都有說不完的話。後來他的朋友越來越多,聽到的奉承話也越來越多,這個有點沉默、有點沉悶的弟弟在他心裡所佔的位置當然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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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柳家一家被流放到嶺南,他整個人丟魂落魄,全靠這個弟弟出面與那些山人打交道,才讓他們的日子變得舒坦起來。可那種舒坦比之前面十幾二十年的養尊處優,落差還是非常大,他都快瘋掉了。
他做夢都想回到京城。
那幾年是柳慎行一直在替他謀劃。
替他爭取回京的機會。
柳三思被姚鼎言找上時,本想把弟弟引薦給姚鼎言,可話到喉間又嚥了下去。嶺南那段時光,令他意識到他並不是柳家這一輩人中最出色的人,柳慎行這個弟弟才是。要是把柳慎行引薦了,他來之不易的翻身機會就沒了……
柳三思知道自己很卑鄙,居然嫉妒、忌憚自己的弟弟,可他沒辦法,他就是這樣的人。
柳三思看著柳慎行,嘴唇動了又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柳慎行說:「沒事就走吧,別杵在這裡了,等著我還你一巴掌嗎?」
柳三思掌心火辣辣地疼。
柳三思不得不承認,他會甩出一巴掌其實是因為柳慎行說中了他的心事。在姚鼎言手底下做事真的像在當狗,什麼都只能聽姚鼎言的,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按照姚鼎言的指示做了許多事,成為「新黨」的「中堅力量」,卻還像踩在棉花上,沒點踏實感。
這樣的事,誰都可以做。
如果有更聽話、更懂迎合姚鼎言心意的人出現,那姚鼎言會毫不猶豫地放棄他。甚至可以說,假如以後新法出了什麼問題,姚鼎言可以把他推出去當替罪羊。
柳慎行說得太對了,對得讓他心慌。
柳三思說:「對不起,慎行,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柳慎行微愕,退了一步,閉上眼:「嗯,回去吧。」
柳三思上前拉住柳慎行的手:「你說我該怎麼辦?慎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柳慎行沒料到柳三思會有這樣的動作,僵立片刻,緩緩開口:「以前,哥哥你一直是家裡最優秀的——就像謝季禹一樣。只要把你真正的才能發揮出來,即使被埋沒也是暫時的。比起姚鼎言,謝季禹才是你應該接近的人。當初謝季禹改造□□報的是你的名,那種節骨眼上都沒有和你撇清關係,這樣的朋友一輩子遇不到幾個。」
柳三思臉色變了又變。
他說:「我曾經好幾次去他面前耀武揚威,你覺得他還會當我朋友嗎?」
柳慎行說:「不試試怎麼知道。」他半睜開眼,看著柳三思,「他們那一家人,都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柳三思說:「我回去再想想。」
柳慎行目送柳三思離開,歎了口氣。
謝則安一走進門,看見的正是柳慎行腫著半邊臉,面色沉沉地坐在那兒。
謝則安吃了一驚:「柳哥,怎麼了?」
柳慎行說:「沒事,我哥來了。」他轉開眼,「我嘴賤勸了他幾句。」
謝則安說:「然後挨了一巴掌?」
柳慎行沒好氣:「你可以當沒看見。」
謝則安問:「勸了有效嗎?」
柳慎行說:「剛勸完,我怎麼知道有效沒效?」他目光微頓,「小時候他對我很好,所以我明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還是忍不住勸他。」
謝則安坐下,安靜地聽柳慎行說話。
柳慎行繼續說:「你姚先生並不是多好相與的人,你吃了一虧,應該更瞭解這點才是。我哥要是鐵了心上新黨那艘船,往後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我們到底是兄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往死路上走。」
謝則安說:「你怎麼知道那一定是死路。」他頓了頓,問,「萬一姚先生做成了呢?」
柳慎行說:「他肯定做不成。」
謝則安皺起眉頭。
謝則安自認沒有姚鼎言那樣高遠的志向。正是因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敬佩姚鼎言那樣的人。
即使是趙英、徐君誠和謝季禹他們,對姚鼎言都是非常看好的。
謝則安說:「柳哥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柳慎行說:「事情是靠人去做的。」他輕敲桌沿,「你看看他用的都是什麼人,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那些人很聽話——但凡有本事的人都不會那麼聽話。」他冷笑起來,「沒本事的人你指望他們的心性有多超脫、多高尚?他們聽話只不過是想攀上你姚先生這座靠山,將來一旦有了機會,他們會比現在不聽話的人更難控制。上次你姚先生提議設置制置三司條例司時,他們不是蹦得比誰都歡嗎?」
謝則安不是笨人,柳慎行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他哪會想不明白?
謝則安說:「柳哥說的是。」
柳慎行說:「這些事你未必看不清,只是你與你姚先生師徒一場,很多東西都是你姚先生教的,難免會影響你的判斷。」
謝則安點點頭。
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姚鼎言的變法已箭在弦上,可以用來做準備的時間少得很。
姚鼎言的根基在士林、在寒門,這也是文官必須爭取的基礎。謝則安想要有更大的影響力,士林的好感度是必須刷的。以前他沒什麼野心,拼音出了、造紙造了、印刷術改良了,連字典和報紙都弄出來了,想要再把自己的名聲刷起來可得費點心思。
謝則安準備從兩個方面下手。
一方面是蒙學,顧名思義,啟蒙用的。糊弄大人不行,糊弄小孩他還是可以的,更何況他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過巨人肩膀也不好站,像他能記住的之類的,都有很多典故是這時代沒發生過的,想要搬出來用可是個大工程,就算不大修,他也得逐字逐句把每句話背後的故事編出來。
這可是大工程啊!
另一方面,他要註解一兩部經史。
謝則安怎麼說都是狀元出身,又有徐君誠和姚鼎言兩個名師手把手地交,自認還是把經史嚼得挺透的。再加上他還有「巨人的肩膀」,拿出點出人意料的見解來並不算什麼難事。
更重要的是,他要借這批蒙學書和註解,把標點符號引進來。
當初把拼音拿出去時他留了個心眼,沒把標點符號往外掏,好歹算是給自己留了點「本錢」。
有這麼些東西在手,謝則安造起勢來方便多了。不是還有報紙在麼,到時先把比較有爭議的觀點放到報紙上連載,邀些大儒和士子一起來探討,不愁打不響名堂。
雖然這麼猛往自己臉上貼金挺不要臉的,可他這人麼,本來就不太要臉。
想當初他好歹也是曾經出過一大批暢銷書的「成功學」專家,書賣得多火啊!在這個完全沒有營銷概念的時代,他要是沒臉沒起起來簡直能全方位碾壓。
謝則安回到書房,興致勃勃地整理起自己寫了大半的書稿。
馬上又要著書立說、揚名立萬,在文壇掀起陣陣腥風血雨,想想還挺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