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文 / 夜幕下的卡多雷
第一章
死了好。
死了一了百了。
死了好。
死了，這一輩子的苦也就到頭了，再也沒什麼罪可遭！
洛卿言死了……他知道自己死了，死了好，死了……就再也不受罪了……膝蓋上的舊傷不會再疼，餓壞了的胃也不會再鬧，劃花了的臉也不不必要那麼醜了……反正，人都死了！
「小言！」母親的呼喚忽然響起。
洛卿言一個激靈睜開了眼。
眼前，一片白茫茫。
白茫茫的一片，乾乾淨淨，就像他這輩子……這一輩子，從未做過任何壞事，更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可怎麼……怎麼他們就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呢？
洛卿言想了一輩子一直想到死也沒想明白，他洛卿言打小兒也沒做過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來，後來他父母離婚的時候，他也沒說跟著七大姑八大姨的去他那個爹家裡鬧，就連他媽媽這個被第三者插足了的人也沒去鬧過一回，可是……有的時候，你不去鬧反倒是給那不要臉面的小三兒佔了先機，到底是小三兒衝了過來鬧了一通，還理直氣壯地把他跟他媽媽從房子裡趕了出去，霸佔了他們住了十年的房子。
那房子，是洛卿言外公留給他媽媽的。
他還記得他那個親爹的嘴臉，從那張從來說了不算，算了不說的嘴裡冒出來的瞎話：「言言啊，我將來什麼不都是留給你的？這房子啊，你看，你爸我啊，真的是淨身出戶什麼都沒有了……不然，咱就這麼過？」
就在洛卿言的媽媽要上法庭告狀的的時候，她也不知怎麼就一病不起，這告狀的事兒也就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她沒了命去，而洛卿言則被接回了他那個親爹身邊——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還有個親哥哥，洛卿寶。
洛卿寶比洛卿言大了兩歲，但是跟他上同一年級，在二中是校霸，而洛卿言也因著他親爹洛斌說要兄弟倆好好和睦相處，就被從最好的一中轉到了二中，從此，還真是水深火熱了。
洛卿寶對洛卿言從來沒有半點兒好心腸，他在初中的時候就知道要從洛卿言的手裡把每天一塊錢的零花錢弄到自己手上，讓洛卿言餓著肚子上課也是常事兒了，若是在老師那裡受了氣，拿洛卿言撒氣也不算什麼新聞……而他們的那個爹，是從來不管這些的。
說到底，洛斌跟洛卿寶的親媽，也就是那個小三兒，認識的時候倒是比跟洛卿言的母親賀宏娟認識的時間長，只是那時候兩個人也就是眉來眼去，在下鄉的青年點兒裡勾勾纏纏，到底還是沒說開了。
等洛斌回了城，遇到了洛卿言的母親賀宏娟，那就一門心思的黏了上去。
賀宏娟當時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大美人兒，但是系出名門，家裡外祖父是老學究老做派，而她父親又是當地部隊的大拿級的人物，也就是這樣，她也才撈得沒去下鄉留在城裡，也就遇到了洛斌這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東西。
只是這人，越狼心狗肺，他就越裝得像個人。
於是，洛斌得了賀宏娟的青眼，娶了美人，也開始發達了起來。
直到洛卿言出生那年趕上了下海浪潮，洛斌更是藉著賀宏娟娘家的一路東風就順風順水地在s市做了個不大不小的老闆，當然了，他那下海的錢，可也是他岳父一輩子的積蓄。
賀宏娟是獨生女，她父親也就是洛卿言的外祖父賀大刀可指望著女兒女婿養老呢，哪裡在乎錢呢。
然而，賀大刀畢竟是個粗人，他又哪裡想得到，這女婿是披著人皮的狼，就在跟女兒結婚沒多久的時候，他就說自己有個好朋友還在鄉下，要弄回城，這也就把那洛卿寶的媽，也就是插足了洛卿言父母之間的那個第三者，名叫孫怡妮的，給弄回了城。
孫怡妮與洛斌二人又碰了面，再加上賀宏娟本就是在她母親跟外祖父教育下長大的，為人矜持小心，那裡有孫怡妮的潑辣風情？
洛斌也就一來二去的，跟孫怡妮勾搭上了，沒多久，倆人生了洛卿寶。
這些，也都是瞞著掖著，沒誰知道。
直到洛斌的買賣做大了，賀大刀退下了，那洛斌才開始發威，跟賀宏娟鬧離婚，鬧分財產，也鬧著，要讓孫怡妮出出氣。
那時候的洛卿言哪裡知道，他就是孫怡妮出氣的筏子？
這人啊，死了之後，活著時候的事情反倒是明朗了起來。在洛卿言的腦海裡，那生前的一幕幕，就像是過電影一樣，翻過了一頁又一頁，翻到最後，便是幾天未曾進食的他在陰暗的巷子裡，被洛卿寶一腳踹到地上，疼得渾身都蜷縮了起來。
他還記得洛卿寶那一臉的猙獰。
洛卿寶說：「你原本一張好臉，我還能賣幾個錢賭一把，結果呢？把臉毀了你還留著命幹嘛？」
再然後，洛卿言就只記得自己被揍得昏迷不醒。
然後……他便蕩在了空中。
蕩在空中，冷漠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器官被一件件分離出去，甚至連屍體都給捐了出去，這還給洛斌換了個不錯的名聲不是？真是全國報道，說洛斌這樣這樣的明白事理，這樣這樣的大義大愛……大義大愛？
真是可笑！
可笑，也可悲。
洛卿言這一輩子，就是這樣，可笑，也可悲。
他當年真的以為自己母親賀宏娟是憂思過度而
而死，還一陣好傷心，又有那孫怡妮出來裝好人，當時十三歲的他哪裡知道這都是騙他的呢？
甚至……他母親賀宏娟的死，怕不也是……
「小言！」又是一聲呼喚，這是賀宏娟的聲音！
洛卿言掙扎了起來，他想要從眼前這白茫茫一片中脫身，可是越掙扎就越亂，仿若溺水的人……不，他已然死去，怎麼可能溺水？
洛卿言拚命地要脫身出去，可是那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棉絮又彷彿海草，糾糾纏纏，將他完全包裹，莫說脫身，就是此刻他要抬起頭看看外面也是不能……鬼魂？莫非還能再死一次？
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啊……死了……
「小言，小言！快醒醒！」耳邊響起母親的聲音，洛卿言閉緊了眼睛，說什麼也不想睜開。
他死的時候，母親賀宏娟已經去世二十年了，二十年來，他一直在心裡想著念著，希望能再聽母親喚他一聲「小言」，可是，那也只是在夢裡罷了。現如今這夢，莫非還不准他一直做下去？
卡嗒，開門聲很響，隨之而來的就是臉蛋兒上的冰涼觸感……
觸感？！
洛卿言猛地睜開眼——眼前，正是母親那張熟悉的臉，那張他念了二十多年的年輕面孔——這……這怎麼可能？！
還是說……還是說死了之後人就能遇到親人了？
他能與母親團聚了，他……他真的下了陰曹地府，再也不用在人間做那孤魂野鬼？
「哎喲，這眼睛紅的，小臉兒都癟成什麼樣兒了，一會兒就哭出來了？」賀宏娟笑了笑，又用冰涼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額頭，「快去洗臉，一會兒吃了早飯我帶你去上學，今天可是你小學畢業考。」
小學畢業考？！
洛卿言一個激靈坐了起來，而這一起來，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變得又小又嫩，而根本不是他原本的粗手粗腳了！
這……怎麼可能？！
洛卿言跳下床，蹬蹬蹬衝到組合櫃前，組合櫃上的那面鏡子很忠實地照出了他的全身——小個子，小臉蛋兒，小胳膊小腿兒……這……這是十二歲的他？！
十二歲……小學剛畢業的年紀，那時候他的家還是完整的，他媽媽還不知道外面有個女人叫第三者，更不知道他那個爸爸洛斌在外面已經養了個十四歲的兒子洛卿寶。
洛卿寶啊洛卿寶……這名字就知道，他才是洛斌的心頭寶。
所以，洛卿言才是多餘的那個……所以，犧牲洛卿言成就洛卿寶就是天經地義的，所以……如果洛卿言賣不出去個好價錢，那就趕出去……管他是死是活！
洛卿寶若是心裡不順裡還能揍他兩下出出氣，就是死了，也能切成一塊塊的賣了不是嗎？
「我的小言哦，怎麼了這是？」賀宏娟的手貼在了他的臉上，而她的身影也在鏡子裡，正貼在他的身邊……洛卿言偏過頭去，認真地看著賀宏娟，他也有多少年不曾這樣看著她了？
「唉，你這孩子！」賀宏娟搖了搖頭，抓了桌子上的豆沙包就塞到洛卿言手裡，「快走吧，不然你上學遲到了。」
還是雲裡霧裡的洛卿言終於在跟著賀宏娟走出房門的時候才有所頓悟——這個一切，眼前的這一切，可不都是他十二歲的時候的樣子？！
那麼……他現在到底是做夢還是……還是老天有眼？
狠狠咬了一口豆沙包，這做了好久的孤魂野鬼，連半口香火都沒有的洛卿言忽然沒能忍住就啪嗒啪嗒掉下了眼淚來——是了，他若還是孤魂野鬼，又哪裡能吃得了豆沙包？
莫非……老天待他不薄，又或者，這二十幾年才是他的黃粱一夢？
他正跟著母親賀宏娟往樓道裡擠，只見對面走過來個人，一身的工廠勞動服，手裡還拎著個飯盒——洛卿言一見來人，登時睚眥欲裂，一雙小手握緊了也沒忍住，堪堪砸在牆壁上。
「哎喲，今天咱們小言怎麼了？這大早上就這麼大火氣！」說話的正是來人，可也不是旁人，正是洛卿言那個大公無私的「好父親」——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