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三字經 文 / 蘇爾流年
第十章:三字經
好像經歷了一場疲於奔命卻最終在山巔一腳踩空的旅程。
顧棲遲醒來那刻,全身像是被碾壓過一樣痛,眼前的黑霧散開,第一個進入她視線的,是她並不期望的鄭森林。
她並沒意識到自己眸中分散著的那些氤氳水汽,坐在病床旁的鄭森林卻在她睜開眼的剎那心底一沉。
近三年,他不曾坐得離她這樣近。
近六年,他不曾在她眼底見過這樣心灰的情緒。
總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啟唇吐出那一個字:滾!
他猶豫了下,緊緊鎖住眉梢眼角那些壓境的黑雲,開口的聲音極低,似乎唯恐驚動了什麼。
「這裡很安全,很隱秘,不會給你造成多餘的困擾。你可以放心。」
他捏緊自己的手,覺得自己的指節似乎都開始變得鋒利傷人:「我還沒有通知任何人,我想等你醒來自己做決定。」
他前所未有的耐心溫和,顧棲遲靜默著看了他兩眼,咬牙避開他的視線問:「已經徹底不在了,是嗎?」
是個問句,卻沒有夾帶多少不確定。
那個結果她已預想過多次,真得來臨已然平靜。
鄭森林身形微僵,手指握得更緊,沒有給出答覆。
她失去了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孩子,這樣的認知正在一點點侵蝕摧毀他努力積攢了兩年才敢出現在她面前的「厚顏無恥」。
他在努力回來的路上,而她已然走向他人身旁。
「我媽媽那裡,我不相信你出現是巧合。是想代表你姐姐去驗收下成果嗎,看看手下敗將如今有多慘淡?」
「還是代表你未來姐夫去慰問被他背叛的糟糠妻?」
顧棲遲勾起失色的唇譏笑:「別在我面前一副假惺惺的模樣,收起你那些可笑的同情。」
她輕微咳嗽一聲,聲音更加瘖啞低沉:「我說過再見你一次潑你一次,不是說說而已。」
「你最好祈禱我媽媽活得久一點,不然也許明天我就會雇兇殺人。」
顧棲遲說這些話的時候眉宇深鎖,鄭森林的情緒被她幾句話斬得七零八落。
再見不是朋友。
他本就沒抱著奢求。
顧棲遲的涇渭分明,愛恨兩極,他再清楚不過。
原本,他自信地以為,他終生都是愛那一端,卻沒想到,真正的人生剛開始的時候,他就成了她心頭橫亙難移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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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森林利落地滾了。
在她即將開口說出「滾」那個字的時候。
顧棲遲掙扎著摸起床畔的手機,漆黑的屏幕摁過依然難以點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關了機。
下午她離開的匆忙,等她開了手機,果然一串短信進來。
無非是工作進度的匯報追蹤。
還有無數條顏淡詢問她去向的訊息。她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凌晨兩點半。便沒有即刻回撥給顏淡。
她的聲音,此刻怕是正常人聽到都會覺得有異。現在這樣晚,她也不想打擾顏淡,回了條「明天見,安好」,就再度將手機扔在一旁。
這角燈亮起依然顯得漆黑的夜,這空調開放依然顯得冰涼的床。她躺在上面,有些懷念近些時日來那個溫暖的懷抱。
經歷過現實的嚴寒,人總是會屈服於現實的溫暖。
想起下午片場霍靈均短暫的那一握,和他說早些收工休息時認真的表情。
她又在深重的疲乏間撐住眼皮將手機摸回來,給備註神經病的人發去一條訊息:臨時有事,不回,沒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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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顧棲遲訊息的時候,霍靈均已經將手邊那本劇本捏得邊角全是褶皺。
從他結束下午那場戲,就再未在片場見過顧棲遲的身影。
等他回到顧棲遲的公寓,呆到晚上九點,依舊不見顧棲遲的蹤影。
他的每一通電話撥過去,提示音都在告訴他對方關機。
什麼心情?他問自己。是怒,還是急?哪一個佔據上風?
自從顧棲遲走進他的生活,這是他第一次,失去她的消息。
他這才發現,彼此冠以姓氏的夫妻關係,原來竟然脆弱到在這個人口數百萬的城市,他就已經遍尋不到顧棲遲的足跡。
她總是擅長氣他,從她的隻言片語,到她的大小動作。他越來越習慣縱容,可這一次卻想很直接地表達自己生氣的心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面對面讓她看到他的嚴肅黑臉,可她從來不讓他如願。
「沒丟。」看到這兩個字那刻,卻又禁不住莞爾。
笑著笑著霍靈均自己臉又陰沉了下來,當他突然認識到這叫「傻笑」那刻。
他深呼吸一口氣,先進陽台把顧棲遲快要養死的那堆盆栽挨個澆水、挨個可憐一番,內心稍微治癒一些,然後又折回近來快要被他徹底霸佔的顧棲遲的書房開始寫他自幼心緒不寧時練得三字經。
性本善、性本善……
筆尖收攏那刻,他的臉突然更黑了。
筆下的宣紙上,無數個性本善的最後,突然冒出來三個字——顧棲遲。
一向自律性甚好的霍帥,再沒了練字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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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魂不散?
似乎也不對。
在繼續等待的時間內,霍靈均在努力思考顧棲遲之於他是什麼樣的存在。
她的囂張,她的自信,她的果決……他最終還是決定沉默,在心底默念適才沒寫完的三字經。
等陌生的手機號碼打進他的私人手機時,他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
「我是將深。」
對方開門見山,語氣裡的胸有成竹,霍靈均並不喜歡。
和娛樂圈第一狗仔,他並無舊可敘,直覺想切斷這通電話,卻被對方先一步猜到意圖:「別忙著掛,我這裡有些東西,我想霍帥也許有興趣買下來。」
將深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霍帥近一年,不是通過別人出面,買過很多差一點就被爆出的照片嗎?」
「其中一份,大概還是我的作品。可惜當時我還是個菜鳥,沒有扒到背後出資買斷的人是霍帥。」
霍靈均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有些狠,有些凌厲。
緊接著就聽到將深說:「我原本以為,是哪個顧影后用情頗深的鐵桿粉絲做的呢?」
「霍帥可真是用心良苦。」
霍靈均臉色有些風雨欲來,隔著聽筒,將深看不到,自顧自往下說:「霍帥也別急著否認,我自然是下了一番工夫才得出的結論。」
「顧影后的性格夠直爽,我和她也算有過交情,自然不想爆她的醜聞。」
「可這辛苦拍來的,自然需要些慰問金。」
「想來想去,霍帥做這個獻愛心的人最合適。」
通話還在繼續,霍靈均感覺到手機震動,屏幕再度亮起,彩信裡顯示幾張圖片。
有年輕男子懷裡抱著女子狂奔的景象,也有並不清晰的像素下,男子候在病床前掌心貼在女子臉側的模樣。
如果女主角不是顧棲遲,這幾幅圖片在他眼裡不過是別人在戲內演繹情深如許,而他只是一個純粹的看客。
霍靈均的臉色緊繃到似乎有人一碰就會變天,「將深」,他的聲音低沉,擲地有力。
有很久不曾有過這樣想要毀滅什麼的情緒,連他自己都對這樣的霍靈均有些陌生。
他繼續動唇,開口所言的每一個字、每一絲表情都強硬、決絕,均是不可挽回的姿態。
他歷來不喜別人威脅,他歷來不能無視其他人傷害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我是霍靈均。記住這個名字,讓你明天不得已離開這座城市的人,就叫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