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怪人怪事 文 / 趙愁城
高手相對,拆招都是次要,勝負往往在拔劍的一瞬間就已確定。快則生,慢則死!
那麼如果用的劍沒有鞘呢?比如沈青青用的這把燕二十五佩劍的贗品。
它沒有鞘。大概燕二十五不喜歡鞘。古代有許多著名的快劍都是不用鞘的,其目的當然是讓劍出手更快一些。
但這不符合小白師父的教導。
師父說過:如果一個人還沒學會拔劍,就丟棄了劍鞘,那只能死得更快。
所以沈青青還是配了一隻劍鞘,練習拔劍。
她現在就在練,在院子裡練。
白思微和陸忘機,兩個人就坐在她身後,曬著太陽,看著她。
他們今天已經看了整整一個時辰,一邊看,一邊歎氣。
劍入了鞘。
沈青青轉過身,沒好氣道:「你們到底歎什麼?」
對主人發脾氣本不是為客之道,但她已忍了三天,今天實在不能再忍下去。
白思微為難地看了看陸忘機。
陸忘機懶懶道:「你來講。」說完就閉上了眼睛。
白思微只好呼出一口氣,對沈青青道:「他說,他有點後悔幫你報名了。」
沈青青道:「為什麼?」
白思微道:「他說你再這樣每天練拔劍,到了四月十七那天,一定會送命。」
沈青青盯著陸忘機,陸忘機這才慢慢睜開眼睛。
沈青青道:「你這樣懂劍,那麼你知道拔劍有幾種方法嗎?」
白思微在旁邊皺眉道:「拔劍的方法?這哪裡數得清。劍法宗派不同,劍的長短輕重不同,拔的方式也就不一樣,更何況有的人喜歡把劍掛在左,有的人在右,有的在背上……」
陸忘機卻打斷了他的高談闊論,冷冷道:「只有一種。」
白思微呆了一下,扭過頭看陸忘機,一臉驚奇。
陸忘機道:「正確的方法只有一種,崑崙、點蒼、峨眉、武當諸派,都是從這一種方法中化出,但又不同。要練成那種最快的方法,需要每天拔劍一萬次,練上三年,才能學有所成。再學其他劍招,已是時有不逮。與其下笨功夫,學那一瞬間的拔劍,不如在劍招上取巧。——而你所學,恰恰就是那唯一正確的方法。」
沈青青笑道:「你的眼力倒不算差。」
陸忘機搖頭道:「可惜,可惜。」
他連說了兩聲「可惜」,卻沒有點明他在可惜什麼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他又望著遠方,道:「空心島的蕭公子,好像也已失蹤了三天了。」
說完他竟站起身來,轉身回屋去了。
白思微有點急了,朝陸忘機背影喊道:「你別走啊!你對她賣關子也就罷了,別把我也賣進去啊!」
但陸忘機沒有轉身回來的意思。白思微只好朝著沈青青笑笑,道:「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講話不看氣氛,你千萬不要想不開。」
但是沈青青卻像沒聽見。她握著劍柄,怔怔地站在那裡,好像在想心事。
白思微道:「你別擔心,就算報了名,也未必非要上場的。就算上了場,也不一定拚個你死我活,完全可以提前認輸啊。新人嘛,就算認輸了也是正常的,別人還會覺得你特別有禮貌。」
沈青青道:「我想出去走走。」
其實不用陸忘機告訴,沈青青也發現了,她拔劍的手,已不如當初斬斷孫府的翠竹時那樣自然。
——是因為心中放不下的困惑,還是因為眼前茫然的未知,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她耳邊又響起了那晚公輸燕來找蕭鳳鳴時的哭腔。
「也許我應該去往人多的地方,讓自己鬆弛些。」
她市井間長大的,在熱鬧的環境中反而更放鬆,更自在。於是她就去了白馬寺前。
白馬寺前的巨石還在。
她停下了腳步,仰望那一道道劍痕,重新思考起破解的方法。
這一停,就是很久很久。脖子已經有些發酸,心中的野草還是依舊。
現在是春天,野草也是青青。
「也許陸忘機說得對,碰上這樣的高手,我真的會送命。」
送命是什麼顏色?也許就是紅色。她在人群中看見了一抹紅——一個穿紅衣的人,好像就坐在路邊。
紅衣,是失蹤多日的蕭鳳鳴嗎?
鬼使神差,沈青青往那邊走了兩步。
她立刻失望了。
那人並不是蕭鳳鳴,而是一個黑臉怪人,頭上頂破帽,腳上沒有鞋,手裡還托著一個破碗。但仔細一看,他身上的紅衣像極了綠珠樓上蕭鳳鳴的那件,縱衣襟上落滿了塵土,袖口還彷彿黏糊糊的,仍然可以看出是一塊好料子製成。
怪人蹲在路邊,發現沈青青在盯著她看,就咧開嘴,對著她哈哈地笑,似乎有些癡傻。
沈青青也笑。苦笑。
她向那怪人喊:「你這衣服是哪裡來的?」
怪人不回答,只是托著破碗,蹲在牆根傻笑。沈青青剛要再靠近,他就起了身。直到這怪人站起身來,沈青青看清了他的樣子,才發現這怪人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怪上許多。
第一,這怪人的身材竟是十分高大,像一堵牆,沈青青回想自己認識的人,大概只有鬼叔叔能和他比一比。
第二,這人的臉比她猜測的更加黑。不是風吹日曬的醬色,而是像鍋底煤灰一樣的黑。即便是正午的太陽,也照不出他五官的輪廓來。
更讓沈青青想不到的是,這怪人起身的時候,帽子無意中掉了下來,露出一個精光珵亮,又白又嫩的大腦殼。和這人黝黑的臉一比,簡直不像是長在一個腦袋上的。
那怪人看出沈青青的驚訝,突然嘿嘿一笑,依然保持著面向沈青青的模樣,一蹦一跳,倒著朝一條窄巷裡走遠了。
沈青青急忙叫了一聲「留步」,誰知那人看上去高大,倒退著跑竟是一點也不費力,而且跑得比尋常人朝前跑還要敏捷迅速不少。更不可思議的是,他一邊跑,一邊朝沈青青保持那癡傻的笑容,好像有意要和她玩個小孩子你追我趕的遊戲。
沈青青輕功不差,豈能甘心放過?她立刻運起輕功,追趕過去。眼看就要追上,那怪人卻突然換上了一副哭臉,猛地停住了腳步。見他突然停下,沈青青一驚,生怕栽到那人身上,連忙跟著剎住腳步。可就在她停下腳步的時刻,那人突然向後輕輕一躍,像一隻飛鳥一樣飄至十丈之外,身法說不出的奇詭,那張臉還是笑對著沈青青,一點也沒改變。沈青青不甘心又追了一段路,那怪人又是一個急停,沈青青又不得不停下腳步,那怪人卻又倒退著竄了出去。
五里多路跑出去,四周已是一片荒村。
沈青青心如明鏡:再這樣下去,先力竭倒下的一定是自己。看來不能力拼,只能智取。
「這怪人的身法像在遊戲,看他的眼睛簡直像個孩童,並不似嗜殺之輩……說不定此人的個性,本來就像個孩子?」
對付孩子,當然要用孩子的辦法。沈青青故意放慢了腳下速度,朝那人道:「這不公平!你身上穿著寶衣,我當然追不過你。你耍賴。」
那人又是「嘿嘿」一聲,道:「寶衣,菩薩的寶衣,袖子裡好多寶貝物件!」忽然變成了一副哭臉,道,「可惜都讓人給搶走了,只剩下了這件寶衣。」
沈青青當然知道蕭鳳鳴衣服裡的「寶貝物件」是什麼。如今那些東西沒了,衣服也落入了這怪人手中,蕭鳳鳴莫非已經……
她不再想下去。不是因為不敢想,而是因為她不能慌。
沉住氣,她故意朝那怪人笑了笑,裝作驚訝的樣子,道:「菩薩在哪裡?我也想見一見。」
她只盼望這怪人能說出蕭鳳鳴的位置。
那怪人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腦袋,好像在思考。沈青青緊張地等待著。忽然那怪人的眼睛一亮,咧著嘴笑道:「菩薩就在你心裡住著,你還想去哪兒見?」
沈青青心中一凜。
——這個怪人絕不簡單。他的話雖是顛三倒四,卻彷彿大有禪機。看他白白的腦袋……莫非是個裝瘋的高僧?
想到「和尚」,沈青青的心情更是沒了底。出家人行走江湖,多半來頭不小,江湖上頭一號不能隨便得罪的就是他們。更何況這怪人的武功顯然不弱。想到這裡,沈青青立刻肅然起敬,雙手合十道:「弟子失敬,敢問和尚怎麼稱呼?」
她想這怪人一定是覺得她太驕傲不遜,才故意對她胡言亂語。現在她對他表示尊敬,他應該就會原諒她,把蕭鳳鳴的事情和盤托出了。
但是她想錯了。
那黑臉怪人聽見「和尚」二字,眼神陡然變得驚惶,大嚷道:「我不是和尚,我不是和尚!」
沈青青見大事不好,急忙道:「好,好,你不是和尚!你只要告訴我蕭鳳鳴在哪裡!」
那怪人卻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腳亂蹬,雙臂亂舞,仍不忘大聲狂呼:「和尚出家啦!菩薩不見啦!房子著火啦!羊車、鹿車、牛車都來啦!」口中竟不住地湧出白沫,竟似抽瘋了一般。
更糟糕的是,他每狂呼一聲,沈青青就覺得頭痛欲裂,五內翻騰。她立刻明白,這人不僅有筋骨非凡,身法詭異,還是一個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內家高手。這樣一個武林高人,怎麼會聽見「和尚」二字,就突然陷入了瘋狂?
但是時間已不容許沈青青想太多。那怪人的狂呼還未停歇,沈青青就聽見身後有車輪碾過道路的聲響。難道羊車、鹿車和牛車真的來了?她忍住胃部的翻湧,回頭一望,眼前並沒有那些,只有一輛棗紅馬拉的普通小車。忽然一聲哨響,停在了路中央距離沈青青僅僅三丈的位置上。
沈青青這才發現這輛馬車竟然沒有車伕。
微風吹過,車上藍布門簾一動,底下露出一雙紅色的繡花鞋,鞋頭上用金線繡著兩朵栩栩如生的花。
牡丹花。花瓣淺紅,到了邊緣卻忽然多了一些深色,彷彿楊貴妃的玉手捻出的印跡。
看見這牡丹,沈青青已猜出轎中人是誰,也大概猜出了她是為何而來。於是沈青青長吁一口氣,苦澀一笑,道:「大和尚,大和尚,你指馬為鹿,這是在和我參禪嗎?」
話剛說完,身上七處穴道就同時遭受重擊,眼前頓成黑夜。
沈青青倒下了。
據說一捻紅已一連殺了八個使劍的。
現在
變成了九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