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沈青青退婚記

正文 第31章 父與子 文 / 趙愁城

    只有星光的夜晚。

    星光是純潔的。

    純潔的星光是不是可以蕩滌所有的罪惡?

    那人冷冷道:「你不該這樣叫我。你若還不能改了口,早晚會露出馬腳。」

    蕭易寒仍然是笑嘻嘻的。

    那人道:「看來今日之事還未能讓你得到教訓。」

    蕭易寒這才不笑了。

    蕭易寒撓撓腦袋道:「只是意外。我沒想到那姓蕭的居然會出現……」

    那人冷笑一聲,道:「如此而已?」

    蕭易寒想了想,誠懇道:「我不該原搬照抄天度小浮圖,連它的破綻也搬了過去。但那個破綻您也沒看出來啊,所以……」

    「狡辯!」那人打斷了他,「你明知自己犯的錯不止這個。」

    蕭易寒心虛道:「還有什麼?」

    那人盯著蕭易寒,道:「折凳。你為何要賣折凳。」

    蕭易寒嬉皮笑臉道:「橫豎是為了賺錢,不如多賺一點,而且賣的又不貴……」

    那人怒道:「大錯特錯!」

    聲音不響,卻足以讓蕭易寒打了一個寒噤,臉上的笑也僵住了。

    那人道:「空心島少主,你也見到了——他像是會趁機賣折凳的人嗎?」

    蕭易寒沉默半晌,老實道:「不像。」

    那人道:「就算空心島上的人真的已經死絕,公輸家也不是瞎子。我們早就說過,這一次偷梁換柱之計,最要緊是瞞過公輸家的耳目。當初讓你在請帖上寫明『僅限一人』,就是怕有今天。若那群大老爺都是孤家寡人,面上一團和氣,底下各懷心思,就算你露了餡,只消在人群中放支冷箭,他們就會相互猜忌,殺將起來,你就能脫身了。誰知你小子竟然賣起了折凳!」

    蕭易寒道:「我……」

    那人歎口氣,道:「你已經長大了,大概覺得自己已經很聰明。能獨闖負心樓,還能全身而退,特別聰明,特別了不起……」

    蕭易寒低頭不語。

    那人道:「可是你知道嗎,因為你的一時聰明,已經有三個人變成了負心樓裡的鬼。都是些成事不足的人,我不可惜,但你是我唯一的傳人,我不想讓你斷送在你自己的小聰明裡!」

    沒等他說完,蕭易寒就幾乎要跪了下去。

    他說:「兒知錯了。」

    聽聲音簡直又要哭出來。

    那人略失望地歎了口氣,沉默半晌,方道:「那個姑娘,你出來時,她確實睡了?」

    蕭易寒點了點頭。

    那人道:「那就好。」他的臉上忽然多了一點溫柔。

    蕭易寒知道父親有話要說,便側耳傾聽起來。

    那人說:「易寒,我一直逼迫你學機關,很少關心過你的想法,一不留神,你就已經長成了一個大小伙子。」

    蕭易寒沒有答話,耐心聽著父親進一步的指示。

    那人道:「你故意讓負心樓把你扣下,是想等待機會,借負心樓主之力除去蕭鳳鳴,為我分憂。你的用心,我都知道的。」

    蕭易寒低頭不語。

    那人道:「但以你現在的能為,你能想到的,我都已經想過。而我知道的,你卻未必知道。甚至可能連負心樓主都不一定知道。」

    蕭易寒一驚,道:「父親已經知道負心樓主背後是誰在操縱了?」

    那人道:「雖不中,亦不遠……因為我已知曉廢公子的真正仇人是誰。一夜之間將獅子莊變為鬼莊,殺人的手法又那樣獨特……只有『她』!」

    說這些話的時候,那人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為敬畏,還是因為興奮。

    蕭易寒目光閃動,道:「難道……是『她』?」

    「正是。」

    蕭易寒道:「兒實在不該去負心樓亂闖的……兒真的知錯了。」

    「你也不必太自責。若非你親眼見到負心樓主,我也難以想到這其中關聯。有了這個把柄,負心樓主已不足為懼,現在你又在一品樓聽到了那個大情報——我該好好表揚你。方才罵你,是怕你太過驕傲。」

    蕭易寒還不太明白。「您是說屋裡那個姑娘要和那姓蕭的退婚的事?這和兒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還要兒向她謊稱自己是女兒身?」

    那人道:「你還記得呂不韋的故事嗎?」

    蕭易寒點了點頭:「小時候您常講。」

    那人道:「我就要你做呂不韋。她就是趙姬。」

    蕭易寒愣了半晌:「您要我把她送到空心島去?」

    那人顯然對兒子的這個反應相當失望。

    那人說:「送她去空心島,你命都沒了。——成大事者,關鍵是要在重要的地方,有自己的人。」

    說著,用指尖指了一下肚子。

    蕭易寒這才醒悟,眼睛隨之一亮,但沒過多久,又暗了下去。

    「這不可能,」蕭易寒道,「她說是要和蕭家退婚的……我的兒子不可能變成空

    心島的兒子。」

    說到「我的兒子」,他的臉頰忽然有些發熱。

    那人道:「那是因為她現在還沒有你的兒子,所以才想著去退婚。等她有了肚子,是個良民她都願意倒貼嫁妝去嫁,何況她已有一樁相當不錯的婚約。只要蕭家的兒子變成了你的兒子,那麼,是蕭洛華的蕭,還是蕭易寒的蕭,又有什麼分別?」

    蕭易寒沉默不語。

    那人道:「你不滿意這姑娘的長相?以後我會再為你找個好妻子。」

    蕭易寒道:「不……我很滿意。」

    但他還是猶豫著。

    那人道:「你不用怕她鬧。我已在她吃的那碗蛋炒飯裡加了料。」

    蕭易寒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她睡得那樣熟。」

    那人拿出一物,道:「這是『顫聲嬌』——我知道你常聽巷子裡說書,應該知道用法。」

    蕭易寒的臉上又燙了起來。

    「若她還不敢從,這裡還有一部新的袖箭。你不必威脅殺她,若她太貞烈,一心自盡,那就糟了。你只消拿著袖箭,在她耳邊,小聲說,『若不乖乖的,說不定會劃破你的臉』,她就會嚇得任你擺佈。」

    他每說一句,蕭易寒的眼睛就亮上一些,最後伸出手,把那些東西都接了過來。

    那人又道:「你和她獨處時,她可有露出懷疑的神色?」

    「她把折凳放在了床上,說大俠和女子同寢,中間都要擺上兵刃。」

    那人滿意地微笑了:「這反而證明她並未真正懷疑你。」

    「我也是這樣想的。」蕭易寒笑道,「真正心有提防,就不會做這麼可笑的事情。何況她連衣服都已脫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又浮現了沈青青只穿著裡衣的樣子。

    她的裡衣又輕又薄,和身體的輪廓那樣熨帖,領口上方露出的一段雪頸更是讓他無法忘懷。

    他覺得她當初在負心樓穿女裝的樣子,不知比穿男裝好看多少倍,當然最好看還是什麼都不要穿……他無法遏制自己的狂想,幾乎忘了自己正在和對面的人說話,也沒察覺到對面那人的臉色暗了下去。

    那人皺眉道:「她脫了衣服?」

    蕭易寒道:「只脫了一半,就在孩兒手上。」

    那人沉默半晌,突然一手抓住了兒子的衣領,拽向自己,另一手伸進了兒子的褲襠,摸了一摸便開始用力撕扯,最後從褲襠裡撕下來半塊膏藥。這膏藥就是沈青青什麼都沒摸到的原因。

    蕭易寒疼得咬牙切齒,疼出了一頭的汗,猶不忘接著方纔的話題,道:「我故意拿走了她的衣服,因為一個女孩子忽然不見了外衣,就算在裝睡,也不會好意思就這麼走出門去的。」

    那人輕輕哼了一聲,道:「你總算做了一件聰明事。」

    說完,他拿過沈青青的衣服,右手指尖忽然出現了一枚薄薄的刀刃,寥寥幾下,就將沈青青的那件衣服劃了個稀爛。

    蕭易寒點頭道:「還是父親做事周密。」

    那人輕輕一哂,道:「你去吧。我和你一道去。」

    蕭易寒欲言又止。

    那人道:「怕什麼,我在外面等你,又不會進去。只是有一點,離開這裡,再不准叫我『爹』。別忘了,二十天之後,在洛陽,還有一件大事等著我們。你若是再說錯話……」

    蕭易寒道:「孩兒不敢了,孩兒再也不敢了。今夜一過,你永遠是『公輸崇前輩』。」

    公輸崇當然本不姓公輸,蕭易寒也不姓蕭。這樣的事,在江湖中又有什麼稀奇?

    他們二人又回到了門口,推開了門。

    床還是床,折凳還是折凳。窗戶開著,映著幾點離群的疏星。

    而沈青青已不見了。

    沈青青飛奔著,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在春天微涼的夜風中,像一隻躲避猛虎的鹿。

    她的額上已在流汗,身體卻忍不住顫抖。

    那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恨,恨那對禽獸不如的父子,更恨她自己——恨自己就算察覺其中有詐,也不得不裝出毫無防備的樣子等待時機,聽著自己的衣服被撕破,還要忍著羞愧逃走。

    蕭易寒,公輸崇……她何嘗不想給他們一個教訓。可是蕭易寒的袖箭可以在同一時間殺死七八個神拳門的打手,她的折凳卻一定做不到。

    「若換作蕭鳳鳴,逃走的就是他們。」

    她忽然想起了蕭鳳鳴手裡的環,想起了從蕭鳳鳴身上同時飛出的幾十種暗器。

    「他是小白師父的兒子,我是小白師父的徒弟,為什麼我和他的差距竟然這樣大?」

    「如果當初沒有惹師父生氣就好了……如果當初沒有和峨眉三劍動手的話……」

    她不斷地想,不斷地奔。壞人早已不可能再追上她,她究竟在逃避什麼?

    星光忽然淡了。

    並不是因為長夜將明,而是人間的燈火太亮,奪走了天上的光輝。

    她往前望了一眼,立刻認出:前面就是揚州城最繁華的一段路。這段路上,有揚州最多情的女子,最精緻的妝樓,最悠久的淮揚

    菜館,和最厲害的修腳師傅。

    經過這段路的人總會慢慢地走,因為他們一生中能與那些東西親近的時間本就不多。也有些人衣服寒酸些,走得很快很快,但他們的眼睛裡已經有了繁華的影子。

    一件外衣都沒有的沈青青站在屋頂,望著這燦爛的景,她知道,她的腳步只能到這裡為止了。這街道太亮,會讓她羞愧。只有屋頂的暗處,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兩個人。

    兩個鮮衣怒馬的人——蕭鳳鳴和公輸燕。

    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沒有人會問這樣的問題。因為彷彿他們出現在哪裡,哪裡就該是如此繁華。但偏偏此時沈青青最不想遇見的就是他們,與其見到這兩人,她寧可看見蕭易寒和公輸崇。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想往陰影中躲,但已來不及。

    蕭鳳鳴已經看到了她。

    蕭鳳鳴停了馬。

    公輸燕的馬多走了三步,也跟著停了。「鳳鳴,你在看什麼?」她回頭問。

    蕭鳳鳴在看沈青青。

    他的視線曾經很冰冷,彷彿能將所遇之物悉數凝結。但這一次是溫暖的。

    沈青青卻已僵了。

    她雙腳像生了根,再也不能移動半步,就這樣只穿著裡衣,釘死在房頂上。

    公輸燕好奇地回頭看看蕭鳳鳴,順著他的視線發現了衣不蔽體的沈青青,臉色微變,立刻又轉頭看向蕭鳳鳴。

    但蕭鳳鳴已不在馬上。

    就在那一回眸的功夫,他便來到了房頂,玉立在沈青青的面前。

    原來他的輕功也是不錯的。

    蕭鳳鳴說:「我們已見過兩次。」

    蕭鳳鳴接著道:「第一次,你是負心樓的雜役,第二次,你坐在一個喬裝打扮的武當高手身旁。」

    沈青青聽著,沒出聲,心卻是一沉。

    她記得在一品樓的時候,她和劉二先生的位置都非常的不起眼,直到蕭鳳鳴和公輸燕離開,劉二先生都未曾出過手。蕭鳳鳴卻不但看穿劉二先生的武功家數,還注意到了她!

    蕭鳳鳴凝視著她,一字字道:「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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