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女人如花花似夢 文 / 趙愁城
劉二先生連連搖頭,笑道:「竟是個來尋死的!負心樓主,就算你有求必應,這下你也沒轍了吧。」
事情有點麻煩。沈青青看了看歡夜來。
歡夜來依然靜坐著,水上一朵蓮,波瀾不驚。
她不發話,也不動作。自然有人替她發話,替她去動。
那個人就是孟女俠。
孟女俠解下了佩刀放在一邊,先是診了一下那人的脈,又細細查看了一番那人身體四肢的傷勢。折騰了好一陣子,向歡夜來說:「是毒鏢所傷,入體角度各不相同,傷口形狀也不同,而深淺如一,還有好幾個嵌在體內。看傷口的情況,大概有七天了。」
劉二先生向孟女俠道:「我看你的醫道,好像比你用刀的本事高。」
孟女俠冷哼一聲。
劉二先生又道:「你這麼做,並不會勾掉你欠樓主的人情。」
孟女俠道:「我沒作這個打算。」又向歡夜來道:「若不快些查清是什麼毒,只怕來不及了。起碼先把身體裡的毒鏢取出來。」
歡夜來笑道:「怕什麼。你沒聽到他說,想要死麼。」
孟女俠語結。局面一下子尷尬起來。
沈青青忍不住問道:「那麼怎麼辦?」
歡夜來道:「看著他死呀,我的小心肝。」
沈青青覺得腳底在往上冒寒氣。
歡夜來回首向丫鬟道:「拿酒來。」
方才進來添燈的那個丫鬟就出去了。不一會兒,拿來了酒和酒盞。
酒是西域葡萄酒,盞是夜光琉璃盞。
西域葡萄酒倒進夜光琉璃盞裡,就變成了鮮紅、會流動的,醉人的晶石。
只倒了兩盞。
歡夜來向沈青青招招手,道:「來,同為長夜之飲。」
沈青青說:「我一吃酒就會長疹子。」這是說謊。她喜歡吃酒,只是今天怕誤事,不吃為妙。
於是歡夜來也不強求,一個人自斟自飲。人微微醉了,姿容也更醉人了。
她帶著醉意,拍拍手說:「還要音樂。」
四個妙齡女子應聲而入。
這四個女子,臉蛋兒放在揚州哪家坊裡都是上等,身上皆是輕薄華美的衣飾。一個苗條,一個豐腴,一個溫婉可愛,一個熱情奔放。世上大多數的男子,總會在這四個女人中找到自己喜歡的類型。她們走進來,什麼話也沒說,就拿著屋裡陳設的絃索琵琶,叮叮咚咚,咿咿呀呀起來。
那是揚州城正流行的曲子,不知何人所作,唱的是女子思春的苦悶。女人們唱著,時顰時笑,互遞秋波。沈青青似乎明白是什麼意思,卻又不太明白。
孟女俠沉默不語,像是被這歌詞觸動了心事。劉二先生卻又哈哈笑了,道:
「樓主,你不做皮肉生意,卻藏著這等的佳麗,少林寺的老和尚聽了,也要開出花啦。」
不要說老和尚。地上的廢人動了一動,哼了一聲,像是想說話,又說不出。
歡夜來不理會。她朝床邊的花籃伸出手去。花籃裡放的不是鮮花,而是好幾朵紙花。信手拈了四朵,她招手讓添燈的丫鬟過來,說:「賞。」
丫鬟把一朵顏色有點不一樣的簪在了唱得最好的女子頭上。又把另外幾朵的和其他人分了。女子們受寵若驚,連忙一起向樓主行大禮謝恩,之後退了出去。
等她們走了個乾淨,歡夜來才徐徐欠伸,問地上那人道:「你想說什麼?」
那人道:「我……恨。」
歡夜來道:「恨誰?」
那人不說話了。
歡夜來轉頭道:「孟女俠,你來講。」
孟女俠道:「稟樓主,觀此人身上的傷勢,好像是『天度小浮圖』所為。」
天度小浮圖這個名字,沈青青覺得有點耳熟。
劉二先生道:「又是它。蕭家還真是陰魂不散。」
對,是蕭家!沈青青立刻想起來了,老君觀的大人們說過的,漠北,去年,那件繫著三十六條人命的機關。天度小浮圖正是它的名字。
劉二先生又道:「中了蕭家的機關還能活著,也是一件奇事了,哪怕是二十四年前的老機關。嘿嘿。」
歡夜來向地上那人道:「我知道你為何想死。你想死,是因為有人害你生不如死。」
那人的呼吸有點急促了。
歡夜來接著道:「所以,你其實不想死,你想活。活了才能報仇。」
那人道:「不……可……能。」
孟女俠也急了,道:「您真要救他?不僅有傷,還有毒。此人傷逾七日,毒已入骨,若要醫治,先要以第一流的手法割除腐肉,刮去骨上餘毒,除了要有解毒之方,還要有生肌神藥在手。更何況此人臥床多日,血變脈中,就算醫好,武功也不可能恢復,一世已成廢人!」
歡夜來道:「並非無人可醫。他自己也知道。」
孟女俠有些訝異,回頭看了看那人。「除非……」孟女俠說了一半,就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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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地上那人也不再說話了。
他沉默,彷彿在等待一個機會。然而眼神卻灼灼的,如同沙漠裡的人看到了甘泉。
歡夜來的眼睛像狐狸一樣瞇了起來,瞇成兩道迷人的弧線。
「想從我這裡見到白石先生的,你並不是第一個。」她說。
白石先生是誰?
沈青青沒聽說過。
但是劉二先生和孟女俠顯然都聽說過。
歡夜來向沈青青解釋道:「『弔死問疾白石君』,當今世上醫道第一。」又道:「雖說現在醫道第一,以前卻只能算第二。」
沈青青隨口問道:「以前的醫道第一,是敗了,是死了?」
歡夜來點頭道:「死了。死的時候還很年輕。」
沈青青道:「那麼,這個人的武功一定不好,才被人殺害了。」
歡夜來奇道:「為何?」
沈青青道:「他不可能是病死的。人們不會把一個病醫生當成天下第一。」
歡夜來道:「為何不能是自殺?」
沈青青道:「不能,否則還是算不了第一。」
歡夜來道:「為什麼?」
沈青青道:「自殺也是一種病。」
歡夜來道:「你其他都說對了,只有一條錯了。」
沈青青問:「哪一條?」
歡夜來道:「那個人的武功很好。」
沈青青閉了嘴。劉二先生和孟女俠見了都有些得意。武林前輩對後輩的優越感,大略如此。
歡夜來回頭向丫鬟道:「叫人送信給白石先生,等他來了,我就下樓去花園裡等他。對了,順便送青青下樓歇息吧。時候不早了。劉二先生和孟女俠也可以回去了。」
沈青青驚訝。
她不明白歡夜來的意圖。
她在這裡大半夜惴惴不安,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現在,歡夜來竟然主動把她給放了!是欲擒故縱嗎?沈青青反有些猶豫了。
她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一個新問題。
後院有一個是製造殺人機關的男子,這裡有一個是替人排憂解難的女人。
究竟哪一個更值得她相信?
究竟哪一個,能給她自由?
正想著,耳畔傳來了歡夜來的私語:「不捨得走?那,留下來給我暖床。」
她的話把沈青青方才暫時的猶豫一瞬間都掃了個乾淨。
沈青青立刻說:「我走。」
她說的很快,好像說晚了,就走不掉了。
她站起來就往門外走。逃似的。
可是剛走了沒兩步,歡夜來忽然又把她叫住了。
歡夜來指指花籃裡的紙花,道:「這花還剩下十幾朵,你都拿去吧。」
沈青青道:「你不要了?」
歡夜來道:「明天就凋了,不好看了。」
紙花又不是鮮花,怎麼會凋?沈青青打定主意要逃走,不想貪小便宜,遂道:「那一朵送給這個丫鬟,她在這裡一晚上也夠累的,剩下的就分給他們兩個吧。」
她指一指孟女俠和劉二先生,然後就很快揚長而去。留在原地的孟女俠和劉二先生一臉驚訝迷惘,如在夢中。
孟女俠第一個醒神,立即道:「樓主,您可不能聽她的。」
歡夜來道:「有什麼不能?她要送給你們,你們拿了就是。」說著真的按沈青青說的,信手丟了一枝給了添燈的丫鬟。那丫鬟驚呼一聲,緊緊攥著那朵紙花,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
孟女俠猶豫道:「無功受祿只怕不祥。」
歡夜來道:「不偷不搶,有什麼不祥?」
孟女俠還在猶豫,劉二先生道:「孟女俠,這種時候還謙讓什麼?你若不要,我就都拿去了。」
孟女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過一會兒咬牙狠心道:「好,我要。」
於是他們兩人把紙花從花籃裡倒了出來。花瓣一拆下花托,就是一團揉皺了的紙,鋪展平了,兩人對分。
那些花原來都是銀票折成的。每一張都是可以替一個歌女贖身的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