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沈青青的春天(2) 文 / 趙愁城
沈青青的春天(下)
就在沈青青走上城中最繁華酒樓的同時,綢緞鋪的夥計也終於把沈青青在街上搜刮的一大堆東西送到了老君觀門口。那夥計實在倒霉,鬼面郎聽見有人打門,還道是五毒教的人來了,話也不說,抓起他那把銅琵琶就衝了過去。那夥計聽到琵琶弦劈風的「嗡」的一聲,一個惡鬼似的人物拿了一件從未見過的傢伙砸將來,嚇得臉都白了。好在鬼面郎出手雖然凌厲,收卻也收得住,這才沒釀成肝腦塗地的慘劇。
程玉京聞聲慢慢走到門口,看見那一大堆小山似的東西,很不痛快,怨道:「這孩子,拿了我的錢,就顧著亂花。」
鬼面郎道:「等她回來,你再罵她吧。」
程玉京低頭道:「但願能吧。」
兩人面色沉重,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那丫頭挑綢緞的眼光不錯啊,頗得我的真傳。」
二人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吳香客已經悄無聲息的站在那裡了,臉上還帶著得意的笑容:
「見者有份,這綢緞我扣下了。還有這扇……」
話還沒說完,他背上就中了鬼面郎一掌,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地下。
鬼面郎厲聲責道:「不要命了?想活就別說話!」多說一句,那毒就深上一分。吳香客也怕死,只好閉上嘴,任鬼面郎把他扛回屋中。
門外的程玉京歎息道:「那孩子真讓人操心。」
鬼面郎聽見了,也不知她這話說的是吳香客,還是沈青青。
再說沈青青和黃鶯鶯這裡。
黃鶯鶯正是芳心錯亂中。
她想,在苗疆的時候,從沒哪個男子膽敢那樣和她笑著說話,更沒人敢說她是家雀。她父親在教中的權勢那樣大,她身邊養著的白玉蟾蜍又是天下至毒,教中的女子見了她都是客客氣氣的,何況男子?今天被這個叫沈青的那樣戲耍,她當然很生氣。若是父兄在身邊,不用她訴苦,他們也會代她好好收拾這小子。
只是這次,就算父兄在身邊,她反而會有點捨不得。為什麼會捨不得呢?她也不知道。她還想,如果不是這一次離開故鄉到中原來,倒也不會認識這樣的人物,一輩子就在故鄉老死。越是這樣想下去,她就越想知道這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於是她打定主意,要跟在這人的後頭了。
正這樣想著,這人就鑽進了一間酒樓。她也連忙追了上去。誰知剛一進門,她就因為一身裝扮太惹眼,連酒樓夥計也忘了手裡正端的幾籠湯包,忍不住停下來看她一陣,甚至還有客人用帶著蘇州話腔調的官話問她:
「倷葛首飾阿是足銀的?」
這樣的問題,她從苗疆到蘇州這一路來早就答厭了,就沒理睬,穿過客人們的目光,緊跟著沈青青的蹤跡上樓去了。
酒樓的二樓瞬間高端大氣上檔次了不少。湘竹簾,黃梨案,牆上還掛著不知道哪裡的人留下的字畫。
一名夥計迎上來,用一口漂亮的官話問她:「姑娘找哪位?要苗語翻譯嗎?」到底是高級的酒樓,夥計素質就是不一樣。
黃鶯鶯卻毫不客氣:「剛才那位少俠在哪兒呢?我和她一起的。」
「姑娘隨我來。」
那夥計領著黃鶯鶯,繞過一扇屏風,又走過了兩扇門。黃鶯鶯一邊走,一邊看向窗外。不愧是蘇州,景致真好。再轉回來一看——已經到了。
沈青青正在和一名夥計指著牆上的菜單輕聲細語,像是在點菜,不知在點些什麼。
黃鶯鶯想:沈少俠有百般好處,就是聲音太女氣了些……啊呀。他有什麼好處,干我什麼事呢?
她想著這些,還是站在那兒。
「姑娘?」夥計好意提醒道,「您是找她麼?」
黃鶯鶯這才回過神,臉上都是桃花的顏色。她自己也有點覺察了,故而十分氣惱,道:「誰說我要找他?我才不要和他坐一起。我吃過了,就坐這一桌,他吃,我看。」
沈青青早就看見黃鶯鶯走進來了。沈青青的菜已經點完,卻還是故意不理睬黃鶯鶯,此時聽見她這麼說,就故意望著窗外,哼著小曲,等著她接下來的動作。
夥計為難道:「這可不行。小店規矩,二樓間,五兩以下恕不接待——還請您也點些菜吧。」說著便指了指牆上的菜單。
什麼破規矩?黃鶯鶯心中無名火起。不過她回過頭,看見沈青青正在那裡得意洋洋的看著她,心裡就想:五兩就五兩,對我來說算什麼?下定主意,她就抬頭往牆上的菜單看去。奈何她認識的漢字不多,看見那麼多漢字,頭都要炸了。於是她一狠心,一抬手,指著沈青青的鼻尖,道:
「給我來份和她一樣的!」
夥計答應了,出乎意料的爽快。
上菜也很快。沒過多久,沈青青那份就來了。每上一道菜,夥計便高聲報出菜名。什麼清炒蝦仁,響油鱔糊,蜜汁火方,松鼠鱖魚……還有一道叫鲃肺湯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轉眼時間,就擺滿了一桌,還有再往上擺的趨勢。
黃鶯鶯看得傻了。
「你一個人吃那麼多?」黃鶯鶯忍不住問她。
「你不是也點了這麼多?」沈青青睥睨道。
黃鶯鶯無言。
等沈青青這一桌的
菜上到了第三道,黃鶯鶯的桌上也開始不斷的上菜。
黃鶯鶯之前已經在麵館吃了一些,此時一點都不餓。看著這一滿桌不斷增加的食物,越來越驚悚,越看越絕望,拿著筷子撥了兩下,就不動了。只因為她們苗疆嗜吃酸辣,而蘇州菜的口味實在是太甜了。「有辣椒麼?」她問那夥計。
夥計似乎有點不太高興,說「加辣味道就不靈了」,但還是拿了一罐辣椒與她。黃鶯鶯挑了一大勺子擱在碗裡,又嫌不夠,特加了一勺,夥計都看傻了。
「看什麼,沒見過啊?」黃鶯鶯瞪了他一眼。夥計只好不說話,那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委屈。黃鶯鶯夾了一筷子魚,在那辣椒裡蘸了又蘸,送到口中。
「這辣椒怎麼也是甜的!」她怒道。
夥計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這個不甜的呀。」
這飯菜是沒辦法吃了,黃鶯鶯想。沈青青呢?黃鶯鶯回頭一看,只見沈青青她手握一雙烏木筷子,指揮倜儻,顛倒淋漓,心滿意足,不亦樂乎。菜還是不斷的上,沈青青桌上盤子卻如流水一般,上一個,撤一個。這麼甜的東西,到底哪裡好吃了?黃鶯鶯已經無言以對了。
等到最後,一方晶瑩剔透,紅裡透金,肥而不膩的櫻桃肉擺上來的時候,黃鶯鶯知道自己徹底敗了。
現在她擔心的已經不是自己的食慾,而是自己的荷包了。
然而,黃鶯鶯的這場磨難還沒結束。
沈青青忽然長歎一聲,道:「一個人吃好無趣啊。」黃鶯鶯心中不痛快:難道我不是人麼?
沈青青把夥計叫過來,問他:「今天評彈的師父來了嗎?」
夥計道:「今天只有一個女師父,十七八歲,唱的不精,讓客人趕下去啦,眼下正在後頭歇息。」
沈青青道:「快請過來。」
夥計答應下去了。不一會兒,帶了一個水靈靈的姑娘,抱著琵琶施施然上樓來。沈青青要點唱段,點了三個,那姑娘都說不會。沈青青想了一想,眼睛一眨,道:「那也好。你也別彈了,就抱著琵琶,坐在我腿上。」
那姑娘嚇壞了,連忙道不敢不敢。夥計忍不住笑出了聲。沈青青瞪了他一眼,又看看那姑娘,往桌面上放了一角銀子。
那姑娘還是抱著琵琶,緊閉著嘴唇搖頭,臉漲得緋紅。
沈青青就又加了一角銀子。那姑娘將琵琶「光」的放在一邊,直接給沈青青跪下了,不斷的磕頭,嘴裡說著蘇州話。黃鶯鶯聽不懂,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沒想到這個沈青,居然輕薄到了這等地步!
沈青青卻把那姑娘從地上強拖了起來,在她耳邊唧咕了幾句話,把這些錢強往那姑娘的手裡塞。那姑娘一直忍著淚水推阻,最後居然哭了起來。
邊上的夥計剛才一直在忍著笑,這時候忽然也不笑了。黃鶯鶯想:算你這夥計還有點良心。
黃鶯鶯悄悄從身後摸了幾枚毒鏢出來,捏在手裡,心想:若那小子真要對她動手動腳,我也沒辦法了,只好為人間除了這一害!
——只是我的手為什麼在顫抖?一定是因為憤怒,一定是。
她這麼想著。
就在她這麼想著的時候,那小子居然捧著那姑娘哭得梨花帶雨似的臉!而且那姑娘居然沒有拒絕!那小子還一臉深情地傾訴著,那姑娘居然就這樣聽著,關鍵是最後,那姑娘居然,拿了銀子,抱了琵琶,走了?
難道是我看錯了?黃鶯鶯難以相信這劇情的走向。
那唱評彈的姑娘走了之後,沈青青也回到了座位上,繼續低頭吃桌上那方已經冷掉的櫻桃肉。酒樓夥計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一面歎息一面搖頭。
但是黃鶯鶯不會歎息。欺負女孩子,在她苗人的觀念裡,尤其是在黃鶯鶯的心裡可是極嚴重的罪過,絕不能就這樣算了。她鼓足中氣,大聲道:「沈青,你受死吧!」
話音未落,三星毒鏢已經如連珠一般從她手中發出。
黃鶯鶯擲暗器的手段在苗疆並不算第一流,而在中原武林能接住這鏢的也有不少人。如果是平時,沈青青肯定能用從吳香客那裡偷來的本事接住這三枚毒鏢。但是這一次,這三枚鏢是從她想也想不到的人手裡飛射出來。
所以她的反應比平時慢了一點。
雖慢,但後發先至。一杯酒還沒有飲下去,她就用筷子搛起盤中的櫻桃肉,輕輕一甩手腕,那櫻桃肉就飛了起來,恰好擋在了毒鏢的前方。只聽到噗噗兩聲,兩枚毒鏢就乖乖嵌到了櫻桃肉的縫隙裡。但是還有第三枚鏢。它飛出來的時候,因為黃鶯鶯的一遲疑,準頭略差,稍微偏了一些,沈青青歪了一下頭,那鏢恰好從她的臉頰側邊輕輕擦過,留下了一道很淡,很淡的血跡。
與此同時,那塊櫻桃肉又穩穩地落入了盤子中。一切都只發生在一個瞬間,快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除了那塊嵌著毒鏢的櫻桃肉。和沈青青臉上那道淡淡的血跡。
看見那血跡,黃鶯鶯的臉一片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