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艷界 文 / 囈人 非包月作品
重歡城,曲女族最大的脂粉地。近年來,在行內魁首夭羽樓的悉心經營下,培育出一大批艷霸天下的絕色舞妓。她們一個個生得花容月貌,引起眾人的關注,不少地方的達官顯貴、紈褲公子和社會頭目都慕名而來,到青樓尋歡作樂,日日笙歌,夜夜承歡。
漸漸地,這裡便成了各界高朋集聚的一片樂土,金粉佳人,香艷美酒,醉生夢死,其樂融融,造成了一派「滿園春色關不住」的盎然景象。
如此,一朝春,一朝秋,聚集著數不盡的青樓艷女,唱不完的風流韻事……
陽春湖以東,天水成碧,一場桃花雨過後,水露中的花兒無比鮮美,在天色將暮的午後顯得分外妖嬈。此時,城西的一片桃源,是一天中最寂靜的時分,末春的晚風帶著清澈的涼意在枝頭徐徐吹動,挑得花枝依依,簌簌地抖落了一地嫣紅。
花瓣紛然中,馨香滿園。驀地,附近有聲音傳來,緊接著只見樹後一條白影突然躥出,是一個半醉半醒的白衣公子。他一路跌跌撞撞的險些摔倒,說話時滿身酒氣醉得不成人樣。此時,他拽在一根桃木樹桿上,搖搖晃晃的勉強穩住,口裡還稀里糊塗的哼著些艷曲兒,「紅綾被,象牙床,懷中摟抱可意郎。情人睡,脫衣裳,口吐舌尖賽沙糖。叫聲哥哥慢慢耍,休要驚醒我的娘。可意郎,俊俏郎……」桃林深處,曲徑通幽,一陣胡亂哼的曲調就這樣傳開了。
也許是喝了花酒後興未盡,他渾渾噩噩的將林子裡一條僻靜的小溪看成了路,緊接著大步踉蹌地朝著溪邊走去,嘴裡還繼續唱著,「床兒側,枕兒偏,輕輕佻起小金蓮。身子動,屁股顛,一陣昏迷一陣酸。叫聲哥哥慢慢耍,等待妹子同過關。一時間,半時間,惹得魂魄飛上天。……哎呀呀!」
忽兒,只聽白衣公子一聲驚叫,他整個身子突然失控,一隻腳收勢不住撲通一聲栽進水裡。他滿臉驚恐,冰涼的水霎時間滲進他的褲子,頓時讓他感覺清醒了不少。
在天色幽暗的光影之中,桃花一片又一片地幻化在清澈而明鏡的水面,或明或暗的影子流離不定,四處越發顯得寂靜而幽沉。白衣男子下意識地捧起幾把水抹在自己燙呼呼的臉上,嘴裡乾咳了幾聲。清冽的寒意漸漸地奪回了他的意識,他迷亂的眼睛在流轉的光線之中變得清晰,彷彿得到了解脫,令他有些心生快意。在水面倒映的影子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臉。清晰,紅暈而又明暗不定的臉。隱約之中,與另一張蒼白的花臉融合在一起。兩張驚恐的面目,在此之時無聲相對。
此時,他懷疑附近有人,轉身扭頭四下望了又望。在如此沉悶的氣氛之下,猶見一團緊簇的花枝隨風不停地亂顫,除此並沒有半個人影兒。他怔了怔,眼中掠過一絲詫異。
他將目光移向淺水,伸手試探性地搗開水上漂浮的花瓣,內心卻愈發顯得不安,慢慢地,水下面隨著他每撥開一層附著物而變得清晰起來。
就在這時,那水底忽然突現出一張臉,眼睛死死地盯上他,散發出一股噬人的邪氣。
這分明是一張女人的臉,死後頭髮逆著水流被拉成幽隱的弧線。她的整個人在清澈柔澄的淺水之下顯得蒼白,全身被水流沖洗的一絲不掛,肌膚上還沾粘了些許水藻,隱約可見紋在胸脯上的桃花血印,紅的刺眼。此時,她的身子被流動的溪水拉動地詭異而扭曲,彷彿像一道抽像的人體畫。
這時,白衣男子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帶著疑問,他直觀性地伸手去捋了一把水下面的東西。
啊,是死人!他分明感到手裡摸到的是一具屍體,透露著陣陣涼意和血腥恐怖的氣息。突然間,這水下的肉身如同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地下衝擊一般一下子浮出水面,活脫脫的呈現在他的面前。
那白衣男人一聲慘嚎,直接嚇得一屁股跌在水裡,兩腿一陣亂蹬,將裸屍踢到老遠。
在此之時,男人噩耗般的叫吼聲引來了附近好事者,一時間旁邊擠滿了圍觀的人群。
三天前。殷歷三月初三,冥節,微涼天。
這日,天過黃昏,暮雲合璧,妓瓊坊的五條花街顯得尤為鬧騰。這裡是重歡城一帶有名的煙花情場,街巷兩側的朱閣翠樓上,聚集了曲女族最優秀的巫樂師和艷絕天下的紅牌舞姬。
每到入夜時分,沿街的風月樓台就挑出一對對朱紗粉燈,年輕的姑娘們都倚欄而立,身著淺色粉紗,胸前僅以一片醒目的紅花布裹身遮掩。她們一個個手持絲帕,笑得香艷生動,不斷向沿街過往的行人們熱情召喚著,鶯鶯燕燕,叫囂之聲溫潤甜美如同鶯歌咋轉。
長此以往,妓瓊坊便成了眾望所矚的人間天堂,風月樓台,遊人如織,日日高朋滿聚。期間欒童狎客,名優獻媚,金觴勸客,銀燭留髡,處處笙歌曼舞,尊罍絲管,把整個樓堂鬧得是沸沸揚揚,聲徹九霄。
在一片餘暉暮靄之中,桃花溪中的水也隨著即將黑盡的夜空滲透出幽暗的淺墨色。臨近淺溪的這株桃樹,此時花兒開的正艷。一位少女夜倚溪畔,她檀唇含笑,揚眸間滿是暖意。此時,她手持一柄銅鏡像是在對水洗妝,粉紅色的錦袖劃過半臂,露出一段如凝脂般白嫩細膩的藕臂,顯出了幾分嬌媚和秀麗。她白皙的指尖輕繞鬢邊的幾綹秀髮,時而將手伸到水裡去沾濕,藉著細碎的水珠清洗著妝容,表情在鏡子中泛著困惑,令她欲言又止。霎那間,鏡子竟在昏暗的夜色中投射不出半點兒影像,恍惚中一片白芒。
就在這時,銅鏡在少女的手中忽然反射出濃烈的華彩,像略有妖意般瑩然生輝,妓瓊坊的郎艷浮華一時間全都倒映在鏡子裡。煙花柳巷之中,畫舫笙歌,賓游絡繹,俗尚奢靡。那些尋花問柳的紈綺子弟們在青樓、酒樓、茶肆穿梭遊行的畫面歷歷在目,在鏡子裡到處晃動。視線裡,垂楊曲巷,綺閣深藏,一切隱僻的跡像在鏡
子中顯得豁然明朗,任一處蛛絲馬跡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然而,這並不是一面普通的鏡子,它是每一位優秀的術師必備的秘密武器——魔鏡冰晶,可以在敵人的附近凝聚上千面冰鏡,透過光的折射,讓持鏡者探查著周圍的一切動向。
這少女名叫艷娡,今年16歲,是巫樂族第一大殺手組織夭羽樓的潛在成員之一,她是妓瓊坊年輕的舞姬,姿容秀麗,生得貌美,在圈內頗受其他姐妹的親睞。這一次,她作為術師,奉命在當日巡視執勤,監探人流中的每一處異動。
三月初三,正值冥節,瘟疫遍佈橫行,人鬼莫測。如此一來,年年都會發生一些變故。
光火通明的唯美之夜,漸漸地籠上了一層厚厚的濃密大霧,潮濕的空氣浸蝕在喧囂的黑暗之中,沉淪在屋簷。一股濃濃的血腥縈繞在空氣中,慢慢地,愈來愈重,像帶著一道殺氣。在此時,天井上的露水,搖搖欲墜,像是觸碰到了驚險一般。
艷娡似乎預感到了什麼,開始變得警惕起來,凝神戒備。她眉宇間透過一絲詭異,看起來雙目冰冷,一如月射寒江。
她對著鏡子,一條黑影在畫面中飛快地翻牆過巷,如鷹隼般敏捷地穿過人流,閃進一條僻靜的死巷。
艷娡似笑非笑,嬌艷嫵媚的儀態中暗含著一股邪氣,緊接著,她掏出隨身攜帶的信號彈,「嗤」地一聲點燃,投進那人潛伏的死巷裡,頓時接連噴出幾道沖天的火光,照出黑影的隱匿地點。一時間,四周的窗戶紛紛打開,探出很多個腦袋,一雙雙眼睛驚訝地朝四周張望著。
這黑衣人懼怕身份被識破,她左顧右望,一對撩人的杏核眼靈機一動,隨即幾個箭步上前,把身子撇進暗處,寂然不動。她心知,倘若這次打草驚蛇,完不成首領赤翼交代的任務,那便是個死字。今晚若不是暴露在夭羽樓的眼線中,自己興許會有機可趁,潛入桃夭閣,接近夭羽樓組織的腹地,暗殺仙爰,直取王命。
就在這時,暗閣後一扇漆黑的大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位穿著粉紅色衣裙的少女緩慢地移動腳步走了進來。她凝神屏息,目光向四周略加掃視,左右探尋著動向。
黑衣人看著少女,心中暗自一驚。她反射性地站起來,接連幾個縱步,飛身掠過一段紅牆。前方不遠處,牆角幽黯,花木蔥蘢,屋後面是一片人跡罕至的桃花林,位連迂迴曲折的河廊附近,幽長深邃,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地倏忽消失。
古屋的對岸,艷麗的桃林與河廊交相輝映,兩岸朱欄綺疏,水榭樓閣,徐徐展開。黑衣人藏在樹上,眼下面水波蕩漾,一艘畫舫正朝近處慢慢地駛過來,遊船上紅衣少女的面孔也清晰可見,只聽聞一陣陣絲竹管樂、鶯歌燕語從畫舫中傳來,飄渺悠揚。
此時,黑衣人已分了心神,內心有少許不安。不料這時候,她又聽見附近樓上的鑼鼓聲和人聲同時沸騰起來,伴隨著抑揚頓挫的古琴聲和歌語聲時緩時重,緊緊地盤旋在耳邊迂迴著,「又喜又羞,又喜又羞,冤家合俺睡在一頭;輕輕舒下手,解我的鴛鴦扣。委實害羞,委實害羞,事到其間不自由;勉強脫衣裳,半推還半就……」這表面上吟的是《閨艷琴聲》,實則是五味雜成,給她今晚的行動帶來了莫大的困擾,令她百感糾結——對曲女族的人使用艷技,絕對是個極大的挑戰。
這黑衣人名叫姽嫿,烏族人,是一個黑手集團「千夜」組織的二頭領,外號千面火狐。在她的額頭上有一道醒目的紅蓮標記,妖艷的蓮花紅得似血欲滴,充斥著嗜血的殺意。見到這個標誌,江湖上無不聞風喪膽,人人自危。
這次她是奉首領赤翼之命,潛進妓瓊坊充當一個歌女,伺機接近仙爰,然後按計劃剷除赫連希和啻軒這兩個王朝最大的隱患,以動搖長樂國的根基。
然而眼下局勢緊迫,已經由不得她再多想,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一聽刀劍的碰撞聲就知道是追兵來了。
與此同時,巷內被吵得沸沸揚揚,倒塌的院門濺起了大片的塵煙,一簇飛蝗似的火把在空中四下晃動,眼前火光跳躍,像爆射的流螢般妖艷舞動。很快,圍過來的人數越來越多,唯一的出口被一群人堵得水洩不通。姽嫿知道,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安排。
這時,艷娡從遊船上飛身著地,以閃電般的速度衝上前去,借助人群的圍追和造勢,翻過紅牆,朝黑暗中緊逼過去。
一時間,黑衣人腹部受敵,前有追兵,後有堵截,殺意凜然的艷娡片刻已襲至近前。
姽嫿一咬牙,腳尖一踮便縱身躍起,輕捷地攀上了樓欄。旋即,身子一晃,整個人如同飛燕一般隱入了屋簷的陰影之中。
艷娡怔住片刻,不禁駭然。她深知來人的武功在她之上,身形矯健,動作快如閃電,一眨眼便銷聲匿跡,蹤影全無,足見此人的武功已經練到極處。眼下,聞訊趕到的救兵,更是奈何不了她。
經此一鬧,追蹤不到兇手,眾人一時也無所適從。
夜闖禁地,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此事,事關重大,危機一下子落到艷娡身上。
此時夜黑風高,前院空無一人,濃雲像地獄一般將每個融入黑暗中的輪廓盡數淹沒,光芒緩緩散盡,被吞噬的靈魂形成殘殼。頃刻間,一切都彷彿沉進了寒氣沁人的地獄一般靜止了。
忽然,夜空中一束黑色的緞帶在艷娡的背後飛快地擴張開來,愈張愈大,瞬間籠罩了空院中的每一個人。一時間,只聽到一陣急促的呼吸之聲劃破夜空,整片人群都被席捲而空,消失得不知去向。
突然間,黑暗中出現了一個倒立的人影,只見那人的頭髮盤旋在空中,艷娡看不清她的臉,只感覺被殺氣重重包圍。
那人冷笑著,殺意在她的
周圍擴散開來,化成一陣攝人的寒氣。幾乎在同一瞬間,她甩出飛揚的長髮,如同席捲的疾風一般猛烈地襲擊過來,細長的髮絲像鐵線一樣勒進了艷娡的脖子,刺向她的咽喉。頓時,脖頸上濺起細碎的血珠。艷娡的眼前瞬間漆黑一片,整個人被活活地拖進了深深的死巷。
重歡城,是一個藏不住秘密的地方,近年來,大事小事盡被一網打盡,流言滿天飛舞。據說,千夜的首領赤翼也在昨夜潛入城中。天一亮,大清早上,這件事就在街頭巷尾傳得沸沸揚揚。短短的半天時間,重歡城內接連發生了好幾起神秘的失蹤案,被擄走的大都是妓瓊坊有名的歌妓和仕女。
事發現場,血腥不已。奇怪的是,夭羽樓極力盤查,卻無從考證,殷紅的血跡一路淋到牆角,然後便斷了線索,兇手神出鬼沒,猶未可知。一時間,失蹤人等下落不明,夭羽樓人心惶惶。
這個城市可謂是年年有今朝,朝朝有今日。千夜組織每年都會來這裡進行一次暗殺,派出的人都是當世絕頂的黑道高手和嗜血成性的修羅。雖然每一次行動都以失敗而告終,但不乏牽連一些無辜的人陷入其中,身受其害。兇手一日未除,人心也不得安寧。
年年如此,漸漸地,人人皆感自危。
生在亂世,活著,畢竟艱難。人如此,王朝,亦是疲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