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89.心魔 文 / 笑得像朵老菊花兒
卡蓮站在餐廳窗邊,躁動的跺著腳,雙手抱在胸前注視漸漸下沉的夕陽,無論如何也無法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身後的傢伙正舒舒服服的蜷縮在沙發上翻著報紙,似乎還不太適應鼻樑上多出來的玩意兒,不時調整下眼鏡。臉上帶著世界和平的微笑,彷彿下班回來的男主人般安靜的等著飯點。
在這使塔菲爾德大宅的客廳裡。
就在女孩出院後的第一天,她自然而然的選擇了不告而別,自立門戶自己過自己的,從今以後跟使塔菲爾德這個姓氏再也沒有關係。
收拾好幾件衣物,打了個包掛在肩後,頗有幾分流浪漢神韻的來到了學校。也沒當回事兒的找到伊蘭跟他一說,想讓他給自己弄個宿舍。
如果准許的話,她甚至猶豫著要不要把醫院裡的老媽也接來。
不想白毛聽聞此事後,非但沒有大喜過望,反而托著下巴認真的思考著什麼。
「夫人那邊說了嗎?」
伊蘭沉思良久,終於抬頭問道。
「哈?」
「夫人?」
「哪個?」卡蓮不耐煩的問道,心中翻了個白眼。
「使塔菲爾德太太。」
卡蓮頓時被這句話給噎住了,連怎麼回答都不知道。
「···你沒病······」
「不不不,這個很重要的,離家這種事情怎麼也要知會大人一聲才對。」
「腦子已經壞掉了嗎。」
卡蓮的表情半是諷刺半是擔憂。該不是禁藥服用過量的副作用?趕緊伸手敲了敲對方的腦門,彷彿想確認下裡面有沒產生空腔。
「大腦是脂肪不是蛋白質,那玩意兒不吃的。」
伊蘭笑嘻嘻的說道,任由女孩敲著自己的腦殼。
「其實你是不想我住過來對?」卡蓮懷疑的看著他。
別的女人?
保持工作距離?
也是呢,這傢伙現在不只是黑騎的副指揮了,雖然看起來還是那樣,現在的他可是這個國家的二把手。
「怎麼會,這麼長時間久疏戰陣,現在的我可是蠢蠢欲動呢!」
話音剛落,伊蘭已在電光火石間連退三步,女孩的兩拳一腳都將將擦著他的衣服擊中了空氣。
「停,下一拳真的躲不過了。」白毛舉手投降。
卡蓮想起對方還是病號,手定在空中,煩躁的撓著自己的腦袋。
「你到底什麼意思。」
「就是跟家裡人說一聲啊,搞定我就置辦雙人床。」
「我跟,那個,家,沒有,任何,關係!」卡蓮咬牙切齒的說道。
「害怕嗎?」
「沒人怕屎,但也沒人會去吃,更不會有人專門去跟廁所撇清關係。」
「不一樣的,這種事情···等等,雖然是偷換概念的詭辯,但不得不說剛才的反駁真的很精彩。總之,實在怯場的話我會跟你一起去啦。跟她把話說清楚我們就搬過來好不好?」
這種哄孩子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卡蓮做了個深呼氣,緩緩轉過身。
「去哪兒?」
「埼玉宿舍。」
「那裡已經清空了喲,老人都在東京,新人還沒開班喲。」
「那就隨便哪裡。」
「真是,怎麼不聽人勸呢。」白毛從身後追了上來。
「你有病。」
卡蓮頭也不回的丟下這句話,腳下發力,白毛跟進,兩人在宿舍走廊裡玩了競走。
結果···在他的軟纏硬磨死乞白賴沒臉沒皮的下作手段下,他們還是來到了這裡,以一種最尷尬的形式見女方家長。
身後的幾個僕人正大氣也不敢喘的佈置餐桌,時不時的向沙發上的白色物體瞄一眼,又趕忙的低頭忙活。從餐盤接觸桌面時發出的顫抖輕響來判斷,所有人都緊張的不行。
某個本國帶來的小女僕在偷瞄的過程中正好撞在了伊蘭的目光上,心臟頓時一緊,短促的驚叫剛出口就被自己的雙手按在了嘴裡,手裡的燭台清脆的落在地上。
「對,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
伊蘭頓時找到了樂子,興致盎然的轉過身,雙手擱在沙發靠背上笑盈盈的看著那個小姑娘。呃,對方要比自己大一兩歲也說不定。
「···驚擾了···大人,不!殿下······」
女孩的雙手緊緊握在身前,腦袋低垂。
「驚擾了皇子殿下我,所以呢?」
「身為僕役···不應該······」
女孩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都聽不見了。
伊蘭好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待遇了。
被人恐懼。
彷彿下一秒就要被自己吃了一般。
現在想來,恍若隔世。
「算了,咱們今天吃什麼?」
伊蘭苦笑了一下,轉移話題。
「···非常抱歉···沒有高級料理,都是···救濟站分發的···食物。」女孩越發緊張的擺弄著自己的衣角。
青菜,魚,蘑菇,雞蛋,玉米,米飯,普通的豬肉上澆著頂級的牛肉醬汁,甚至還莫名其妙的出現了一罐牛奶,這些就是餐桌上的全部。當然,這些樸素的食材無論如何也做不出花式來的,襯在鑲金嵌銀的瓷盤中好不寒酸。
現在至少在食物方面日本還不存在買賣市場,不管你有多少錢,大米只按人頭供應。貴族的財產早已被查抄充公,他們所保留,只有在下一步對策出台前暫時住在自己宅內的權利罷了。
皇兄所言不虛,每個人頭所分配到的食物即便是請客吃飯也勉強應付的來。看起來就這麼幾樣,但營養充足,實際上運動員的飲食也不過如此罷了。
日本人是有年頭沒在餐桌上見識過這般陣仗了,一家人吃到半路,突然痛哭流涕,從胸前取出頭盔男的照片邊親邊刨飯的情況也是有的。感激已不足以說明問題,只有萬家生佛才能勉強形容了。
但···話分兩頭。對貴族,尤其是使塔菲爾德家這種貴族中的貴族而言······即便吃過玉米這種粗糧,那也是澆上黃油烘烤,取粒伴著松露盛碗的餐後甜羹。
換句話說————這桌上的,不是人吃的東西。
「啊啊,在宮裡那這種東西伺候皇族可以算作扇耳光了?應該夠死個兩點五次左右了?羞辱皇室罪?」伊蘭說著遺憾的搖了搖頭。
女孩雙膝一軟,軟軟的跪了下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對她而言,這可是黑色騎士團的頭頭,日本的征服者,大魔王一般的存在。又有皇族光環的加持,雙料大反派。
弄死自己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喂!你夠了!」
沉默到現在的卡蓮終於忍不住了,怒氣沖沖的讓白毛住嘴。
「她怎麼你了?!」
「好了好了,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伊蘭趕幫陪著笑臉跳下沙發,一路小跑來到女僕身前,不由分說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十分慇勤的幫她撣了撣衣服,直把女孩搞得一愣一愣的的。
卡蓮「切」的一聲轉頭繼續盯著窗外,不看他**良家,耳朵卻注意著身後的動靜。
「但是啊,我還是有些事情不明白。」
伊蘭用腦袋點了點餐桌。
「這裡的份量是不是有點多的不正常啊?」
女孩不敢出聲。
「如果不是偷的話,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你們的份額也在桌上,對嗎?」
「······」
「為什麼?」
「······」
「為什麼?你們每天早上去排隊,領取食品,篩選最好的部分一天三次的烹飪,伺候主人飲食,最後才是你們剩下的。為什麼?她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給你們了不是嗎?」
「······」
女孩依舊低著頭,身體微微顫抖著,時不時小聲啜泣。
不用說伊蘭也懂。
這在明顯不過了。
人類那根深蒂固的······奴性。
伊蘭歎了口氣,拉起女孩的雙手,在她眼前攤開。
「這是什麼?」
「手······」
「手,兩隻手。兩隻腳,一顆腦袋,所有零件兒都好端端的。不比別人少也不比別人多,跟我一樣。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
女孩漸漸安靜了下來,小聲問道。
「人呢,可以站著掙錢,坐著掙錢,實在不行還可以躺著掙錢,髒點,但總算也是種服務。我不只是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會選擇跪著,幫別人討錢。話說你是乞丐嗎?而且是最蠢的那種?」
「我···我,不知道···我不懂······」
「有看到街頭招工的招牌嗎?英文寫著的,專收布裡塔尼亞人,就在救濟站旁邊。」
「······」
「明明簽的是工作合同,卻能做出奴隸范,真是···該怎麼說你呢。」
「可是夫人她···」
「對你有恩?」
「不···」
「威脅你?」
「···沒有。」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女孩明顯還沒能跳出她從小養成的思維模式。
因為對方是貴族,所以我必須服從對方。這就是唯一的原因,天經地義。與一加一等於二一樣,公理無需證明。
「好,如果待會你抽了夫人一耳光,接下來會怎樣?」
「不!我···」女孩被這個主意嚇了一跳。
「如果。」
「我不想這麼做!」
「不做我就殺了你。」
伊蘭板起臉,女孩被嚇的一慫脖子。
「如果我那麼做的話······什麼···也不會發生······」
「正確一百分!你簡直是天才!」伊蘭毫不吝嗇的鼓起掌。
女孩停止了啜泣,似乎被自己剛才得出的結論震驚了,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
其他的僕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兒,面面相覷。
「我知道你在怕什麼。你看,在過去,非皇族確實無權處決僕役,最多開除而已。但實際上只要你的履歷上被黑了一筆,只要你有過牴觸命令的記錄,你這輩子就別想再在別家找到工作了。
我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麼,僕役的經歷大多都類似。中產階級是不會讓孩子幹這種工作的,僕役一般出生貧苦。你可能是個孤兒,又或者有個酗酒的父親,從小接受補貼過活。
有一天,你的你被救濟站附近的嬤嬤發現了,條件不錯就把你收入了教會從見習修女做起。但實際上我知道,你們跟神並不怎麼親近,你們一直在接受的教育只有服從和服侍。
在你十三四歲某一天,使塔菲爾德的管家來了,挑人來了。大貴族的要求很高,於是相貌出眾的你被選中了,嗯······」
伊蘭托起女孩的下巴,端詳片刻。
「十萬···不,十五萬左右?當然現的話在可不止這個價格了。
這筆錢給了誰呢?當然是奉獻給了主?對嗎?
請注意,你,一個活人,被明碼標價的賣了。
然後你開始在使塔菲爾德家做工,直到今天。在那種環境裡成長起來的你沒有別的技能,你不知道別的生活方式,不知道如何為自己而活。你生命中唯一轉折的只有一種可能————被自家的老爺,或是別家的少爺相中,嫁人為妾,或是成為**,俗稱通房丫環。
也許你心中還有幻想,幻想在某個午後,某個某個英俊的貴族青年登門造訪,一眼相中了你,然後就是很古典的劇情了,你們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但實際情況是這樣,你會在某個黃昏被夫人喚到她的臥室,她會微笑著,說不定還會拉著你的手讓你『考慮』一門婚事————使塔菲爾德公的生意夥伴,某個年過半百的老頭。
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很簡單,兩人在談完生意喝茶打趣的時候,那個老頭有意無意的向主人問起了你的名字······
對了,你的名字?」
「······葉列娜···葉列娜·羅果娃。」
「啊,斯拉夫血統呢。抱歉剛才欠考慮了,三萬不能再多。那麼,葉列娜小太陽,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和奴隸的區別嗎?你和『東西』的區別?」
「······」
「嘿,看著我小太陽,看我嘴型。
貴族,已經,死了。
沒人,比你,高貴。」
「沒人比我···高貴?」
女孩的神情恍惚的看著伊蘭,對方的笑容彷彿有催眠效果。
「葉列娜,葉列娜···這是人的名字。不是檯燈,不是桌子,不是板凳,不是『物件兒』。這裡是日本,在這裡沒人有權利買賣人類,沒人可以強迫他人服從,你可以為自己而活。用自己的手,養活自己,養活自己的家人。你有權說不,你可以作為一個人,得到他人的尊重。」
「我,可以···但我不會······」
「你會打掃衛生,你會做飯,你會整理文件讀書寫字,這些還不夠嗎?要知道現在會做飯的女孩已經快絕種了。何況···十七八歲的年紀,有什麼學不會的?」
伊蘭笑著拍了拍葉列娜的腦袋。
女孩咬著嘴唇,沉默良久緩緩抬起頭。
臉上依舊掛著淚痕,眼中卻閃著某種不一樣的東西。
「我會做華芙,可頌,還有餅乾,所有餅乾。」
「小太陽麵包房————伊蘭殿下強烈推薦。標上我的提名可以攬人氣喲。」
「嗯!」女孩向他回應了同樣燦爛的笑容。
「不過最近還不行,小麥粉之類的東西還挺緊張的。但夢想是一切的開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