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文 / 蘇如憶
風月台向來只有她一人居住,忽然住進了這個寧嬪,還是跟過往的瑰玉關係如此密切的人。其實當中多少也有點說不通,若以嬪位比較,寧嬪入宮年份尚早,尚宮局也該擇一處更好的所在給寧嬪居住。
一向看慣霍媯不喜旁人來擾習慣的尚宮局這次這樣不知好歹,極有可能是得了楚遇的意思。
「主子,稱心回來了。」稱心進入正殿內室,俯首道。
霍媯輕輕抬了頭:「如何?」
「回主子,稱心去尚宮局查過,君上十二歲生辰當日,雲城城主獻了一塊環珮與一隻靈鳥來賀。那塊環珮的形態模樣,確實是主子您胸前佩戴的這塊。」
稱心將從尚宮局查探到的信息一一告知霍媯,「稱心還問過,當年雲城城主獻上這塊環珮便是因為這塊環珮是以雲城僅有的兩塊和田紅玉所造,而一塊和田紅玉僅能造一塊環珮。另一塊在雲城城主夫人手中。」
霍媯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帶些糕點,陪本宮去看看剛住進來的寧嬪。」
稱心聽到寧嬪二字,旋即道:「寧嬪?方才稱心去尚宮局的時候也聽人談論,說是寧嬪四年前自請禪音寺為大蜀祈福,可之前稱心想要為娘娘尋找此人之時,卻半分音信也查探不出。」
霍媯攜著稱心不過幾步便到了風月台側殿。
原本側殿也無人居住,剛踏足,一股優的幽蘭之香便撲面而來。霍媯看了一眼在側殿之外守著的宮人:「通報你家主子,環嬪來了。」
「環嬪娘娘請,我家主子囑咐過,但凡是環嬪娘娘過來飲茶無需通報。」那宮人恭敬回道,「請娘娘隨奴婢來。」
過來飲茶……霍媯聞著側殿中的沁人香氣,跟著側殿的宮人進入側殿。
寧嬪正在擺弄著殿中的香爐,手中端著淡藍色的香薰,用著一個木盒子裝著,看來不似宮中尚宮局能找到的,更似是自己調出來的。
「環嬪來了。」寧嬪見霍媯進來側殿,放下了手中一切。
「寧嬪時隔多時回宮,依照禮數,我是該來打個招呼的。」霍媯面上帶著笑意,眉眼間隱藏心思。
寧嬪端詳了一眼霍媯的面容:「宮人剛配了茶,環嬪飲一盞試試味?」
霍媯沒有推辭。與寧嬪坐在一處,稱心立在霍媯身後,輕輕將一張宣紙遞到茶盞旁。宣紙之上,是當日在玉扇之上臨下來寧嬪的畫像。
寧嬪掃了一眼,卻仍是淡定為霍媯斟滿茶杯:「寶嬋,將本宮包袱中的畫軸拿來。」
霍媯看著茶盞中茶末翻捲,一股茶香四溢,與殿中的幽蘭香相得益彰。不多時,那叫寶嬋的宮人已然拿了一副畫軸交到了寧嬪手上。寧嬪接過,卻在手心遲疑片刻方輕托著遞到霍媯眼前。
稱心舒展開畫軸,在霍媯眼前呈現出的女子圖像令她都小小詫異了一番。是當日為了試探楚遇跟淮南侯的畫像,當日為了這個畫像,楚遇、信王、淮南侯三人都不約而同去了合歡院。只是合歡院燒了之後,這些畫軸已然銷毀。寧嬪為何會有?
「四年前,藏書閣引了火,君上幾乎一蹶不振。四年後,我偶然看到這幅畫軸,就猜想興許那時玉姐姐根本不曾死。」寧嬪對比著畫像與霍媯,看著霍媯的眼神無比熱切。
玉姐姐,想來是寧嬪對瑰玉的稱呼。
「藏書閣都是紙張,火勢蔓延之快,怕是難以逃脫。」霍媯執起桌案上的茶盞,漫不經心吹著杯壁上的茶壁。
寧嬪緩緩搖了搖頭:「四年前玉姐姐死後,君上將一切關於玉姐姐的一切都盡數掩藏。後來出了一個意美人,在安太妃面前求請入住玉姐姐生前居住的長樂宮,其後便不知緣由淹死在御花園的湖裡。整整四年,我守著禪音寺只希望玉姐姐可以早日托生為人,卻讓我見到了這幅畫像。而回宮後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斷定玉姐姐還活著。」
霍媯聽著寧嬪說話,一如信王所說,她就是瑰玉:「於人前人後,環嬪只是環嬪。你這些話我聽一個人說過,他說服不了我,你也說服不了。」
寧嬪眼神神采暗淡了幾分,卻仍是笑了笑,笑意淡如風:「傾碧知道,環嬪只是環嬪,傾碧回宮不為其他。只是傾碧很久從前欠過一個人東西,不得不還。」
沒有記憶的霍媯,根本無法判別他們每個人說的過去。
「玉姐姐曾經跟我說,想守住一個人,只要你想守,就守得住。以前我怎麼都聽不明白,那晚我站在藏書閣外忽然就懂了。」寧嬪輕啜了一口茶,口氣中悵然若失。
……
「霍姐姐。」剛從寧嬪的住處出來,便遇上了過來風月台來探望的佟魚與董織音。
佟魚見霍媯從風月台側殿出來:「當日信王殿下讓我們找寧嬪的蹤跡,如今寧嬪卻回宮了。」
霍媯聽到佟魚這句話,忽然腦中激靈。當時信王將寧嬪的模樣交給她們,其實已然在糾結於是否告知她是瑰玉的事實了吧。只是,他一面讓她去查想她尋回記憶,又怕她找回記憶痛苦。卻不想這遲疑令她心中失了安全,才在揚州下了那樣一步狠棋。
「說起來我今日也瞧見寧嬪了,對著戚妃不抵不怵,不卑不亢。不過她居然住進了風月台,倒是讓我有些好奇。」佟魚接著道。
董織音見霍媯沒有說話,與佟魚面面相覷方問道:「君上在揚州染了病麼?一回來整個太醫院都快翻了。」
「君上坐船吹了風。」稱心及時答道,「佟婕
妤跟董才人還是進殿裡說罷,我家主子在揚州就念叨你們,好不容易回宮了可得好好說說話。」
說罷,稱心連忙張羅著將佟魚二人安排入殿。
霍媯坐定:「這些日子你們待在宮裡,戚妃不曾難為你們吧?」
戚妃忽然掌了權,還不乘勢好好大發神威。
「興許是指著後位,這些日子收斂緊了。偶爾去請安被柳婕妤她們冷嘲一番倒也沒有什麼大波浪。」董織音答道。
佟魚卻似笑非笑:「最怕她登了後位,才真是報仇之言,十年不晚。」
「後位之事,已然懸而未決多時,戚妃此時收斂了習性,從真是聰明之至。」為後之人,自要有開闊的胸懷,掌管後宮的魄力,似這樣收斂了幾日,便可以換得後位大權,實則收斂得十分得宜,霍媯分析著,「估計明日早朝,求請冊立戚妃為後的奏折便會呈到君上眼前。」
董織音忽然看著霍媯,認真問著:「霍姐姐,揚州女子可都溫潤如水麼?」
「怎麼?」霍媯奇怪看著董織音。
董織音有意賣了分乖子,方揚長了聲音道:「只是覺得霍姐姐從揚州轉了一趟,整個人變得溫柔了些。(")連神采都添了些江南女子的小家碧玉了。」
霍媯看著董織音這般認真之色,不覺好笑:「看你的嘴皮子,真是越發愛找笑料了。」
「若要我說,與其讓戚妃為後秋後算賬,我們也該做些什麼。」佟魚試探著提議。
董織音點著頭,表情無奈:「立後之後迫在眉睫,一切都只差君上一句話了。若是霍姐姐為後我自然歡喜,可戚妃為後這條路我們似乎也攔不住。」
「棋子用得好,時機握得妙也可以扳一把,不過……除非大錯,否則為後之路我們沒本事攔下。」霍媯淡淡道。換做往日,她興許會花心思在這件事上,可眼下,很多事情她都還矛盾著。
……
臨近黃昏時候,霍媯在風月台燉了紅棗枸杞湯,便與稱心一道往君王殿去。
那天在遊船,楚遇握著她的手,明明虛弱如他手心冰涼卻仍為她傳遞溫暖,她的心一霎顫動。與他相伴半年,二人的相處模式更似相互盤點計算,唯獨那日……他昏迷著將環珮交到她手上,醒來時說的那一句還好你沒事。
滿心涼薄如她,那一刻卻也感到了溫暖。
終歸他負傷也是因為她。
「君上與信王殿下正在殿中議事,請娘娘稍候。」福祿守在門外,口氣恭敬。
君王殿中空曠,但凡在裡頭稍稍說話重了個音都可以在外頭聽到。換做旁人,福祿自是會將他擋在君王殿的台階之下,換做一般時候,霍媯甚而都能大膽旁若無人地走進去。不過這一次,霍媯立在君王殿門外,眼前的殿門緊閉,只消往前湊個頭便能大概聽到裡頭的對話。
「……君上,還有一事,戚季戚侍郎昨日宴了朝中五品以上官員,聲勢不小。」這是信王的聲音,「戚季為官多年,正直不阿,所為的不過是她女兒的後位。」
楚遇的聲音依舊有些虛弱:「戚妃這些日子對後宮事也處理地十分得體。」
「君上已然考慮好了麼?」
「孤心中有數。」
信王道:「臣下將一切都告訴了阿媯,只是她身上的毒素難解,接受起來怕是不容易。」
「嗯。」楚遇只是淡漠著聲音,頓了頓,「官銜名位之於孤,不過是用來籠絡人心的工具……在孤眼裡,但凡能為大蜀帶來利益的,孤的性命、旁人的性命從來都不放在眼裡。是利是弊孤都分得清。」
……
「福祿,本宮先回宮了,不要告訴君上本宮來過。」只聽到此處,霍媯心頭的火終是冷了。
紅棗枸杞湯,終歸還是原路返回。
「主子?」稱心緊跟著霍媯,終是喚道。
霍媯猛然駐足,良久轉過身來,面若桃花,笑意明媚,音色悠揚若春水:「怎麼?」
轉眸之間,黃昏的晚霞中,百花池旁的小石子路,一個人的背影孤清靜寂。
「入夜了,淮南侯還流連於宮中?」霍媯走近那個背影。
眼前這人一身寶藍色華服,正是淮南侯楚揚。
楚揚聞言回身,晚霞映襯下,眼前的霍媯靈蛇髻上點綴精緻,面上妝容透薄,如畫的眉眼勾勒出的遠山近水恰如天邊未出的明月:「環嬪娘娘。」
「侯爺向來都是叫我阿媯的。」霍媯揚眉,有意說道。她可以感覺在去揚州之前淮南侯聲聲不離妖妃,而到了揚州,彭七留獻女子他為她出氣,看她的眼神也大轉彎。便是再不敏感的人,都可以感覺到這份變化。
如今想想,他是何時就知道她就是瑰玉的事實呢。對了,那塊環珮,是在去揚州的遊船上,她有意落水,他下水相救,拾了她的環珮。這塊環珮他們都可以認得出,唯獨她最後一個知道它的意義。
楚揚目色怔忪了片刻:「阿媯,知道你還活著,我已經別無所求。」
「我記憶全無,已然忘了所有。」霍媯眸色一黯,這樣朦朦朧朧的夜色,她說過什麼全當是賞著夜色聊以無聊。
提及此處,楚揚一陣失落之色,雙手忽然緊張抓住霍媯的手,似要驅散她眼中黯淡
:「阿媯,便是傾盡我淮南財力人力,我也一定會為你配出斷腸草的解藥。」
「若我當年不執意入宮,興許如今又是另一番面貌了。」霍媯輕道。若離這處地方遠遠的,興許當年的她也不至於寧可求死不求生了。
「若我當年……」楚揚忽然揚了揚聲音,卻忽然頓住,夜色之中,整個百花湖陷入沉謐。
霍媯揚眉,卻始終聽不到楚揚的下半句。
當年的事情……還有什麼被隱藏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