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文 / 蘇如憶
御用的遊船比之一般遊船實在大出了幾倍,吃住都在船上,從京城到揚州經水路估摸也要兩日時間。
此時的淮南侯楚揚正待在自己的船艙。
「侯爺,到了揚州之後我們是否應順路返回淮南?」侍從站在楚揚身邊,問道。
楚揚稍稍怔了怔,這才道:「上次騙了本侯的丫頭還沒找到,這世上敢對著本侯撒謊的人本侯還真要好好整治整治。」
「一個宮女罷了。」侍從下意識道,「難道侯爺不是因為那個女子的容貌才……」
「她是她,阿瑰是阿瑰!阿瑰從來不撒謊的,那個丫頭謊話連篇,將本侯騙得團團轉,除了那張臉還有什麼地方像的?」楚揚語氣帶了幾分激動。那張臉在他跟前撒謊他自然會感到憤怒。
「什麼人?」侍從忽然眼神掃向了不遠處,低喝一聲。
船艙之中,漸漸走出一個女子,是稱心。
楚揚防備地打量了一眼稱心:「本侯記得你,是環嬪的近身宮女,莫不是你家主子讓你來監視本侯的?」
稱心腳步輕緩,手中托著一個小茶包:「侯爺想多了,我家主子是讓奴婢來給侯爺送安神茶的。」
淮南侯狐疑了一眼:「本侯不暈船,無需安神茶。」
「我家主子說,今日只能在船上用膳,怕侯爺胃口不好影響了睡眠。」稱心不由分說,便將安神茶順手置放在一側的木桌上,「奴婢告辭,請侯爺一切寬心。」
待稱心離開,楚揚眼神落到安神茶上。那個妖妃,打什麼主意?
……
晚膳之時,他終於看到了那個沒有謀過面的環嬪娘娘。霍媯坐在君上身邊,一臉風雲不驚,直至感受到淮南侯楚揚的眼神,這才暗暗揚了揚眉。
一邊的信王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只覺霍媯在挑釁。直至晚膳結束,一切都十分平靜。
入了夜,霍媯只覺有些氣悶,坐在船舢處賞著水中夜景之時,水邊夜色在宮燈的照耀下更是美了幾分。只有一處不大和諧之處,便是船舢一側,偏生冤家路窄地站著淮南侯楚揚。倒不似在賞景,倒似在從頭到尾打量著她。
「淮南侯徑直看著嬪妾,可是嬪妾有何不妥?」霍媯嘴角噙了抹笑意,口氣坦然。
淮南侯楚揚看著面前這人笑意盈盈,只覺自己的牙吱吱作響:「本侯只是想起一件事罷了。」
霍媯揚了揚眉,頓時了然:「嬪妾讓稱心送給侯爺的安神茶看來侯爺並未飲用。」否則這火氣也該降一降,何至於咬牙切齒成這樣。
莫名的,淮南侯看著霍媯,竟然嗤笑了一聲:「一個親手丟棄了佩劍的劍客打造了一把一模一樣的留在身邊,本侯只是覺得這個故事有些諷刺。」
劍客跟劍?霍媯心思微轉,便知道淮南侯的言外之意:「丟棄的佩劍若是尋不回,打造的新劍未免也不如故劍。」
「新劍鋒利,自然比不得故劍護主。君上是一國之君,自然覺得舊不如新。」淮南侯臉色有些不好,口氣也多了些強硬。
「新劍時日長了,自然就成了故劍了。」
「喜新厭舊的人愈加多了,唯獨我還是忘不了。」淮南侯狠狠瞪了一眼霍媯的方向,看著那張臉,更是氣了,「故劍尚可丟棄,況新劍乎?」
霍媯這才盈盈起身,緩緩走到近水之處,道:「用劍的人心思重要,劍的心思同樣重要。如船下這湯湯秋水隨波逐流,同樣清波亦然逐水流。正是一個道理。」
淮南侯輕嗤一聲:「本侯早幾日見過一個宮女,她說起歪理的本事倒有些能同環嬪一拼了。」
「很巧,嬪妾早幾日見過一個侯爺,他聽歪理的本事也很不錯。」霍媯不甘示弱。
「本侯入京之時都聽說了,你是信王送進宮的,靠著模樣才得寵,又能得意些什麼?」淮南侯立在霍媯身後。
夜色宮燈、碧水清波的照影下,楚揚竟然看著霍媯的背影起了一絲錯覺。而霍媯一回頭,妖冶綺麗的妝容瞬間打破他的錯覺。那個人從來都是素妝淡衣,性子寡淡的。
霍媯回頭,打量著楚揚的神色:「憑著模樣,嬪妾已然多了一處資本的不是麼?嬪妾似是不曾告知侯爺,嬪妾姓霍名媯,當日侯爺喚出的一聲阿媯嬪妾也受得。」
「妖妃!」楚揚低低咒罵一聲,轉身便要離開。
「侯爺!」霍媯忽然叫住了楚揚。
楚揚面上不帶好氣:「有話就說。」
然而一回頭,卻見霍媯面上正露出一抹笑意:「侯爺,阿媯不會鳧水。」
這個笑容竟讓楚揚有一瞬的失神。話音剛落,還未待楚揚反應過來,霍媯忽然衝著這塊甚是靜謐的夜大呼一聲「救命」旋即便不做思考順勢向後一躺,只聽「撲通」一聲,水面濺起一從水花。
淮南侯既然覺得她得罪了他,那她便也給他栽個罪名堵了他的嘴。
潑髒水,是她霍媯一貫的本能。
阿瑰不會鳧水……楚揚看到四濺的水花,腦中忽然一空。
撲頭蓋來的水花漫過了霍媯的頭頂,耳邊充斥著嘩嘩的水聲,鼻腔也有些被水沖撞得難受——她真的不會鳧水。
這種不適感片刻之後便消失了,週身都浸在水中的霍媯忽然被擁入了一個懷抱,下意識抓住這個懷抱,
卻被水抵沖地睜不開眼。
到了秋天,水還真是涼了些。可抓著手中來人的衣襟,不知怎地,霍媯嘴角竟然揚了揚。
「主子。」稱心聞聲從船艙出來,見到的便是自家主子被許多宮人合力拖上船的情景。一旁還有個渾身*的淮南侯楚揚。
稱心一時也有些意外,只是現在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你們將主子抬進去,讓太醫過來看看,我去稟告君上。」
船舢上,淮南侯楚揚被水沖擊後的頭腦果真清醒了許多,清醒過來,看著霍媯被人伺候著抬進船艙,這才後悔了起來。怎麼就一時腦子進了水聽到「阿瑰」二字便跳下去救了這個妖妃呢?
指尖卻冰涼地觸到了一件物什。楚揚抬手,卻怔在了原地,他手心之上握著的是一塊紅玉碧珠環珮。這塊環珮……抬頭看去,信王楚宴不知何時立在眼前。信王的眼神落到環珮之上,二人雙目對視,一言不發。
似是意識到了什麼,楚揚猛然抬頭再看向霍媯被抬走的方向,眼神頓時無比複雜。
……
俗話說禍害遺千年,秋天的夜裡往水裡撲,霍媯非但沒有落寒,更是連個頭痛發熱都沒有,喝了太醫煮的薑湯沒有任何意識地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不過睡醒之後……看到君上楚遇難得有些緊張的神情,霍媯卻有些心虛。
「你向來小心,別跟孤說昨夜只是意外。」楚遇表情甚是凝重。細想昨晚朦朦朧朧地似乎聽到楚遇難得地衝著一地的宮人發了脾氣。
霍媯的手極小動作地拉住了楚遇的長袖一角,然後讓自己的
嘴角生生咧出一個弧度:「可不就是意外麼?嬪妾昨夜腳下站立不穩便掉進去了,幸好還有個一樣無聊賞景的淮南侯及時救下了嬪妾。」
本打算給淮南侯身上倒盆髒水的,奈何昨晚她撲進水裡淮南侯不管不顧便下水救她,說是被淮南侯推的也估摸沒有人信,這盆髒水只得往水裡潑了。
只能說淮南侯的腦子真是好使,救下她省了麻煩還多了個英勇的名聲。
「我的環嬪主子唉,您倒是輕巧巧地一句話,可叫那些太醫吃了一通火氣了。」福祿立在一邊,不由得歎了口氣。
霍媯這才意識到:「稱心呢?」
君上安撫道:「稱心去熬粥了,太醫說你身子無礙,就是要好生照料。」
「勞君上掛心,嬪妾無礙了。」霍媯悄言安慰道。
確認過霍媯如太醫所說無事,楚遇這才回自己的船艙休息。
稱心端著熱粥入內,見到霍媯倚在床榻:「主子一覺睡得酣暢,倒是讓不少人都睡不著。昨日那些太醫都陪著君上照料,可都熬紅了眼呢。」
霍媯只是有些唇角泛白,氣色倒是平常:「昨夜本想栽淮南侯一個謀害嬪妃的罪名,不想……」
「是淮南侯拚命救了主子,稱心還有些意外,主子戲耍蒙騙過淮南侯,他竟然這樣大度?」稱心想到昨夜的情形,分明那淮南侯是拿命去救下自家主子的。
霍媯冥神細細思索,昨夜她落水之前說了一句話。霍媯忽然眸中一亮,眼神中也掠過一絲玩味:「才不是大度,他想救下的不是本宮,不過是與本宮模樣相似的那個人。」
其實她特別好奇,若是淮南侯不曾下水救她,這盆髒水潑下去君上是否會將罪責追究到淮南侯頭上。可惜……她終究看不到結果。
不過這次倒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
瑰玉,果真可以確認了。昨夜她一句話竟能讓淮南侯下水救她,看來這句話倒不是平白的一句話。淮南侯對「阿瑰」二字如此敏感,想來還是個癡情種呢。
「本王知道你從來都喜歡試探冒險,可你這次未免太不知輕重了。若是當時淮南侯沒有下水救你,只怕你就要溺死了。這就是你說的解決方法?為何每次都只會想到拿命去試探想要結果?」正說話間,一個聲音打破了二人的談話。
船艙之外,信王楚宴的身影遮住了一早的陽光,霍媯抬頭,奈何此時的信王背著光線,霍媯瞧不清他的表情。
「每次?」霍媯眉頭微蹙。然而只是一瞬的怔忡,霍媯連忙道,「霍媯自會長命百歲的。」
「你不會鳧水難道你不知道?若無人救你你打算如何自救,還是任由著自己在水中溺斃?」信王的口氣不同以往:「沒有什麼比你的命更重要。本王下令,你必須好好護好自己的性命,必須。」
今日的信王有些奇怪。他不是應該來問她試探的目的跟結果麼?
看到這樣的信王,霍媯是意外的:「霍媯下次會先告知信王殿下,早作考慮。」
「把這個收好,是昨天你落水後被淮南侯撿到的。」信王信手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了霍媯枕邊。
霍媯覷了一眼枕畔的紅玉碧珠環珮,這塊環珮質地醇厚、玉色通透,只是除卻了礙手礙腳做裝飾實在沒有半分用場:「霍媯不知,這塊環珮究竟有何用處,信王殿下為何讓霍媯片刻不離身。」
自打她有印象以來,她的身上便掛著這塊環珮。偶爾一次忘記放在了哪裡,信王便翻了整個信王府找了出來。還有一次信王府中鬧了家賊,盜了這塊環珮,信王查究出來當即便砍了那個家僕的雙手。
常日裡那個翩翩君子信王殿下,第一次讓她瞧見了血色。於是她學會了弱肉強食、知道了權勢的魅力,於是她嚮往著權勢,開始追逐權勢,懂得為自己籌謀計劃。
她平素凌厲的手段,多多少少也是跟著信王學來的。手段、心機、謀算、試探……信王幾乎將她訓練地百毒不侵、心思縝密。
他從不吝於教她如何盤算人心、謀奪恩寵。可是唯獨關於這塊環珮的用處,信王卻從未對她說過。每次她好奇問出來,信王只說……
「總之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果不其然,又是這一句。
霍媯不意外得到這個答案,不再追問:「信王殿下的吩咐霍媯都會照辦,霍媯會好生帶著這塊環珮。」